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镯

时下正值三月，春光正好。车队一路吱呀，走在平坦大路上。

        林月如掀起马车帘，看着前面马上的挺拔背影，眼里露出痴迷。

        王希尧骑着骏马，两侧风景飞快后退。

        这些年在金陵求学，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白墙青瓦的江南水乡景被抛在身后，他们去的地方没有有小桥流水，那是与钱塘截然不同的景致人情。

        前些年长公主执政时，力排众议，下旨减免学费，广印书籍，在各乡镇建立学堂，让民众都能读书识字。

        全天下掀起求学识文的风气，有才之士频出，金陵作为古都，读书风气尤甚。

        在金陵，就连小商小贩都识文写字，皓渊书院更是汇聚了四海内的青年才俊，师资也是无法想象。

        就比如说曾为帝师的韩先生，辅佐了三朝皇帝，在致仕后选择到皓渊书院执教。他广纳门生，王希尧便是其中之一。

        教授学子骑射的是上一届武状元金荣，他曾跟随桃李征战，在平定边疆后，不满朝堂世家沆瀣一气，自请教职，入皓渊书院教授骑射课程。他虽远离政圈，但桃李深知他本性，国有招，他必应，骨子里仍热血沸腾。

        再说教授学子乐理的文先生，一首百鸟朝凤引百鸟盘桓三日。长公主当年亲自请他入宫任首席乐师，但他不愿呆在宫中小小天地中只为贵人弹奏，遂入皓渊书院教授乐理。每月初三出学堂到城中演奏，将所得钱财全数捐给贫苦百姓，也算是全了当时学乐的初衷。

        如此人才，不胜枚举。

        长公主也曾亲自莅临巡视，旁人不知道的是姜桃李年少轻狂时，也曾隐瞒身份在皓渊书院学习过三月。

        皓渊书院之与读书人，便如龙门之与鲤鱼，蓬莱仙山之于求仙问道者，那是一方圣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去金陵者，怀有不同的目的。

        有商旅运来金陵没有的珍惜玩意儿，想从中获利。有王希尧这般学子，只为求学。有林月如这般女子，想来此谋一门好亲事。

        几百年的古都金陵，历经风雨，来者不拒。

        路程过半，在马车的吱呀声中，金陵近了。

        再说桃李那番。

        与卫浒同去卫家已是定下的，只是何时启程还需商定。

        卫浒拱手到：“小小姐收拾些贴身物什便好，其余卫府以为您备好。”

        林父在旁边附和到“是呀是呀，我看便即刻启程吧。”他自认为替卫浒着想，却不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卫浒沉下脸，眼觑觑看着林父。

        林父悚然一惊，冷汗又刷刷往下淌。

        桃李忍不住扶额，哎，咋说呐，真是蠢到我了。

        “卫叔，我也没甚好收拾的，只为母亲给我留下的那副镯子……”桃李面露难色。

        “这还不好说，我在此等着，您去拿就是。”

        桃李不言语，只是看着林父。

        卫浒这个人精，哪里还不明白。这林父真不是人，欺负我家小小姐。

        当即把手里的刀亮了亮，“噢，此事莫非是有什么隐情。我家小姐的镯子价值万金，莫不是林老爷御下不严，叫哪个贱仆偷了去吧。”

        “这事儿不若报给官府，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必不能轻饶。”

        那镯子是林母留给不言唯一的东西，是一对红翡镯子，成色极好，价值无量。但桃李在意的不是它的价值，而是镯子附有的情义。

        那是不言仅有的能连接她与母亲的东西。原本放在隐秘的木匣中，那里面还有卫嫣儿写给自己女儿的信。

        是的，她知道自己身子孱弱，可能挺不过生产的凶险，早早为自己的孩子做了打算。只可惜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不言还是在磋磨中早早死去。

        那红翡镯子也被王氏发现夺走，成了她的私产。现在应当还在她的梳妆匣子里。

        桃李掩下眼中的冷漠讽刺，同卫浒搭配演这出戏码。

        林父看着泛着冷冽寒光的金刀，双股打战，险些要站不住脚。

        王氏在后面听着，心中也是打战，仍咬牙切齿，这死丫头！

        赶紧命人去取那红翡镯子。

        王氏从后厅出来，脸上堆叠笑容，“贵客有所不知，不言这孩子于我亲近，我也将她看做亲生女儿。”

        “她年岁太小，我便替她保存着。原想着等她成家时再给她，现在也算是完璧归赵。”

        在王氏亲热拉她手时，桃李微微瑟缩，王氏的笑僵在了脸上。

        “呵呵，你看着孩子，还害羞了。”

        卫浒的脸色实在很难看，但怕吓到小小姐，只得暗自忍耐。

        只是实在难忍，出言讽刺道：“王家夫人疼爱孩子的方式真特别，让孩子穿着这粗糙料子，养得这般瘦弱，你夫妻二人倒是油光水滑的，这’福气’我家小小姐真享受不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府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掉，不日就要关门大吉了呐！”

        桃李低着头，心里十分赞同，这卫叔，甚和我心意。

        这是在往林父王氏脸上抡巴掌，他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恰逢取镯子的丫鬟到了，卫浒请小小姐戴上，直接便带着桃李要走。

        “小小姐，咱现在就走，这里的东西咱不要也罢，卫叔领您去买新的。”一个大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都红了。

        他腰跨金刀，林父不敢拦，只能怔怔看着，面露慌乱。

        在出府之际，卫浒卫大人回头看去，“林老爷，你以为这钱塘城商贾能人众多，为何你能居首位，您不会以为真是自己能力出众吧！”

        林父头脑巨震，喃喃道：“自然是因为我林家三代经商的底蕴。”

        他突然明白其中意味，脸上瞬间灰败，原来卫家不是没出过手啊。

        卫浒埋下的惊雷，会叫林老爷寝食难安，毕竟卫家若要对付他，可真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悬而未落的刀最让人提心，不知何时落下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林府的落败悄然无息，不会有人在意探究，毕竟生意场上庄家轮换，就像花开花落，太阳东升西落，实属平常。当然，这是后话。

        桃李走在阳光照耀的大街上。

        她有些怔仲，其实复生以来她常感觉踏在浮萍上，恍恍惚惚并无实感。

        现在，她终于走出林府，听着道路两旁的叫卖声。

        小摊子上食物的香味飘入鼻中，商铺里伙计热情地招待客人，街上车水马龙，人声不绝，繁荣非常。

        桃李笑了，这是真实的人世间，她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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