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施舍

“不仅如此，奴婢还发现大人又把银丝炭换上来了，说到底，大人还是心疼夫人呢！”宴柳脸上扬起欣喜笑容，这还是夫人嫁进来两年大人第一次这样关心，这样才对嘛，夫妻两个人，夫人娇美又能干，哪有不宠的道理？

        赵盈诗把头别向一旁燃得正旺的炭炉，眼里却没一丝温度，她不明白许周池为什么要做这些看起来极为体贴的事，是作为那天没救她的补偿吗？

        她轻笑，倒也不必，打自那天在水里认出了他开始，赵盈诗是死是活都已经与他无关了，救她上来的是飞岚，而经历这次生死她也终于明白，许周池终究不是她的良缘。

        如果没有经历这件事，或许她会一直这样傻傻的喜欢许周池下去，直到他忍受不了，要给他的白月光一个位分，那时她也只会藏着心底的难过同意别人进门。

        但，好像是上天已经注定，她自从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纠缠许周池的念头，多年的爱积攒在一起，竟然瞬间说散就散了。

        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做这些事，也代表不了什么。

        赵盈诗收回目光，眼睛淡淡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嘴角一向寡淡没什么弧度，素着一张脸她也没什么粉妆的念头，想到昨天她的父亲都没怎么犹豫就把她抛弃一事，心里又不时的泛冷。

        她记得娘亲离世前有许多话要说的脸，明明一切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在最后一刻看向了站在远处的父亲，就此那一眼，母亲绝望得再也说不出话，永远闭上了眼睛。

        赵盈诗现在也已经明白，不要把希望放在男人的爱上，她知道娘亲当时肯定是对父亲失望极了，就如她现在一样。

        可是那小小柳氏，这辈子都别妄想坐上正妻之位，再不济，晋国公府也是有她娘亲的一半，既然她那个对她母女已经没什么感情的爹如此无情，那么，该属于她赵盈诗的和她娘亲的，谁都别想拿走。

        可这事说来简单，母亲走得突然，什么也没留下，现在侯府后院都是柳氏管着，她没什么把柄，又如何将东西拿回。

        赵盈诗一时有些胸闷，眼前她虽心意明朗，对许周池不再有当年少年郎滤镜，但和离之事又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她心绪繁重，对着栏窗外压在墙头的一树海棠，忽然生出了想要出去走走的心思。

        可刚要踏出主院门槛，就被一旁的守门小厮给拦住了，她皱眉，看向身后的宴柳，才见宴柳扭扭捏捏地说：“大人下令，罚夫人三月禁闭，三月之内，夫人不得走出主院院门。”

        见一个两个都低着头，赵盈诗也知道，这些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能决定的，本就烦躁的心这会儿想到许周池，就更加难受。

        有气不能发，她也不想为难宴柳他们，只能憋在心里，幽冷的天她只能干躺在美人榻上，流着眼泪等许周池回来。

        方才天光大亮的时辰，皇帝才刚刚下朝，因得最近天气不转晴反加冷，已经有些年纪的皇帝渐渐有些撑不住，大病小病在这时缠了身。

        朝臣都正准备往外走，许周池却被人喊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许相请留步。”

        许周池回头，见是他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两鬓已斑白的定国公，定国公一袭绯红官袍，边上还站着几位官爵重臣。

        他适时停下脚步，等着定国公一群人慢慢向他走进，许是有什么喜事，定国公脸上泛着一圈红亮的光，想到这里，许周池就不由想到了定国公的那个小儿子，去岁才立下赫赫战功、眼前正得势的谢小将军。

        他与谢飞岚只有过几面之缘，模样英采俊挺，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许周池不经意间挑了挑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在他出现之前，这位谢小将军和他现在的发妻是有过婚约的。

        谢赵两家交好，府邸又都在一条巷子里，仿佛在很久之前，他曾听过关于他发妻早些年的青梅竹马韵事。

        许周池心里忽然蒙上一层薄薄的细雾，洇凉得有些冷，再抬头，定国公已经到了眼前，几人客套行礼之后定国公终于开口，从底下宽大袖子里抽出一张红笺，慢慢递给许周池，“二月十七乃晋国公千金与吾儿飞岚的定亲宴，为感谢许相年前进言提拔飞岚之恩，便想邀许相三日之后携上家小一同赴宴，家妻与老夫还有飞岚，都想当面感谢许相，还请许相赏脸登府喝一杯薄酒。”

        言辞恳切，倒叫许周池都不怎么好推辞了，看着那张薄薄的红笺，他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指腹摩挲红封，心里颇为不解：什么时候晋国公千金成了赵流斐？

        他浅抬眉眼看向定国公，发现定国公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也对，赵流斐庶出子女的身份确实不太好说出来。

        “那就多谢国公盛情，双二订婚之宴本相必会相赴。”

        说完，许周池傲恣地扬了扬眉，转身将红笺收入袖中。

        双二订婚之宴，是在提醒他们，晋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就只有他的妻，赵盈诗一人。

        而谢飞岚和赵流斐按岁数都家排老二，“双二”也没什么不对。

        看着他潇洒傲慢离去的背影，身后听懂了他话里影射的一众老臣皆黑了脸，“如此狂傲，谢将军何必如此好言？”

        定国公虽也恼怒，但心里也明白，许周池这不过是在说实话而已，何况这个年轻人虽看起来不可一世，实际上却在飞岚一事上多有鼎助，总的来说，还是恩情占多。

        他笑笑，说几句并不在意便转移了话题。

        许周池是往西和门出宫的方向走的，马车在宫外等着，从二长街往焦御门走，正要往朱红宫墙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宫门后边正左顾右盼的侍女。

        侍女看见他，高兴地朝他招手，许周池认出了那是虞菡身边从虞国带过来的亲侍，眉间浅浅蹙起。

        见左右四下无人之后他才迈着步子过去，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语气有些不太好，“什么事？”

        小侍女将脸上的喜色收了收，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眼前这位貌如谪仙的权势相国，只把公主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他听，“梅花一事已有进展，殿下让大人早些做定夺。”

        果然，这位看起来无情无欲的相国大人在听到那两个字之后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其实她还是为殿下有些可惜，这事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殿下竟不请相国大人过去坐坐，而是让他自做定夺。

        要知道，现在许大人是殿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若是再晚些，恐怕那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齐国皇帝就要把殿下收入后宫。

        齐国皇帝今岁四十有三，是个十足的老男人了，公主殿下哪能委屈于其身下，做一辈子的后宫嫔妾？

        可是殿下却执意要这样说，她一个奴婢也只能遵从，她小心翼翼地去观察眼前矜贵男子的眼色，却不想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许周池改了主意，他眉眼不变，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声音低浅只说了两个字，“带路。”

        小侍女欣喜若狂，一时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会突然答应去见殿下，想到一会儿殿下就能见到想念许久的人，悲戚无助的离国生活里忽然多了一丝希望。

        只是这希望能不能抓得住，那就要看以后了。

        败国帝姬的行宫当初还是许周池帮皇帝挑的，紫云殿在皇宫西处，原就是用来给外邦皇亲献礼时休息的地方，如今虞菡这身份住着正好。

        紫云殿前边有皇宫最大的梅园，行宫飘雪积厚，远远看去有点千山飘雪满园红的意思，只是这梅再如何盛开，去紫云殿的小路仍只有弯弯曲曲小小一条，唯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体会此地萧瑟。

        许周池一路上脚步不急不慢，一入殿便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渗入骨头的凄冷，里间烛光时明时灭，明明外边雪亮明媚一片，殿里却有些昏暗。

        走了几步仍没见到一个人，败国的公主也就只能有这种待遇了，见小侍女还要把他往里边领，许周池停下脚步，呼出一口冷气，喊住她，“于礼有别，本官不宜再进。”

        他就站在外殿的红帘处，虞菡从门边出来，两人远远相看了一眼。

        虞菡是高兴的，不是她不想出言求他过来，而是当初对他有愧，如今又来求他，她一国之帝姬有些拉不下这等脸，就只能把消息带给他，一边希望他能过来。

        但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想到这里，虞菡覆有一层寒意的脸轻轻抿出了一抹笑意，她手中拿着珍贵的糕点，虔诚地递给站在天光里的许周池。

        “这是什么？”他问。

        虞菡低头盈笑，心里有些羞怯，想她十几年前的人生因为生得相貌出众，一直被男子追捧，如今一朝落难，竟连御赐的糕点都要好好珍藏。

        这是她第一次送男子东西，但只要这男子是眼前的许周池，她就不会后悔，她眼尾染上温意，道，“这是御赐的马蹄糕，我觉得好吃便给你留了一些。”

        这话一出，倒显得虞菡有些可笑了。

        她还真当他许周池是以前那个破落小孩儿，什么都要期冀她那一份施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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