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居一室

葛家是楚鎮家風淳厚的商家大戶，從祖輩開始經營果林業，雖不是書香世家，卻沒有生意人一毛不拔的惡劣習尚，地方有難時不但會出錢出力，平日也時有救濟貧弱，故很受楚鎮人敬重。

        蔓蔓爸爸早死，在她十歲時哥哥便當了家。當年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未完成大學課程便回來繼承家業。他少年老成、持家勤儉，家中老僕都安安分分的，一個個都沒有請辭。

        他們住在祖傳的四合院，保存了古色古香的外觀和格局，內裡卻是經過改建的現代化居室。大正門外還有三個停車位，其中一輛車便是歲晏今天駛來的。

        從碧海樓回來以後，已是十一時許。賓主客套了幾句，葛松便請兩個客人在外間客房歇息去了。今晚輪到李管家在葛宅值班留宿，安叔等人都歸家了。管家房就在客房外側。

        「兩位明日不用早起，廚子黃媽六時半才上工，早飯一般八時才吃。」李管家笑得很溫和，一副老實人的模樣，年紀看來五十歲上下。

        石磊和歲晏道了謝，便直接梳洗睡去了。

        一行人回來的時候，蔓蔓早就睡了。

        她習慣早睡早起，大清早沒有人時，餵餵魚，餵餵麻雀，跟狸狸玩玩。在回電影院上班前，也會作作畫，有時在畫室，有時就在庭園，日光更自然。

        昨夜一場雨過後，今早天氣很清朗，庭園裡種了一棵白蘭花，夏天花香濃郁。這時只有兩隻黃鶯在樹上，叫聲悅耳，卻不吵鬧。一家人都未起。

        蔓蔓穿著白色上衣，淺藍的短褲，露出白晢修長的雙腿。

        一覺起來，狸狸精神好多了。

        蔓蔓的心情也很好，拿來畫具便待在庭園畫眼睛。

        她默默回想那一雙懾人的眼睛，一筆一筆的把它們細描出來。

        此時，石磊步出庭園。趁歲晏未起，他想靜靜地欣賞這座四合院。

        庭園一角有人在畫畫，旁邊有一隻貓。

        作畫人的身影背向他，看不到臉容，只見一頭及腰黑髮，在清晨溫柔的日光下，顯得特別柔美。

        石磊馬上想起歲晏說的葛家小姐。他覺得，任憑這葛小姐多美，都一定比不上昨晚在碧海樓，令他怦然心動的小魚仙。黑夜中傘下的身影很朦朧，但他忘不了。

        他應該上前打聲招呼，又怕打擾人家作畫，只好放輕腳步緩緩上前。

        畫布上是一雙逐漸成形的眼睛。蔓蔓畫得很專注，狸狸走開了也沒有注意。

        「喵！」狸狸好奇地看著庭園高大的來客，搖搖尾巴，叫了一聲。

        「狸狸，小聲點，大家都還在睡呢。」蔓蔓沒有回頭。她很喜歡畫布上的眼睛，和記憶中的一樣。

        這把女聲很輕柔，很清亮，讓石磊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一種令人心生喜歡的親切感。不要說臉蛋，這聲音便先給主人加了十分。

        貓停在石磊腳邊蹭了蹭。石磊便蹲下去，抱起了牠，一身軟毛很柔順。

        石磊撫著貓咪，輕輕笑了。楚鎮這地方，連雨水都特別溫柔，昨晚淋了雨，今早醒來沒半點不適，一樣神清氣爽的。連懷中貓兒都特別溫順可愛，不似自己家中那隻霸王貓。

        石磊輕咳了一聲，覺得不宜跟葛家小姐單獨同處一地太久。

        蔓蔓終於發現庭園裡還有別人。是誰呢？她馬上想到了昨晚小侄子口中的壞人叔叔，於是不太想回頭。

        石磊見眼前人不動，又主動向前走，停在葛小姐身後約一米距離，禮貌地說了聲：「早。」

        蔓蔓鼻間嗅到了一陣好聞的清香味兒，是一陣似曾相識的味道……昨日在電影院的──猛的轉頭一看。

        呆住了。

        她下意識掩住畫作，拔腿就跑。

        回房之後，她才覺難為情起來，這樣招呼都不打便一走了之算什麼呢。

        「狸狸，我在幹什麼啊。」蔓蔓輕喃。

        她覺得臉上很熱，原來昨晚噴水池旁的王子，就是在戲院裡的男人？也許是當時濕濕答答的雨水掩去了他身上的氣味，她才沒有發現那是同一個人。

        她喜歡的味道，她喜歡的眼睛。

        她在畫他的眼睛！是不是被瞧見了？他會不會以為……蔓蔓把頭埋在枕頭裡。

        剛才狸狸一見主人走了，便從石磊懷中跳下，隨蔓蔓進房。主人一向不慍不火的，很少這樣神經質，難道剛才那氣味好好聞的男人，是壞人嗎？

        蔓蔓如森林仙子般，見人便受驚跑走了後，石磊定定站在庭園中。

        平心而論，他心中是喜大於驚的。

        「喂，四少，幹麼一動不動的。」

        歲晏出現的時間真是剛剛好，早五分鐘便大煞風景了。

        李管家也來了，說在早飯前帶石磊認識一下四合院。

        「這是客廳。」他們站在庭園，面朝東廂房。「一會早飯在這裡吃。」於是三人便暫且不進去看。

        「這是當家夫婦倆人的房間。」李管家轉身，朝向正房。「那旁邊的耳房是小少爺的房間。」他指指裡邊。

        「這便是我們小姐的房間。昨天小姐沒去飯局，一會兩位可跟她認識一下。」李管家看向西廂的房間。

        不說石磊也知道，因為早幾分鐘才見著房間主人跑了進去。

        他只看了一眼，臉上仍保持正色，腳步隨著李管家走向正房右側的方向。那是公用的洗手間。客房也有獨立的洗漱間，李管家便沒特別介紹，繼續帶他們走過穿堂。

        「一會便見到小仙女，期待嗎？」歲晏輕聲在石磊耳邊說。

        石磊竟然不置可否，就像聽不到一般。

        歲晏還想再形容一下對照片中葛家小姐的印象，便聽到前面的人淡淡說了一句：「你不用期待。」

        歲晏跑上前越過他。今天石磊穿上淺藍色的襯衣，卡其色直腳褲，一貫正經斯文的模樣。歲晏正打算回嘴，卻見到這人臉上熟悉的笑容，便又說不出什麼了，只在想有朝一日能不能見到他出糗呢。

        步入後花院，只見假山小亭，籬笆上有黃色和紫色的喇叭花，兩邊綠樹成蔭，甚有曲徑通幽之感。李管家一一把後院的幾個房子介紹過了。

        這時，黃媽和李嬸在後院左側的廚房走了出來，手上都捧著早點盤。

        「喲，這便是南城來的客人？」黃媽看到前面的兩個年輕人，先笑著打招呼。

        李管家便分別作了介紹。原來他的妻子也在這裡做幫傭，二人本住在葛宅，後來隨兒子一家搬到附近的小區。李管家要通宵值班的時候才在這裡過夜。

        三個男人走在前頭，兩個婦女慢慢跟在後頭，一同走回客飯廳。

        「那孩子長得真俊。」李嬸小聲說。

        「對，還有禮貌呢，剛才問我們要不要幫忙搬盤子。」黃媽也同聲讚道。「又是建築師，年青有為。跟咱們蔓蔓恰好配成一對兒。」

        「吶，看你又在亂點鴛鴦了。」李嬸打量前邊最高大的身影。「這般模樣，說不定早有女朋友了呢。」

        「姑姑，早！」小學生已換好了校服，走進房來打算來叫蔓蔓一起吃早飯。

        「等等我。」蔓蔓在梳妝台前，實在不太想到飯廳去，倒也不再因為客人是城裡來的。

        子慕蹲在貓床旁邊看狸狸。

        蔓蔓看著鏡子中人，不施脂粉，臉上卻紅撲撲的，不點唇彩，嘴上也是天生的嫩紅色。她理了理頭髮，便牽起孩子走出房間。

        「姑姑，你今天很美。」子慕覺得姑姑今天美麗的大眼睛中帶著光采，比平日還要美。是昨晚睡得好嗎？還是因為狸狸病好了？

        「傻瓜蛋。」摸摸侄子的頭，卻更不淡定了，怕一會見著眾人會被看出什麼。她早換去了早上穿的短褲，穿上了一條素素的綠色長裙。

        葛松夫婦和兩個客人正在聊著，李管家等人因不在這邊吃早點，早離開了飯廳。餐桌上有海鮮粥、廣東腸粉、油條和鮮磨豆漿。四人都未有動筷。

        「早晨，爸爸媽媽！」

        走進飯廳，子慕便見到了昨日那個壞人叔叔旁邊還坐了一個陌生人。

        杜若芳便給兒子和小姑子介紹客人。

        「這是歲晏先生，子慕你昨天見過的。」孩子看著他，只大聲說了句「早安」。

        蔓蔓看了看餐桌坐下的兩人，這才知道原來除了他，還有另一位客人。這應該是昨晚在廳房裡的人，也就是子慕不喜歡的壞叔叔。這人長了一張像孩子般有趣的圓臉，雖然看上去不太可靠的樣子，但也很平易近人似的。

        蔓蔓朝他微笑點頭，歲晏也報上熱情的笑容。

        她的目光也和另一個人觸碰了一下。也許是在人前，兩人的視線都沒有多加停留。

        「這是石磊先生。」

        圓圓的大眼睛看向另一個客人。子慕覺得這人比電影明星還好看呢，不過臉上沒有撲上一層又一層的厚粉，是天生長得好。

        「哥哥，你好！」

        歲晏見到小孩臉上美滋滋的笑容，想到他昨天叫自己歲叔叔，不禁有點哭笑不得。他懷疑石磊的魅力值影響範圍究竟有多大。

        「早。」蔓蔓坐下去了，沒有抬頭。

        歲晏好不得意，看看女神都沒有多看四少一眼，就只瞧著自己笑呢。原來這便是他的魅力上限，大美人沒有被他迷惑。

        蔓蔓不知道歲晏在想著些什麼，心裡只想到，原來他姓石。

        眾人開始吃起早點來。

        閒談著，子慕知道了石磊懂得釣魚。

        「磊磊哥哥，我放學後可以跟你到河邊玩嗎？後山那條山潤有很多魚！」子慕覺得這個哥哥不只長得俊，人還很正派溫文，比那個口沒遮攔、不太正經的叔叔好太多了。

        「哥哥要辦正事，沒空跟你玩。」杜若芳沒在客人前教訓兒子，只說了一句。這傻孩子，才認識沒多久便嚷著人家陪他玩。

        「石先生今天要隨爸爸去看果林，你放學後我們還沒回來。」葛松說完，子慕一臉失望。

        「等到星期六，哥哥再跟你去玩，好不？」石磊笑著說，目光看向葛家夫婦，似乎想要得到他們的批准。

        「對！我也去，到時陪你抓幾條美味的大魚當晚餐！」

        又想到吃！不過子慕知道有得玩便興奮起來了，也就沒有跟這個壞叔叔計較。

        杜若芳笑著催兒子：「好了，兩個哥哥答應你了！快上學吧。」

        趁哥哥和嫂嫂送兒子出門上學時，蔓蔓不禁抬頭朝他看了一眼，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目光再次擦過後，彼此再對視的話，怕不能裝作平常了。

        於是她不敢再看半眼，小口小口的吃著碗裡的粥。

        葛松回來了，跟二人約好半小時後出發，乘汽車去石泉莊的果林視察去。葛家其中一片蘋果林的管事去年退休後，便沒有人接手，葛松夫婦便想著把那片地騰空出來建一座莊園旅館。計劃了半年後，做好了相關手續，才有了石磊二人來楚鎮，開始前期建造工作的事。

        「葛小姐去嗎？」歲晏順口問了一句。石磊看向旁邊的男人，沒想到他會這樣提出。

        「蔓蔓，你今天要上班嗎？要不一起去轉轉？」葛松想到妹妹上回說過要去果林寫生。

        原來她叫蔓蔓。石磊把這個名字放到心上了。

        「今天放假。」蔓蔓不知自己想去還是不想去，結果還是開了口：「但我不去了。」

        「好的。」哥哥一向不勉強她。「一會正門見。」對著兩位客人說完，便走回正房去了。

        就在蔓蔓準備回房時，就聽到有人說：「真不去嗎？」

        歲晏問的時候，石磊再一次看向他。歲晏以為他怪自己唐突，便不再作聲。

        「怕打擾你們做正事。」

        蔓蔓知道自己應了不去，今天便不會再見了，於是在回身進房前，她抬起頭，看向客人那邊，露出了嫣然一笑。

        歲晏不知道，這一笑的衝擊力，對旁邊的男人是何其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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