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3：春之音乐会

第二天，程放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

        前段时间的精神紧绷加上昨晚的十几杯啤酒让他脑袋发疼，用力甩了甩头，却晃得自己更晕。程放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来，好半天才想起来去厨房找水喝。

        咕咚咕咚半杯水下肚，程放才觉得清醒一点。重新回房间倒在床上，程放滚了半圈，打算就这么窝一天，作为完成两次音乐会的自我奖励。他拽过枕头，习惯性拿出手机来刷，顺便点个外卖，翻到通话记录时才突然想到今天下午约了人。

        他还是没办法把昨天那个圆滚滚的人和方成联系到一起。依稀记得两年前在安东街偶遇时，方成还只到他肩膀，一眼望过去首先看到的是毛茸茸的头发，然后才是带着距离感的眼睛。很瘦，总担心他会不会着凉。人也畏畏缩缩，一点不像做演员的料。

        想到这里，程放点开手机相册，划拉了半天，翻出曾经存的几张剧照。去年有喜欢电影的朋友聊起中国导演拍的一部叫《twofires》的电影，程放觉得这名字越琢磨越似曾相识，才恍然记起上个秋天在安东街的偶遇。程放跟朋友要了资源，回家点开这部没有正式上映过的电影。

        方成在影片前段就已经出现，看上去还是小孩。程放第一次在屏幕上看到方成的脸，很大一张特写，抱着薯片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才真正认识到他真的是“演员弟弟”。

        出演了那位挑剔的朋友都夸赞的电影，想来已经变得很有名气，程放一边遗憾没有抓着他拍几张签名照，一边后悔当时冲动之下把仅此一条的琴键项链丢给了他。

        电影没有结尾，在一个高潮处戛然而止。程放看得入迷，意犹未尽地去搜索演员方成的消息，还把那部叫做《日记》的偶像剧找出来看了一遍。程放认出里面有一部分是在德林拍的，他甚至记得某几个场景所在之处做了些什么变动。

        方成在《日记》里演得没有那么好了，虽然抽了条造型又好看让观众忍不住一集一集看下去，有些呆板的表演却经常冷不丁让程放出戏，而他在《双焰》里却真的像那个大别墅里的小少爷一样，一举一动都真实鲜活。

        有很多人评论说方成不会演戏只会本色出演，程放不太同意。虽然《日记》确实演得僵硬，那也与方成本人大不相同，他本人安静但并不呆愣，而是心思很多的样子。

        那时候程放随手存了几张照片，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又对他的销声匿迹感到好奇。他试着打过方成的号码，意料之中成了空号。想到他们缘尽于此，程放关掉电脑，把方成归类为另一个世界的人，此后就渐渐淡忘了。

        程放把相册里的一张剧照放大，方成饰演的杨捷抱着猫与琦琦拥抱，靠在女演员肩膀上的那张脸介于开心与恐惧之中，仔细看他的瞳孔的话，会发现有点失焦，微妙地和乐器店里的方成重叠在一起。

        圆滚滚像个雪人墩子的方成又跳到他脑海中，程放用拇指刮了刮照片里瘦版方成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下午一点半，程放出门，晃悠到wander咖啡馆，扔给edmund一盒中午多点的蛋挞，找个空座位坐下，给方成发短信说自己到了。

        “好，我还有五分钟。”那边立即回复。

        程放头还在晕，不想玩手机。他关了短信页面，定了个五分钟倒计时，然后蔫蔫地窝在凳子里发呆。edmund给他端过来一杯热牛奶，“我就说你昨晚喝太多，今天别喝咖啡了。”

        edmund散着头发，换了皮夹克外套，程放看他这一身打扮就知道他要走，“去工作室？”

        “新到了一批木材。”edmund临走时难得八卦地问他，“约了谁？”

        程放挑眉，没有理会，喝他的牛奶。

        edmund摇摇头，嫌他没趣，“走了。”

        倒计时还有48秒的时候，方成进来了。依然是昨天那幅打扮，依然是两年前那样张望后小心地走过来坐下。程放再次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个俗不可耐的视觉动物，因为今天他就不像当时一样忍不住戏弄方成，只开口说了句“你到啦”。

        方成点点头，本就微微低着的头随动作埋得更深。

        “你到德林玩几天了？自己来的吗？”程放知道他不爱讲话，自觉挑起话头。

        “昨天刚到，自己来的。”方成只需要回答问题，就不自觉放松了点。

        “刚到？那怎么就直接来学院路，不在中心区先玩两天吗？”程放有点惊讶，一般来德林旅游的游客都降落在中心区的国际机场，那附近也是德林最繁华的区域，还保有不少有特点的历史建筑，是游玩的第一站。学院路虽然也算有名的景点，但距中心区太远，一般都是旅途过半时才会经过。

        “昨天是春之音乐会。”

        “你去听了？”程放愣了一下，不觉得方成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你不是听不了钢琴吗？”

        “我没去，也买不到票。但我知道你会参加，就在外面等你。”他的的表情很平淡，黑框眼镜后虽然不是雪人的圆眼睛，但瞳孔亮亮的，看上去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这副真诚的模样让程放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方成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程放面前，“把这个还给你。”

        小盒子是黑色的，包裹得严实，但毫无预兆的，程放突然就感应到什么。抬头看了方成一眼，他伸手把盒子勾过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如他所想的东西——琴键项链。保存得很好，干干净净，泛着光泽，像新的一样。

        方成脸上带着歉意，“我应该早点把它物归原主的，对不起，我很久没有上网了，偶然看到你年底拿奖才反应过来。后来找到希尔多音乐学院春之音乐会的节目单，我想不能再拖了。”

        程放盖上盒子，想不通方成的脑回路，“为什么？”

        “因为我确定它对你很重要。”方成扶了扶眼镜，慢吞吞地说，“那天晚上我以为你真的不想要了，对不起。”

        程放用手指轻抚着小盒子，看了方成很久，然后换了个坐姿，一边拿小盒子拍桌一边说，“这次倒是长进了，知道还东西时要装好。”

        方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挤出来的双下巴十分显眼。

        程放试探着开玩笑，“你现在笑起来，两团脸肉跟年画娃娃似的。”

        方成看上去不怎么在意，甚至还伸手轻轻拍肚皮，“肚子上肉更多。”

        程放喝了口牛奶，斟酌着开口，“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没有再演戏了。”

        “为什么？变这样，生病了吗？”

        “嗯，”方成想了想，“算是吧。但长胖只是因为吃太多……”

        程放笑出来，“好，我知道了，你吃很多。那什么……你走之前让我看的那个电影，《双焰》，我看了，但没有看完，我找了很多地方，最后15分钟都找不到。”

        方成摇摇头，“没关系，不重要的。”

        “我看完这个电影，发现你还挺会演的？”程放往前倾了倾身体，对方成说，“看来哪怕没法靠脸了，也能吃这碗饭。”

        “你要是看了我上次在德林拍的戏，就不会这么想了。”

        “《日记》嘛，我看了呀。”程放考虑了一会儿，“……但我觉得你还能复健一下。”

        方成又摇摇头，“我没有你那么厉害的。”

        听到这话，程放住了嘴。他端起牛奶，喝的时候悄悄观察方成的神情，仍然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

        半晌，他才再开口，“欸，你真的很不喜欢演戏啊……”

        “不喜欢的话”，程放靠到椅子上，“我们说点开心的吧？时隔两年再来德林，接下来你打算去哪玩？”

        方成说，“嗯，我明天就回去了。”

        程放不解，“不是昨天才到？飞十来个小时来一趟，一个地方都不玩？”

        “我从岩州出发，九个多小时。”

        “……重点在这儿吗？”

        方成沉默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程放被盯得郁闷，一口喝干剩下的牛奶，“把机票往后改签。”

        “啊？”

        “啊什么？这样搞得像是专程给我送项链来的，我被迫欠了个人情”，程放说，“现在就打客服电话改签。”

        “哦，改到哪天？”方成顺从地问。

        “你想玩几天就改到哪天，嗯……我带你玩三天够了吧？”程放敲敲空杯子。

        最终，方成在程放的眼皮子底下把航班改成了四天后，为了方便程放检查，全程还开着手机免提。

        打完电话后，程放把项链挂到脖子上，伸手拨弄了一下吊坠，给方成下达新任务，“今天你回去把想去玩的地方列出来。先说好，去外地的话最多只能去两天。”

        方成点头。

        程放划拉着手机，翻出悠米账号信息递给方成，“加个好友吧，省得发短信。”

        “好。”方成对照着输入账号，发送添加好友信息。

        程放通过申请后给他改备注，“你这个号怎么像僵尸号，头像是白的，名字都是乱码。”

        方成看着屏幕上那个头像是程放背影、昵称是“itisf”的账号，觉得很好认，不用改备注，反正他的通讯录里没有几个人。

        程放收起手机，“那再联系，我得去一趟学院。”

        “明天早上学院门口见？”方成也站起身，向他确认。

        “行，晚上记得把旅行计划发给我，走了。”

        琴键项链随着程放转身的动作甩起来，在灯光下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又落回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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