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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遺傳


表獨立兮山之上

        她晨曦未現便起行了,怕路途太險峻,有所耽誤。若然他等急了,會不會失望離去?

        歷經磊磊山石、蔓蔓葛藤,終達相會之地。佇立高山之巔,飄眇的浮雲在腳底下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她柔情脈脈地想著石家公子,滿心滿意都是他,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出現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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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楚鎮的雷陣雨來得凶猛,像是在恣意釋放夏天儲備已久的能量。幸而暴雨來的暢快淋漓,走的也急,沒有半點糾纏。

        莊園旅館的工程雖然幾度中斷了,但雷雨一過就馬上趕工,地基築好後,這幾天都開始鋪設水電管道了。蔓蔓沒有再到過那裡,只從石磊拍來的照片,看到那圍封了的工地。

        「要不是見到他們天天日曬雨淋的往那邊跑,還真以為建築師只是坐在辦公室畫畫圖呢。」蕭瀟噘起了嘴。

        蔓蔓聽過她抱怨幾回了,說這個月跟歲晏異地戀似的。

        「我是不是太閒了?」蕭瀟輕吁了一口氣。「像你,辦起畫展來,跟你家男神各有各忙,心理平衡多了。」

        「給你個任務,讓你有點寄託。」蔓蔓笑說。「給我小侄兒打件嬰兒毛衣。」好友手巧,前年也給子慕織過小冷帽。

        「這也算寄託?兩天就織好了。」她雖然這樣說,卻細細問起蔓蔓對顏色紋樣的要求來。

        「預產期在一月,你別管小的,先管大的,過冬前應該可以織好毛衣、頸巾、手套、腳套,送你的『異地戀』男朋友。」蔓蔓打趣地說。

        瞧蕭瀟那副表情,似乎還真覺得這提議可行。

        蔓蔓想到歲晏一個大男人穿上毛衣毛褲,像熊寶寶一樣,就覺得滑稽。

        談笑間,蕭瀟已脫下了戲院的員工服,換好了一件黑白間條的緊身上衣。她忽地湊近蔓蔓,故作神秘的問:「你知道昨晚誰來了我家嗎?」

        「你未來大嫂?」蔓蔓聽她說過陳文妮不喜歡到蕭家作客,幾年下來,跟男友父母感情還是淡淡薄薄的。反倒是蕭爸蕭媽早就把她當媳婦看。

        「不是啦,這個月她回老家了,可能是趁假期見見父母吧。他們都快遷入婚房了,我哥就叫她把租的房子退了。」蕭瀟解釋過後,就只見蔓蔓點了點頭,連再猜的意欲也沒有。

        「昨晚來的是杜衡啊!」

        蔓蔓本來邁著步子走出更衣室了,聽她這麼一說就停下來了。

        「他跟桃桃來我家吃飯。」見蔓蔓凝神聽著,她便繼續說:「你知道我三姨母那尖酸刻薄的脾性吧,昨晚換了個人似的,對杜衡沒半句挑剔,那親熱勁兒,弄得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看樣子,他們早就看對眼了,連家長都見過了。」

        蔓蔓本是詫異的,但細細一想,杜衡和鄧芝桃會走在一塊,也不是尋不到蛛絲馬跡的。

        「他們挺配的。」

        嫂子知道了堂弟又談戀愛了沒呢?杜衡的前任也是桃桃這類型的,乖順得像小白兔。可是相處下來就能發現桃桃更開朗,會體貼人,不要說長輩了,連子慕也很喜歡她。

        她們邊說邊走出戲院,街上已一片暮色。

        「我三姨母這般霸道,竟然養出了一個乖乖女。」蕭瀟從小就很怕跟這個長輩相處,偏偏她總愛來串門。

        「相貌有遺傳,性格可不一定。你哥跟你爸也不像吧?」蔓蔓想起野營那次,蕭華反倒要父親勸說,才勉強肯讓妹妹在外過夜。

        「那可真是!我爸這尊笑面佛,也養出了我哥那樣的怒目金剛。」蕭瀟說得自己都笑了。

        「你就愛胡說八道。」蔓蔓笑著騎上自行車,與好友分別了。

        迎著晚風,她在回家這段路上,不禁思考,自己像不像父母呢?

        哥哥穩重,的確肖似爸爸。相較之下,她可隨性得多。

        但這不也是環境造成的嗎?祖父母跑外省談生意時雙雙染了疾,那時醫療不好就保不住命了。爸爸是獨子,本在南城當醫生,才剛成家生了大兒子,收到壞消息趕回楚鎮,見了父母最後一面,然後就守諾留在鎮上,繼承了石泉莊的家業。到爸爸病故,哥哥不得已走上他的舊路,連大學讀的航空專業也半途放棄了。

        祖父母過世時,蔓蔓仍未出生,那段往事離得太遠,沒太大感傷。但爸爸的死是她親身所歷,前後折騰了大半年,她年紀又小,打擊特別大。不過,那些曾經牽動至深的往事,如今已褪色得如千百年前的舊畫卷,可以把自己當看客了。

        至於母親,蔓蔓不想像她。

        縱使彼此已不相往來,不見不聞五六年了,那纏纏繞繞的結仍一直解不開。她也沒想費力去解,反而由衷慶幸那些美麗表相下的膿瘡腫瘤沒有移生到自己身上。一個人性情如何,父母的影響還是極深的。倒不是直接複製,而是在血親之間那糾纏不清的羈絆下,一個獨立的個體才會漸漸塑造出來的。

        大概是憶起了舊事,這一晚,街燈下的路份外朦朧。

        過了幾天,蔓蔓便在葛家的飯桌上見到了杜衡。桃桃果然也跟來了。

        這晚四合院難得熱鬧。石磊和歲晏這陣子一周只有一兩天回來吃晚飯。他們在工地那邊通常都是吃盒飯。

        蔓蔓仍未坐下來,子慕便跑來拉著她。「姑姑,你過來點。」然後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桃桃姐姐帶了好多禮物來,媽媽說,她要做我的舅母。」

        她想起這小孩子初叫石磊姑丈時那股傻勁,當時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才讓他不要聲張。

        席間她才知道子慕不是胡說的,杜衡已計劃在明年三月舉行婚禮,過幾天便會拍婚照了。

        蔓蔓不得不驚嘆於杜衡的高效率。

        婚姻,也許是他人生規劃中的一個必要項目,到了合適的時間點,便要執行。

        石磊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杜衡是工程公司的主管,天天都要到工地監工,石磊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她還要多呢。

        「婚後你們兩口子是住在城裡,還是搬回鎮上來?」杜若芳喜形於色,輕撫著已顯懷的孕肚。

        「我城裡的房子離她學校不遠,九月開學她就先搬進去,不用另外租房了。」他那套房子是三房兩廳設計,本來就打算用來作婚房的,只是料不到年初他會跟前女友分手。

        「等工程走順了,我就回去陪她,最多駕車兩邊走。」杜衡看向桃桃,這安排應當是早就商量好的。

        「你倆都在南城上班,住那邊也方便。」葛松說。

        「婚禮辦好後,我們再在鎮上看房子,等我們有孩子了,她可以回來休產假,兩家的長輩都可以幫忙照應。」杜衡輕托一下眼鏡。

        蔓蔓知道他為人認真,事事都規劃妥當,沒想到他們連孩子的安排都想周全了。難怪蕭瀟說她的姨母非常滿意這個未來女婿了。

        「蔓蔓姐,你當我姊妹團好嗎?」鄧芝桃臨走前,把她拉到一旁。「表姐和歲晏哥都答應當伴娘伴郎了。」

        「好啊。」蔓蔓未當過婚禮的姊妹團,也不擅長活絡氣氛,但杜衡結婚,她反正是要跟嫂嫂湊這熱鬧的,到時候在旁邊跟著大伙兒便可以了。

        「謝謝。」桃桃甜甜一笑。

        「恭喜你們。」蔓蔓看著這嬌滴滴的小女生,難以想像她來年便會嫁作人婦了。

        洗好澡後,蔓蔓坐在桌上電腦前看畫稿,過去幾年她也參與過大大小小的展覽。這次不同的是,尹教授讓她當統籌了,不只要交上畫作,還要挑選和編排展出的作品,下面還領著一群小師弟妹,把宣傳、外聯、印刷和場地物資的工作都合理分派。

        「累嗎?」石磊輕輕按摩她幼細的肩膀,頭上的黑髮還是微濕的。

        蔓蔓笑著搖頭。

        下周開始,她就不用回戲院上班了。跟黃經理告了長假,待畫展完了,十月初她還要跟他回南城過中秋。

        「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再弄。」她把檔案儲存好,就關上了電腦。「跟你聊聊天。」

        「好。」他坐在床邊,狸狸便跳到他膝上,尾巴繞著他的手,用耳背蹭他。

        「十時了還不去睡。」蔓蔓把貓咪帶回小圓床。「乖,別動了啊。」然後關了房燈,只留著床邊的一盞小夜燈。

        石磊把她擁在懷中,心裡不覺好笑,她趕走了狸狸,自己就像貓咪般依過來了。

        這兩周,他們忙得不可開交,白天都難碰頭。然後石磊便在夜裡過來她的房間,清晨才又離開。有時甚至直接在她房裡洗澡。

        起初是因為那個雷雨夜吧。窗外隆隆作響,在這屋簷下她都慣看風雨了,但他來了,有了可依賴的對象,她就放任自己軟弱下來了。他躺在旁邊,把風聲雨聲都擋在外頭。

        他們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有所察覺,除了歲晏肯定是知情的。子慕這陣子早上也不來敲她的房門了,總是黏在媽媽身邊,說是要當大哥哥照看小寶寶。

        「魚兒放到魚池以後,都不太適應,子慕很擔心。」前陣子雷雨大作,他們怕缸中的水溢出,就決定把那幾尾養大了的外來魚放到池中去了。

        「我明天看看。」石磊吻著她的脖子,他們用一樣的沐浴露,氣味都漸漸相融在一起了。

        「你哪有時間?」她轉過頭去。「家裡這些小事交給我,你去忙你的大事。」

        「男主外女主內嗎?」他笑了,把她按在床上。「看來我們葛小姐還是很傳統的。」

        說起傳統,蔓蔓便想到了杜衡。

        「桃桃找我做姊妹團了,想不到他們半年後就結婚了。」她累了,枕在他的手臂上。他另一隻大手則環過她的腰,緩慢而親匿的撫著她的背。「最近喜事真多。」

        她只穿了一件小背心,肌膚滑不溜手。同床共枕,是一種最親密的關係。蔓蔓喜歡在黑暗中擁著他,獨個入睡的感覺彷彿變得模糊了。

        「我爸說過,子女都是鳥兒,早晚會高飛遠走。只有夫婦,才會相伴一生。」她有點感慨。「未等我長大,他便走了。」母親也沒有陪著父親走到人生盡頭。

        「蔓蔓。」

        「嗯?」

        「我們來完成岳父的話。」他與她十指相扣,掌心、手指、指隙都緊緊相觸,仿若再無虛位。

        與野營那天晚上不同,他們不必克制聲音。從外面也許看不出被子下躺了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傳出來的有嬌柔的喘息,也有低啞的男聲,似在邀請,也似在抗議,似在安撫,也似在索取。

        深深地吻過後,他便埋進她後頸,萬般疲憊一點一滴溶蝕在她的軟玉溫香當中。

        「睡吧。」

        他也想每天看到她香甜的睡態,然後在剛睡醒未刮好鬍子的時候輕輕摩擦她的小臉,在唇舌交纏時不必極力自制,不必點到即止。但他也不會著急,別人有別人的路,他們也有他們的,就按著自己的步調走,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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