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监视

屋檐下阳光撒下来，眼前人似乎比灿阳都还要接近夏天。

        韩修意微微点头，人还比较腼腆，没有开口唤人，赵盈诗倒不介意，笑意盈盈的对上人家投过来想要探知的眼神。

        “外头日头大，母亲和……姐姐先进来吧。”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着赵盈诗的薄纱飘影，淡无声色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李含云颔首，拉着赵盈诗进了药铺里，东边药台处还有不少百姓在抓药，跟着韩修意一路往里走，转角上了木梯。

        原来从庄子里运过来的药材都存放在干燥的楼上，一箱一箱的都被木屉子装着，两药架之间都是清淡的药草香。

        待走到临窗前，有一张小几案，上面放着几沓厚厚的账本，赵盈诗走到窗槛前，弯腰往下看去，方才的闹市景象现在全都在眼下。

        “舅母这药铺看着虽小，但没想到如此五脏俱全。”她噙着笑，回过头来，看着李含云如此说道。

        李含云却向她招手，“你快下来，今天带你来这可不是来玩的，修意，从年初到五月的账本，可都在这儿了？”

        她端坐在小凳上，一边问他，一边抬手翻看。

        韩修意的目光放在那几本厚厚的纸墨上，然后郑重点了头，“这是铺子的总账流水，细账我想着母亲每月都过目过，就没有再拿过来。”

        一笔一墨端正清楚，正如眼前这个两袖清风的少年一样，修意做事，她向来放心。

        于是李含云便拉着赵盈诗坐在窗前，一笔一笔的教她看了起来，好在赵盈诗之前也一直在打理铺子，对账本这些都已经熟悉，李含云教起来还不算难。

        说了好半天，李含云觉得自己有些背不过气，便歇了口气，却不想一转眸，韩修意还维持着原姿势站在一边，诧异的同时，又开口说他：“怎的还在这？瞧我，一忙起来就忘事，行了，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照看铺子吧。”

        少年的眼神幽深平静，平絮的阳光下像两颗会发光的琥珀珠子，只看他端着模样，没有人会知道他那双平静的眼睛底下藏着什么。

        韩修意像是才反应过来，目光轻轻掠过李含云，然后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赵盈诗盯着少年转身下去的背影，有些疑惑，“舅母，这孩子好像是个闷的，明明心里藏着事，却不肯开口。”

        这话惹得李含云一笑，捏了捏她的耳垂，笑骂道：“才比人家长个两岁，就孩子孩子的叫啦，修意他娘去的突然，他又在府上不受宠，成了这幅性子，也不奇怪。”

        说罢，又要挖苦她一番，“哪像你啊，到哪儿都被人宠着，成天说话口无遮拦，活像个唠叨精。”

        赵盈诗撅嘴抗议，“才没有。”

        李含云笑而不语，拉过账本，继续教她看药铺的账，这铺子里每隔十天就要新进一批药材，清点的时候账目要清楚，交易的时候又要清算一次，也算是件不小的麻烦事。

        “这店铺交给修意，已经快两年了，他数理极佳，在账本方面多有良方改造，比内务府的账本还要清晰、易看呢。”

        赵盈诗也看出来了，很多地方都有特别的标记，必须要知晓的人提点才能看懂这账目。

        敢情这小小一本账，还有防贼偷窥的妙用。

        眼见着时辰慢慢过去，韩修意奉了茶上来给她二人解渴，等到茶水就要见底，日头就要黄昏时，赵盈诗不经意问道：“那舅母常日里，都不怎么看这账的吗？”

        手底下铺子有十几间，要是桩桩都看的话，那岂不是要把她累死，李含云自然摇头，“太多了，每月走一趟的时候，随便过目几页而已，修意办事谨慎，我向来放心。”

        赵盈诗挑眉点头同意，将账本按原来的顺序叠好，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她们也该回去了。

        “这段日子呢，我先让你跟着修意照看这铺子几日，到时候学成了，再找些其他事情做，看你成天闷在府里，也不是个办法。”

        这般说着，两人下了木梯，瞥见韩修意正在为一个姑娘抓药，那姑娘是个容貌出挑的，一双眼睛没看着药材，却一直盯着韩修意看。

        察觉到两人下来，韩修意赶忙加快了动作，剩下的银钱收讫便吩咐给了一旁的小厮。

        见着身后的小姑娘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赵盈诗一眼就知道了其中情愫，但别人感情的事情，她向来不想掺和。

        “那这几天就麻烦你了。”临告别时，赵盈诗对韩修意说。

        韩修意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开口道：“盈诗姐言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盈诗看着眼前的韩修意，总觉得他这副无情无欲的样子特别熟悉，似乎是触碰到了不好的回忆，赵盈诗的脸上便没再出现笑脸。

        出了铺子上了马车，待马车行出商市的时候，她扒在窗口边看街巷众生，而一辆马车这时以风一般的速度向她逼近，焦急之间，她总算逃离窗口，压着心跳，心里大喊惊险。

        还好她躲掉了。

        “怎么了？”见她如此大惊小怪，李含云问她。

        赵盈诗还是有些后怕，便屏息回答：“方才一辆马车，太快了，差点把我脑袋给撞没。”

        说着，还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额头。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下回小心点就成。”李含云轻骂道。

        赵盈诗惊魂未定的点点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又低声咕哝，“看着还挺眼熟的。”

        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疾驰马车之上，青五正在焦头烂额的帮许周池包扎，中的是箭，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没有躲过，一箭刺在了右肩上。

        看着鲜红的血流个不停，青五彻底慌了神，“那参青阁就是想设计引公子上钩，他们人多势众，公子你一人入阵，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现在好了，您身受重伤，这要我们这些做奴的，怎么跟老夫人交待啊。”

        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青五闭上眼，心疼的说不出话，本来身子就虚弱，一直强撑着说要探查凶手，两个月过去了，线索没找到多少，人却快要没了。

        许周池侧过脸，云淡风轻看了一眼那右肩上的伤口，一时分不清楚是它疼，还是心口更疼。

        两个月了，寒冬已经变换到了初夏，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一心都在找属于自己的灵魂。

        听说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能说，能跳，但偏偏，他却不敢去看她一眼。

        两个月的时间似乎比两千年还长，每当他停下来，忍不住想要去看赵盈诗的时候，理智都会牵扯着他。

        为此，他不停投入案子、朝堂、文书当中，以此来麻痹自己，众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一样，明明他身子虚弱得要死，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看穿他的内心，一心一意的熬药劝着他喝。

        回到府上的时候，主院屏退了早就得了消息，一心过来探病的虞菡，关上院门，里边一团糟乱。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自然起身的时候忘了伤口的存在，扯动疼得他维持原姿势倒吸了一大口冷气，抬眼见屋内，还是保持着赵盈诗离开那一天的样子。

        但是墙上的血迹，被他给抹掉了。

        这是他们的婚房，不抹掉的话，多会不吉利。

        他倒是不怕什么妖鬼邪神，怕的是赵盈诗会受到影响，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无妄之灾了。

        但是仔细一想，赵盈诗身上的痛苦，十成都是与他有关。

        许周池苦笑，或许现在他不在她的身边，她应该会更开心，没有一点痛苦吧。

        修长冰冷的指尖慢慢捏上眉心，他穿着纯白的亵衣，起身站在镂窗前喝了一杯茶，他低眉细想，想到今天还没有听到关于赵盈诗的消息，于是侧着身子朝珠帘外喊了一声青五。

        “公子有什么吩咐？”

        “韩朝闻的人呢？”

        说到这里，青五已经了然，于是立马转身出屋，没过多久，屋里便进来了一个传话小厮。

        穿的并不是相国府里的衣服，而是寻常官仕人家的布衣。

        见许周池盘坐在小榻上，捧着一本看着像是不太正经的书在那儿低头看着，他低语轻唤：“许大人。”

        “说。”

        如此直接，倒让他有些忘了原来要说些什么了，但这不过是瞬间的感受，他做这传话筒，已经做了两个月了。

        许相国每日睡前都要传他问一遍话，才睡得着。

        话中从早到晚，事无巨细，仿佛那人不是生活在尚书府，而是生活在相国大人编织的网中，什么也逃脱不掉。

        他自是熟悉，开口便来：“夫人今日起得较晚，日山三杆了还在睡懒觉，索性连早膳也没有用，直接吃了午膳，便和尚书夫人一同去了城东商市。”

        许周池眉头一皱，有些出人意料，“出门了？”

        那人答道：“正是，去的商市里尚书夫人手下的药材铺子，而那铺子是韩尚书庶子韩修意在打理，夫人见了他，还格外高兴的同他打了招呼。”

        许周池放下书，眉眼蹙在一块儿的看着他重复，“格外，高兴？”

        小厮以为大人这是在嫌自己没有讲清楚，便将当时赵盈诗初见韩修意时，脸上的神情给描绘了出来。

        “掀了纱白的幂离，便甜甜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小厮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小心的观察着许周池的神色，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又雪上加霜的来了一句，“看起来心情极好……”

        这下，他再也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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