第1168章 生而为人（2合1）

　　“不！爷爷！”
　　贝拉的眼泪决堤而出，她哭嚎着往长老身上扑。
　　贝拉看着瘦，但体重好歹也有接近40公斤，这一扑差点把长老带走。
　　“咳咳咳——老朽还没死呢！”
　　长老用力推开哭哭啼啼的贝拉，有气无力训道：“你干什么？”
　　贝拉看着重新睁开眼睛的长老，一愣：“爷爷你不是……”
　　贝拉觉得将那个“死”字说出来不吉利，瞪着眼睛，竖起食指，一勾，意指：直挺挺地倒下。
　　这可不能怪她啊。
　　长篇大论后闭上眼睛一副“了无遗憾”的样子，谁都会往你寿终正寝的方向去想的吧？
　　贝拉满脸通红，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二人不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尼尔扫描历史文本的“嘀嘀”声。
　　嘀嘀一份，嘀嘀嘀又一份，效率极高。
　　二十四册历史文本，仅花了十多分钟就扫描完毕，全部变成了电子书文件，妥善加密保存。
　　之前也说了，尼尔不负责理解“历史文本”的内容，她只负责转述。
　　【两个任务。】
　　【任务一，获得历史文本（√）。】
　　完成弟弟交给自己的主线任务一，尼尔没有耽搁，站起身，分别朝贝拉与长老鞠躬，道别。
　　“尼尔要走了。”
　　真有礼貌的孩子。
　　虽然此刻爱丽丝的人形骨骼仍是破破烂烂的，但行为举止越来越贴近人类、有礼貌讲道理的尼尔，让长老越看越顺眼。
　　他看着箱子里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历史文本，犹豫片刻，然后命人搬来一个火盆，他亲手将每一本历史文本，抛入火盆中，燃成灰烬。
　　贝拉对长老的反常举动表示不理解，长老是这一代的“历史守护者”，负责妥善保管历史文本，下一代自然是贝拉了。可当尼尔将历史文本扫描后，长老不知发什么疯，全给烧了。不仅是贝拉，其他亲眼目睹着长老用那枯瘦的手掌将一本本古老的书籍往火盆里丢的举动，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
　　长老只有一句话解释。
　　“它们已经完成了使命。”
　　……
　　尼尔借助维修工具，对“爱丽丝型”进行的简单的自检与维修。
　　她很倔，说了只有弟弟能拆，那就只有弟弟能拆。
　　其他人都不能拆。
　　“人类将这种行为，称为‘忠贞’。”
　　尼尔有着自己的理解与固执。
　　维护过后，尼尔来到地表，先是回到了晨星矿场的旧址。
　　作为曾经的矿场主，其他智械可能不知道，但她是最清楚的。
　　矿场地下其实有一个“黑匣子”，里面记录着每一个矿场的所有运行日志，包括每一个“生物电池”在幻光世界里对应的“居民ID”。这些数据是必须要备份的，因为涉及到幻光世界中妻子、儿童的分配。
　　一旦这份数据出错，或是遗失，就会引起幻光世界内运行的混乱。
　　比如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后来无意中发现这个孩子的父亲其实另有其人。
　　又或是设定上的“夫妻”，因运行错误，妻子进错了屋，认错了丈夫，睡错了床。
　　幻光世界内的居民只以为是道德的沦丧或人性的扭曲，可实则却是管理者的锅，造化弄人呀。
　　熟门熟路地从焦土上找到了通往黑匣子的通道，在星火的轰炸下，通道入口俨然被高温糊成一坨，此刻的爱丽丝能量满格，直接用“热融刀”切出一条通幽小径，钻入通道中。
　　漆黑的通道里黯淡无光，尼尔找到“黑匣子”，进行链接，复制了黑匣子中的所有数据。
　　黑匣子里记录的数据，每一百年更新一次，对应着生物电池的一个大周期。
　　从晨星矿场离开，尼尔义无反顾地走上寻找其他“黑匣子”的旅途。
　　对人类而言非常恶劣的环境，狂风暴雪、辐射严寒、空气污染，对尼尔而言不过都是过家家。这漫长的旅途除了因过于安静，让尼尔感觉到有几分寂寞之外，就再没出现过其他的危机。
　　在这段时间里，尼尔也曾自己思考过，这些黑匣子里是否藏有“打败”涅墨西斯的办法。
　　可想了整整十天，尼尔懊恼地放弃了。
　　因为她很清楚，黑匣子里只有“矿场”运作的记录，不可能藏有打败涅墨西斯的办法。
　　也不知道弟弟要这些数据做什么。
　　暴雪中。
　　一座人形的冰雕咔咔裂开。
　　尼尔从冰雕里走出，淡定拂去身上的积雪。
　　“谁让弟弟喜欢呢。”
　　“他要，给他就是。”
　　荒芜的雪地上。
　　遍地残骸。
　　空无一人。
　　一具孤独的智械，身后延伸出一道长长的足迹，步入黑暗中。
　　……
　　约一个月后。
　　尼尔返程。
　　也幸亏地表被“星火”犁平了，简单的地形让尼尔的旅途一帆风顺。
　　耗时42天，一路喷射加疾行，她终于走遍了所有的矿场，复制了所有黑匣子里的信息。
　　这数据庞大的信息，将她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了。
　　“格式化”的影响很彻底，尼尔可以肯定，这颗星球，真正活着的人类，只剩下第11号方舟主基地里的三十六人。
　　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后得以幸存的人类。
　　嗡嗡嗡——
　　距离第11号方舟主基地入口还有数十公里时。
　　天空中传来了侦察型智械机翼震动的鸣响。
　　尼尔刚抬起手，弹出炮管，开启雷达扫描，搜索敌机，准备将侦察型机种打下。
　　她这时脑子里响起了弟弟的教诲。
　　该苟则苟，这是为人之道。
　　“为人之道。”
　　尼尔快速作出了决定，放下手臂，躲进阴影里，开启反探测装置。
　　嘀嘀嘀。
　　一片片红光在天空中投下，它们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一颗颗“蛋”型的舱体突破大气层，突入这颗死寂的星球。在半空中，太空舱解体，分解成无数的侦察机型，向四面八方散开。
　　“是「侦察母体H-008型」。”
　　尼尔解析出那些“蛋型”舱体的功能与作用。它们的作用主要是负责运送批量的“侦察机”，完成目的后，会自行解体，生出子子孙孙般的小飞机。
　　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一颗颗如流星般的“侦察母体”，来到这里。
　　尼尔暗道幸好，幸亏自己得到了弟弟的调教，知道如何从容应付这些情况。
　　因侦察机型的干扰，尼尔花了比预定中长了三倍的时间，回到方舟主基地。
　　通往方舟主基地的管道，是前个世代由“废弃地铁”改装而成的通道，有人把守。
　　尼尔的出现把他们吓了一跳，但方舟仍活着的人只有三十六人，每个人都见过尼尔，在尼尔报出自己的身份后，尼尔顺利回到方舟。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半年，回到方舟时，整座基地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尼尔回来的消息显得有点波澜不惊，只有贝拉前来迎接。
　　贝拉那瘦弱的娇躯裹着一块破布拼凑而成的斗篷，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满是污垢的脸上，眉目间掩不住的忧郁。
　　“你很伤心，贝拉。”
　　嘀嘀嘀。
　　尼尔能解读人类的表情、激素水平，“人类的情绪”在尼尔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半年了，我们再也无法找到更多的食物，爷爷病倒了。”
　　对于一台智械，尼尔反倒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爷爷他，可能熬不过去了。”
　　“他要死了吗？”
　　尼尔上前两部，冷冰冰的人形骨骼，低头抚摸着贝拉的短发：“节哀。”
　　贝拉轻叹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居然是你来安慰我，反倒让我觉得更伤心了。”
　　“为什么？”
　　尼尔歪着头问。
　　“你不懂。”
　　贝拉嘴唇动了动，她说出一句话后，用力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尼尔点头：“完成了。”
　　贝拉眼睛一亮：“我们人类，有救了吗？”
　　“不知道。”诚实智械实话实说：“尼尔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侦察母体H-008型’再次进入11区，根据推测，它们有45.1%的概率是准备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有50.3%概率准备进行重建工作，4.6%的概率……未知。”尼尔说出了她的想法：“它们的系统都搭载了‘热能感应’，它们更像是在寻找幸存者……寻找你们。”
　　“糟！”
　　贝拉一听，脸色猛地发白，她连忙拖着尼尔来到长老的居室里。
　　昏暗的房间内，长老躺在床上，呼吸平顺，额头上搁着一块叠成方块的毛巾。
　　“体温：39.2℃，心率：123次/分。他发热了……”尼尔两颗眼睛光芒一亮：“是肺炎，他需要‘抗菌素’。”
　　“嗯。”
　　即便尼尔不说，贝拉也了解长老目前的情况，只不过尼尔分析得更数据化罢了。智械掌控这个宇宙之后，“抗菌素”成了比能源更为珍贵的奢侈品，“生物电池”终生在维生舱内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在系统的监测下，他们很少得病，一旦得病也不会去治疗，直接丢废物处理站“废弃”，抗菌素是人类才用得上的“宝物”，在这个世界无法弄到手。
　　长老本就年迈体弱，再加上星火降临后，大地变成一片焦土，食物、淡水匮乏，多重打击，让老人倒下了。
　　病床上，长老微微睁开了眼睛，干涸的嘴唇向两侧一勾，那是一抹轻松的笑容：“尼尔，老朽希望听见好消息。”
　　尼尔点点头：“我完成了‘L’的任务，准备登入幻光与‘L’汇合。”
　　长老笑容更甚。
　　“爷爷！”
　　没有外人，贝拉直接称呼长老为“爷爷”，她趴在床前，将尼尔途中所见，告知长老。
　　长老听闻“侦察母体”登陆的消息后，苍白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过于意外的表情，他挣扎着起身，剧烈地咳嗽后，摆摆手：“贝拉，快，让尼尔登入幻光。”
　　“可是……”
　　“去吧，我不要紧的。”
　　长老虚弱地笑道。
　　……
　　这时。
　　屋外传来了争吵声。
　　依稀间，是几位年轻人在为“尸体”的事情争吵。
　　“同伴的尸体必须火葬，这是长老的命令！”
　　一个女人大声喝道。
　　“长老？那老不死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守着这些古老的教条！”一个男人嗤笑着，言语间却藏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轻蔑：“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只有我们活下去，才能为人类留下火种！现在食物都没了，光守着这些破教条有什么用？他是想在临死前，让我们所有人，和他一起陪葬！那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
　　另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咬着牙附和：“唐，别和这些腐朽的家伙废话！老子都饿了大半个月了！树皮干我吃过、过期营养液我也喝完了，我甚至连‘历史文本’烧盛的灰也冲水喝了！先祖们说得好，人死如灯灭，他们饿死了，那是命！他们如果还活着，得知他们的尸体能够让我们活下去，死了也会笑醒的！”
　　听着门外的争吵。
　　贝拉牙齿咬紧，牙缝间滋出了血。她猛地将立在墙角的步枪扛在背上，忍不住了，准备冲出去。
　　“等等，贝拉……咳咳咳！”
　　长老在床上，制止了贝拉。
　　“爷爷？”
　　“扶我出去。”
　　“可是爷爷……”
　　“放心，”长老将染血的毛巾藏在身后，用令人心安的平静口吻，似是叙说着一个铁打不动的事实：“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贝拉搀扶着长老踏出居所。
　　贝拉那瘦小的肩膀上，扛着沉重的组装步枪。
　　“长老来了。”
　　“长老康复了？”
　　“嘘！是长老……”
　　“长老居然醒了！”
　　基地广场上，围了一群人，两拨人站成两派。
　　如水，和火，自高处看，泾渭分明。
　　一位高瘦的中年女人，手里托着步枪，但她不敢将枪口指着“同伴”，压向地面，在争吵中争得满面通红。
　　在中年女人身后，是11号方舟主基地的一间房子，四面无窗。以往，同伴们在死亡后，他们会在这里举行一场简单的“哀悼会”，表示对同伴的思念与伤感。
　　尼尔安静地看着，杵在远处，像一尊模型，一动不动。
　　事情的起因不难猜出，在尼尔出行的这一个多月来，11号方舟主基地，食物匮乏，连区区三十六人的基本温饱也无法满足。饿的饿，病的病，死的死。
　　一个月下来，三十六位幸存者中，又有三位年迈的老者，死于饥饿与疾病中。
　　前两位老者，是长老的故友。
　　长老按照惯例，以“火葬”为他们送行。
　　第三位死者，死于两天前，叫莫西，是一位五十六岁的跛脚老人。
　　饿死的。
　　他的尸体暂时被安放在“灵堂”内。
　　以唐恩为首的一群刺头，饿得受不了了，动了尸体的念头。
　　长老在贝拉的搀扶下，来到人群中间。
　　“老朽，能理解你们的想法。”
　　“叶子啊，在枯萎后，会落在大树的根旁，滋润大树的土壤，成为‘养分’，以这种形式，成为‘永恒’。”
　　唐恩等人脸色一喜，听这话，似乎有戏。
　　“咕咕咕——”
　　安静的广场里，响起了肠子蠕动的声响，如鼓如钟。
　　“可是啊……”
　　长老笑着，在贝拉惊愕的目光中，他挣开了贝拉的手，颤巍巍地，独自坐在了灵堂前。
　　“叶子是叶子，大树是大树。”
　　“哪怕是饿死，被智械打死，被冻死。”
　　“我们，是人。”
　　“生而为人，”
　　“而死时，我们最起码，要死得像一个人。”
　　长老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两手用力拄着拐杖，仿佛不这么做，他就会倒下。
　　“如果你们实在饿得受不了了，那就，吃了老朽吧。”
　　……
　　广场上的争吵，在尼尔看来，就像是一场闹剧。
　　她是智械。
　　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共情。
　　她其实赞同唐恩的说法。
　　人类死了，就会被分解成最纯粹的生物质。
　　工厂里，生物电池也是这么被制造出来的。
　　所以，她无法理解长老所说的话。
　　“这就是人类吗？”
　　尼尔思考着，虽然不理解，但她仍忠实地准备完成弟弟交代的任务，独自一机，来到之前的房间里。
　　非法端口仍摆在原处，尼尔熟练地接好线路，躺入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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