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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谤太子抨击新政


  李东阳今天散班回来得晚,到家天已黑了。平常回家,他都会先到后院看看夫人潘氏说几句家常话,今儿个却都免了。

  他一回来,就心事重重的一头扎进书房,援笔伸纸,写下“请裁抑外戚疏”一行字,眼睛瞄着它却半天写不出下文。这当儿,他吩咐李荃安排厨下做了一碗葱花挂面端进书房,胡乱扒下去充饥,心思还在那道待写的奏疏上。

  昨晚王玉突然来访,转达皇帝意思,皇上授意他写“请裁抑外戚疏”这本奏折本意就是对付宗亲贵戚,这可是件得罪人的事,本来他就心中犹豫。没料到,今日一早受到刘健的诘问,这一整天,他就心绪不安。

  随着弘治十九年清田完成,去年三月财政改革的正式实施,京城里头已是风声鹤唳物议沸腾。这两年,皇帝朱祐樘励精图治,经过两年多吏治,十八大衙门已在皇上牢牢掌握之中。

  一令既出争相回应,这固是可喜之事,但皇上的权威日盛,却也不是作为次辅的他愿意看到的。所幸的是,皇帝对各位阁臣依然信任,并不过多的干涉内阁工作,内廷和内阁目前倒也相安无事。

  但终究是个隐忧,皇权相权相争,自古以来,就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从某种意义说,刘健所为,站在朝臣角度看也并不过分。他争的是相权,也不完全是为了私利。毕竟皇权过大,失去内阁制衡,对国家总体来说也不是好事。

  万一将来的皇帝是个昏君、庸君,手中的权力这么大,没有一点制约肆意妄为,对大明来说,岂不是一场灾难?因此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与首辅刘健翻脸,每次政见不合,李东阳选择了忍让。

  按道理说,身为谨身殿大学士的李东阳,屁股应该坐在内阁这边,跟着刘健一起和皇帝争。李东阳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主要是弘治皇帝自始至终行使权力时很有节制,并没有过分揽权,也不干涉内阁的日常工作。

  再加上这两年改革的成绩斐然,大大改善了朝廷的财政,尤其是军队改革,不仅提高了战斗力,还大幅度降低了财政的负担。这一切,都让李东阳看到了大明强盛的希望,这非常符合他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所以作为户部尚书,帝国的次辅,他尽量配合皇帝,把各项新政落实到位。

  不过,改革并非事事顺心。尤其近一年来,随着改革继续深入到经济层面,反弹的压力越来越大。因这两年的财政改革触动的都是大户利益,对这些皇亲国戚戚畹膏粱,各衙门官员也莫可奈何,作为兼任的户部尚书,这正是李东阳心忧之处。

  今年正旦,皇上对全国各地公侯贵戚的子粒田每亩征收三分税银的圣旨公布,立刻就引起轩然大波,一些宗亲勋贵私底下相互勾连,小动作频频。

  也有一些自以为身份特殊,有恃无恐的家伙。譬如,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德王朱见潾,他是明英宗朱祁镇之子,明宪宗朱见深之弟,当今皇上的皇叔,身份尊贵又资格很老,故此桀骜不驯。

  成化三年(1467年),德王朱见潾就藩藩邸,到达藩邸之后,德王上书,请求得到齐(明太祖朱元璋七子齐恭王朱榑)、汉(明成祖朱棣次子汉王朱高煦)二王贬为庶人时的居所东昌府、兖州府的空闲之田及白云湖、景阳湖、广平湖三湖之地,其兄明宪宗全部应允。

  德王又上书请求经营南旺湖的产业,明宪宗以漕渠之由驳回。德王又上书请求汉王朱高煦的牧马之地,济南府知府赵璜说土地已经归于民间,供给税赋已久,不应夺取,明宪宗听从赵璜的建议。可见此人有多贪婪。

  弘治二十一年正旦刚过,朝廷下诏王府庄田每亩徵银三分,每年交税成为常法。

  德王朱见潾上奏说:“初年,兖州府庄田每年每亩交税二十升,只有清河一县,成化年间采用大理寺少卿宋旻的建议,每年每亩交税五升。如果像新的诏命那样,臣将无法供给自己。”

  户部官员坚持说山东水旱之灾连续不断,百姓凋零破败,应该按诏书实行。弘治皇帝朱祐樘当即驳回德王的请求,说:“藩王心中只有私利,个个欲壑难填,德王哪里要担忧贫困,不要同意他的要求。”

  在东昌府、兖州府的空闲之田及白云湖、景阳湖、广平湖三湖之地,德王名下的子粒田有三十多万顷良田。此项加征,德王每年须得拿出八万六千两银子,与他拥有的巨大财富相比,这个数字其实算是九牛一毛。

  但为富者多不仁,让德王放这一点点血,却如同剜了他的心头肉。根据锦衣卫报告,他在济南逢人就发牢骚:

  “今上对皇族的供养田也得抽分彩头,这是哪门子王法?特么的,照朱祐樘这样搞下去,大明早晚得打嗝认捐,放屁缴税。”

  不单是说,德王还仗着自己的皇叔身份,依老卖老,公然写了揭帖送进京师,要求进京觐见皇上,当面陈“苦处”,打算胡搅蛮缠,对抗到底。谁知这招法儿不灵,朱祐樘收到揭帖后并不宣旨让他进京,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予以安慰。

  他感到拳头打在棉花上,劲儿都白使了。但他并不甘心,又派人到处联络公侯戚畹,一起具名上奏,希望皇上能够收回征收子粒田税银的圣旨。

  他这边本子还没上去,朱祐樘却又有了新动作。一部由刑部制定的《弘治问刑条例》,又由皇上批准布告天下。

  二月中旬,太子朱厚照奉旨亲往山东当面训斥德王,打击他的嚣张气焰。太子到了山东,他带兵冲入德王府,用短火铳顶住德王,命令朱见潾当众读其中《户律》第四十七条第一款:

  ”凡宗室置买田产,恃强不纳差粮者,有司查实,将管庄人等问罪。仍计算应纳差粮多寡,抵扣禄米。若有司阿纵不举者,听抚、按官参奏重治。”

  大明开国以来,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对于勋贵大户多有抑制之外,此后的皇帝特别是正统年间,几乎所有制定颁行的法律,都没有对豪强势力真正作出有效的限制和惩罚的措施。

  朱祐樘效仿太祖,首先向这些皇室宗亲挑战,借此来震慑那些勋贵。对那些敢于偷漏国赋,与官府勾结纵庇以分肥的不法大户,进行严厉制裁绳之以法。

  弘治皇帝如此行事,已是一百多年来所仅见。因此,这部《弘治问刑条例》一颁布,立刻博得丁民小户的一致赞扬,但是,在全国的势豪大户特别是两京的勋贵巨室中,却引起了极度的恐慌与不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时间,明里上本子的,暗里写谤书的,请大仙跳神念魔咒的,走胡同串宅子泄愤闹事的,目标全都对准新政。更有甚者,有人直接把目标对准了皇帝一家人。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李东阳刚到内阁,新任不到半年的五城兵马司堂官江守义,就赶来紧急求见,紧张兮兮地报告了一件事。

  五城兵马司昨夜无意中抓到了一人,此人竟然在各个酒楼公然诽谤当今太子,声称朱厚照并非张皇后所出,还自称拿到了真凭实据,五城兵马司密探不敢怠慢,当即就拿下此人。

  今天上午的事,其实刘健多心了。他所见吏员张翰送给司礼监萧敬的材料,正是这件诽谤案的卷宗。李东阳没有料到,刘健会因此误以为他勾结内廷权阉,觊觎他的首辅之位。

  当然这个时候,李东阳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但这件事后来会引起内阁阁臣之间相互冲突,导致朝廷政局动荡,这是李东阳始料未及,万万没想到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言归正传。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诽谤大明储君呢?这件事说来话长,牵扯到了几年前的一件谜案——郑旺妖言案。

  事情还得从弘治四年九月某日说起,这一天,弘治皇帝朱祐樘大赦天下,并颁布圣旨:“皇上喜得龙子,大赦天下,许万民同庆。”

  张皇后与朱祐樘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结为夫妻,此后,虽然弘治皇帝未纳其她妃嫔专宠于张皇后,但奇怪的是他们大婚后四年,张皇后依然没有生育,也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皇帝子嗣乃是传承王朝大统的头等大事,所以大臣们和宗室皇亲都着急万分,先后上书请求皇帝从速选妃以广储嗣。因为他们怀疑张皇后没有生育能力。

  但是弘治皇帝没有听从大臣们的意见,坚持不纳妃嫔。但自己心里也暗自着急,因为王朝子嗣的事情,马虎不得,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而且这关系到大明王朝的血脉延续,因此,也不能一拖再拖。

  于是他便就和张皇后在宫中一连斋戒几个月,以求上苍的怜悯,赐一皇子给自己。最令人怀疑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弘治四年九月,宫中突然传出喜讯,张皇后终于生了一位皇子。于是便有了举国同庆的那一幕。

  但是在举国欢庆的同时,一个谣言也开始流传起来,就是这个皇子并非张皇后所生,而是周太后宫中的婢女郑金莲所生。皇帝和张皇后为了减轻大臣们谏其广纳妃嫔的压力,便将这个孩子强行抱了去。说是张皇后所生的龙子。

  一时间这个传言闹得是满城风雨,连皇上和张皇后本人也有所风闻,但并未派人追究此事,朱祐樘的这种态度无疑加剧了流言的传播。人们认为皇帝保持沉默,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有人不仅怀疑,难道正如外面所传,皇子确实是郑金莲所生,是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强行抱去的?于是,这一事件在各地都传的沸沸扬扬。

  人们都开始怀疑这个皇子究竟是张皇后亲生,还是从别的宫人那里抱过来据为己有的。而且,张皇后生下皇子的消息也确实过于突然,事先竟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事实证明,怀疑张皇后没有生育能力也是没有完全没有根据的,因为她接下来又连续为弘治皇帝生育过一个皇子和三个女儿,那个皇子便是朱厚炜,原时空,他三岁那年夭折了。不过在这个时空,还活蹦乱跳着呢。

  但是,此时流言却如同长了腿一般在各地迅速传播开来。弘治十七年,言官将此事上奏皇上,并奏言说此妖言惑众甚深,长此以往会影响到太子朱厚照将来的前途,请求皇上予以严惩,以绝妖言。

  朱祐樘本来以为市井之言,不足为虑,经言官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便派锦衣卫严加追查,最后,查到谣言的源头原来是宫中婢女郑金莲的父亲郑旺,和宫中的小太监刘山。

  这郑旺何许人也,他原来是武成卫的一名士兵,家境贫寒,又成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纯粹就是当地的一个混混。他曾有一女儿名叫郑金莲,十二岁时被卖给别人做婢女。

  弘治十五年,郑旺听说离其家不远的驼子庄郑安家有一女儿入宫了,郑家马上就要成为皇亲了,郑旺猛然间想起了早年自己卖掉的女儿,并猜想会不会入宫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呢?

  做皇亲的冲动使得郑旺想入非非,于是他通过关系,交上了太监刘山,并托他替自己在宫中寻找自己的女儿。刘山在宫中确实找到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但她只是一个下等的宫女,没有进过深宫大内,也没有见过皇上,而且还不一定是郑旺的女儿。

  顾于交情,为了向郑旺交代,刘山就向郑旺说,已经找到了而且还成了皇上的宠人,只是现在不好见。高兴万分的郑旺于是经常托刘山将一些新鲜水果等农产品送到女儿手中,刘山就随便找点衣物给郑旺,说是其女转送,以于敷衍。

  但郑旺却拿着这些衣物四处炫耀,吹嘘女儿怎样得到了皇帝的恩宠。张皇后生子后不久,刘山又对他说这个孩子本来是郑旺的女儿郑金莲所生,张皇后不生养,便强行抱了去。

  郑旺知道之后便在外边四处炫耀,一时间关于这件事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世人皆知,郑旺也到处宣扬自己是“皇亲国戚”,是国丈,是皇帝的老丈人,当今皇太子的亲外公。

  后来弘治皇帝派人查明此事之后,便将这两个人逮捕入狱,并亲自审查此案。但是,朱祐樘这种亲自审案的做法,又在市井之间引发了一场新的谣言,人们纷纷说郑旺就是皇上的国丈,当今皇太子就是郑金莲所生。皇上就是怕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要亲自御审此案。

  朱祐樘审理之后,所做出的判决也存在疑点。因为他在御审之后判决以太祖皇帝所立的太监不许干政的祖制,将刘山以干预外事的罪名处死。

  本案的主角郑旺却仅仅以妖言惑众罪、冒认皇亲罪判以监禁之刑;宫女郑金莲仅被送入浣衣局为奴。郑旺妖言惑众,惑乱皇亲,本来应该处以极刑,却只是判了个监禁。

  从判决的结果来看,这个案子的背后确实有些蹊跷。而且还有流言传称,宫中有一个宫女被送进了浣衣房,但她进去时,其他宫女都要恭敬地站立两旁,可见来人并非一般。但这个宫女到底是不是郑金莲,却无人知晓。

  更奇怪的的是,弘治十九年,皇上又无故释放了关在锦衣卫大牢中的郑旺,并派人将其送回家乡。这样一来,又给人制造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疑点。郑旺出狱之后,仍然坚持当今太子朱厚照是他的女儿郑金莲所生。

  而且还对别人说,自己被放出来,就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女儿郑金莲虽然名义上是在浣衣局服务,实际上过着皇后般的生活,连宫里的大太监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的。这样一来谣言又起。

  更为荒唐的是,郑旺的同乡王玺利欲熏心,竟然打通关节,闯到东安门外,声称要面圣以奏“太子之母”被囚禁的实情,郑旺、王玺也因此被捕入狱。

  朱祐樘令大理寺严审此案,审判之时,郑旺多次在堂上声称自己无罪,太子朱厚照真的是女儿郑金莲的亲骨肉。但是,这次却没有以前那么幸运,他被判妖言惑众罪,因是累犯被判死刑。被押往菜市口腰斩处死。

  这件事的结果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这样太子生母的事情也就随着郑旺的死最终不了了之。

  本来真正的原因是弘治皇帝天性仁厚,轻刑法,重民生。朱祐樘对郑旺的惩罚仅仅是要向人们证明他是一位严守道德规范的皇帝。所以郑旺第一次才得以幸免不死。没想到这件事以讹传讹,给太子惹来这么多麻烦。

  郑旺屡教不改,再次抛出此说,这就严重威胁到了将来皇家血脉和嫡长子入承大统的神圣的光环,不容的丝毫的怀疑。弘治皇帝为维护太子朱厚照未来嫡长子承继大统的地位,自然严惩不怠,下诏将郑旺处死。

  这件奇案本来过去一年多了,早就已经平息下来。这个月此案突然又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还呈现越演越烈的架势。如此露骨地挑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可谓刻毒之极。这幕后之人其目的恐怕不简单。

  接到五城兵马司的报告后,李东阳不敢怠慢,他怕皇上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而横生枝节,当即就写了揭帖说明这事情原委,连同卷宗一起送进内宫。当天下午,就有皇上的谕旨批出:

  说与李先生知道:谣言究系何人所为,朕心中有数,已命东厂侦伺。如此侮辱皇后和太子,离间君上父子,定不能轻饶,钦此。

  ……

  就在李东阳胡思乱想的时候,乾清宫里也是灯火通明。弘治皇帝也是彻夜未眠。他坐在御座后面沉思,御案上打开的正是李东阳今天送上来的卷宗。

  这段时间,通过东厂的密报与五城兵马司的访单,朱祐樘已知晓因子粒田征税的问题犯了“众怒”。那些个的戚畹大户,以德王朱见潾为首,几乎是不间天地派人前往户部游说,出来闹事。

  尤其这位德王,本是个钱窟窿眼里翻筋斗的人物,从他手里抠出一文钱来,比从猴嘴里抠枣子还要难。大明藩王中,他历次受赐的子粒田,加起来比其它藩王还要多一倍都不止。

  新政一出,他每年就得往外多拿近十万两银子,圣旨颁布之日,他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窝了一肚子闷气,只差没吐血。

  太子朱厚照这次做得的确有些鲁莽,太子很冲动,用火铳顶着他这个叔公,让德王当众出丑尿了裤子。因此他在心里想必是恨极了太子。如果查出来是德王所为,朱祐樘一点也不会意外。

  外面有人中伤太子,内宫也是家宅不宁,张皇后为了弟弟,间天就跟他闹,让朱祐樘苦不堪言。放在以前的光景,把这兄弟俩召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碰在这个宗亲勋贵豪强与他较劲儿的节骨眼上,这件事情就不能等闲视之。

  如果这次能把这个宗亲后族的私欲抑制住,那帮子只管自己锦衣玉食不管天下苍生疾苦的猢狲君子就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前几天就想好了这“擒贼擒王”之术,朱祐樘再三权衡,把各方面的形势作了通盘分析,这才决计冒一次险。这才有了昨夜的那一幕。朱祐樘让贴身太监王玉夜访李东阳,吩咐李东阳这几日直接向自己建言裁抑外戚。

  想到这里,朱祐樘的额头上渗出了微汗,手指也感到有些发酸。他搁下笔,两手十指交叉举起来推展了几次,正要接着批改奏折,却见朱厚照冒冒失失地一步跨进门来,大大咧咧的喊一声:

  “父皇!”

  朱祐樘再次搁下笔,白了他一眼,斥道:“看你,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怎么还没睡?”

  朱厚照咧嘴一笑,说:“父皇,您不也没睡吗?儿臣心里烦,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见父皇还未休息,便过来问安。”

  朱祐樘皱皱眉,招招手,让儿子靠近自己,他拍拍儿子已经很厚实的肩膀说道:“吾儿莫要让那些流言蜚语困扰,朕今天再次告诉你,你就是你母后亲生的,朕的嫡长子。这些龌龊小人妄图离间咱们父子,朕会让他们得到报应的。”

  朱厚照无所谓的耸耸肩,笑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对这件事根本无所谓。孩子只是牵挂二弟,他出海这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孩儿实在有些担心。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儿臣到希望是真的,孩儿其实不太想当太子,儿臣最大的梦想就是驰骋疆场,平定……”

  “闭嘴!”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厉喝,打断了朱厚照的话。父子两愕然回首,只见张皇后一脸煞气站在殿外。走到御案前,张皇后已经泣不成声,指着朱厚照鼻子斥骂起来:

  “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照儿,你这是想气死为娘吗?好好的太子不想当,难道让给你那个无情无义的弟弟!若非他搞出这么多事,你的两个舅舅怎么落到流放到草原的下场。

  呜呜呜……你爹如今这么狠心,都是这逆子怂恿的,我怎么生下这么个不孝子!呜呜呜呜,要是他将来当了皇帝,张家还会有活路吗?娘还不如死了好……”

  张皇后这么一哭一闹,顿时让父子俩慌了手脚。深更半夜的,皇后娘娘如此吵闹,第二天传出去,影响会有多坏不言而喻。朱祐樘此刻心烦意乱,好脾气的他拿起砚台狠狠往地上一甩,砰的一声巨响,那砚台顿时碎成几块。张皇后吓得一哆嗦,顿时止住了哭声。

  朱祐樘嘴唇哆嗦,喝道:“住嘴!皇后,你……你如此胡搅蛮缠,白天闹完晚上又闹,成何体统!你……你太过分了,朕要休妻!”

  “父皇!”朱厚照本来就吓得手足无措,听到这话,赶紧扑通跪倒在地,泣道:“请父皇慎言,母后只是一时心……”

  “你闭嘴!”朱祐樘已经是怒不可遏,他指着张皇后喝道:“你这妇人,如此胡搅蛮缠。为了你那两个该死的弟弟,亲生儿子都不顾了。炜儿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了你的两个弟弟途中不受苦。炜儿瞒着朕,派人一路护送。

  到了别矢八里,还在草原上为张家买了十万亩的草场,养了上万头牛羊。替他们盖了当地最好的房子,这些都让他们日进斗金。现在都成了别失八里的首富,过得比京城还好。

  炜儿默默的在背后做这一切,从来不求回报。你两个狼心狗肺的弟弟,受此恩惠,却在给你的信中只字不提。要不是朕今天下午接见延绥巡抚,听陈寿提起,朕还蒙在鼓里。

  炜儿为了大明的江山,十岁就去了封地。为了朕的改革,忍辱负重,从无怨言。如此孝顺的孩子,你还要恶语相向。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朕看你根本不配!”

  乍一听到这话,张皇后先是一愣,旋即便见大滴大滴的清泪溢出她的眼眶。朱厚照赶紧起来,替她揩拭眼泪,但眼泪越揩越多。张皇后神情恍惚,几乎站立不稳。朱厚照赶紧扶她坐下。

  见母亲不再吵闹,朱厚照趁机劝道:“母后,别再闹了!您真的错怪二弟了。二弟是个有孝心的人。前些年朝廷财政紧张,父皇削减了皇宫的用度。看到父皇母后这么节俭,二弟把这事放在了心里。为了父皇和母后过好一点,他拼命的挣钱,甚至冒着风险,亲自驾船出海捕鲸。

  是啊!人人都知道二弟会经营,挣钱多。可谁又知道他自己却舍不得花,天天粗茶淡饭,跟治下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他的银子不是用来建设封地,就是拿来送进了宫里。这几年,宫里的额外支出,大部分是二弟送来的。

  母后,以后别再埋怨二弟了,要不是父皇提起这件事,孩儿哪里知道二弟为家里做了这么多,连我这个兄长都瞒着。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有些对不住他,还经常跟他伸手要钱。想想都有些惭愧啊!”

  张皇后面无表情,只是坐在那里轻轻啜泣起来。朱厚照也没有办法,只好坐在旁边静静的陪着。朱祐樘也背对着这边老泪纵横。一时间,整个乾清宫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皇后轻轻的哭泣声。良久,张皇后默默的站起身来,冲着皇帝背后福了一福,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哎!冤孽啊!”

  皇后走后,朱祐樘转过身去,忍不住仰天长叹,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下。朱厚照不知所措,父母一直恩恩爱爱,很少拌嘴。从小他就没面对过这种尴尬的局面。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己的父亲。

  皇帝说道:“照儿,去陪陪你母后。刚才朕只是气话,让她别往心里去。朕既然答应过她,陪她厮守一辈子,就一定会做到。”

  “嗯,父皇,您别担心,母后会想通的。夜深了,父皇早点休息吧!别太累着了,身体要紧。母后那里您放心,儿臣这就过去陪母后,好好开解他。”

  朱祐樘没有在说话,他又转过身去,背着身子摆摆手。朱厚照安慰了两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起身擦擦眼角的泪痕,冲着父皇施了一礼,转身追了出去。

  等人都走后,朱祐樘这才慢慢的回到御座上,随手拿起御笔,想了想又放下。

  一种无比颓丧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念几年前的日子,那时候虽然国事一团乱麻,但那时候的夫妻俩才真正是两口子啊!现在却只有利益。

  哎!往事不堪回首……

  (未完待续)

  PS:关于朱厚照身世之谜,并非作者编篡。本章采用资料,明沈德符所著的《万历野获编》卷三“郑旺妖言”一案有记载如下:

  “初,武成中卫军余郑旺有女名王女儿者,幼鬻之高通政家,因以进内。弘治末,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为言:今名郑金莲者,即若女也,在周太后宫,为东驾所自出。语浸上闻,孝庙怒,磔山于市,旺亦论死,寻赦免。至是又为浮言如前所云。

  居人玉玺,觊与旺共厚利,因潜入东安门,宣言:国母郑,居幽若干年,欲面奏上。东厂执以闻,下刑部鞫治,拟妖言律。两人不承服,大理寺驳谳者再,乃具狱以请。诏如山例,皆置之极刑云。”

  在原来的时空,明武宗朝后期,宁王造反,在发布的檄文中也采用了郑旺的说法,说武宗不是张皇后的亲生,由此朱家的子孙都变了种,都是冒牌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事件至此,依然是一个历史上一个悬而未决的疑案。有待于后人进一步的推敲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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