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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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幽睁开眼时,取代黑暗的是古色古香的纱幔帐顶。
她眯了下眼睛,适应光线后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小到茶具摆件,大到屏风桌椅,都颇为讲究。
光脚下床,走到一面铜镜前,她看到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古典美人,未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一头乌发自然的披至腰间,还有几缕不听话的散落在薄削的肩上,更显娇弱。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单元世界重启成功。编号6867,请确认本次客户信息。”
铺天盖地的记忆和信息涌入脑海。
燕蓁那个死在除夕夜的太子妃。费尽心机接近太子,嫁进宫后不过月余,太子便风光迎娶侧妃,东宫上下都知道,她失宠了。燕蓁曾经幻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被就地打破,郁结于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局动荡,燕家突然开始被不断打压。
燕家被抄家的那一天,她冒着大雪,拖着病弱的身体来到书房前,一路想着如何不令夫君为难,斟酌再三决定,只求让她见哥哥最后一面。然而书房内传出的阵阵娇喘,压垮了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念想。
回去以后,燕蓁缠绵病榻,挨到临近年关时,淑妃派人带来了赏赐,其中一把镶满宝石的银妆刀递至她的面前。领头的太监眼皮不抬的躬身道:
“淑妃娘娘体恤太子妃病体长久不愈,特恩赐些物件儿供太子妃把玩宽心。娘娘说了,主持中馈,诞下子嗣虽是太子妃的本分,可身体是最重要的。毕竟,殿下不需要一位不中用的太子妃。”
燕蓁看着银妆刀,艰难的起身谢恩。三日后的除夕夜,整座皇宫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入目皆是喜气的红。燕蓁手握银妆刀,迟缓的注视着手腕下的鲜红,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牵动嘴角,苦涩的笑着,喃喃道:“这下看着,总应景了些。”
乔幽接收完记忆,缓缓抬头再次看向镜中的绝代佳人。
“已确认。任务目标?”
乔幽的任务,是穿梭于各个单元世界完成客户的心愿。搞定这一单,距离跟公司赎回自己的灵魂又进了一步,到时候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成为燕蓁,让她不再任人宰割。”系统答,“以及,报复太子萧垣。”
感情真麻烦。乔幽一边腹诽,一边抓取燕蓁记忆中的关键信息,垂眸思考间,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
“小姐,您醒了!”
面庞青涩的小丫鬟进来就看到自家小姐正出神,目光又落到主子白皙的脚面,神色顿时从惊喜转为紧张。立刻道:
“小姐,快别着凉了,您这身体可不经折腾。”说着就扶起她的手臂往床上带。
当年燕蓁嫁进皇宫,要不是这个名唤灵雨的丫鬟随侍左右,看顾她先天羸弱的身体,怕是早就被宫中的勾心斗角磋磨死。乔幽开始进入角色,模仿燕蓁的说话习惯和语气,疲倦且厌烦的说:
“是不争气。”
灵雨人机灵,立刻接话:“哪儿的话啊,谢大夫说了,您这次发病距离上回隔了有半年,可见有好转呢。小姐好好将养,只会一日比一日好。”灵雨取来汤婆子暖了燕蓁的脚,又转身倒好茶水递与她,嘴上说着,手里也不闲着,又去掖被角,“再说,您这一病,大少爷可紧张了,那些个珍贵的补品药材这两日都往咱院里送呐。”
灵雨口中的大少爷,便是将军府的嫡长子,燕飞。早年燕蓁因自己生母出身卑贱,在府中人微言轻,所以小小年纪就懂得生存之道,用乖巧和柔弱哄得燕飞对她关怀有加,逐渐成了她在府中的依仗。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你们小姐醒了吗?”
灵雨听见了,“噗嗤”笑出了声儿。“瞧,正说着呢,人巴巴儿的就过来了。小姐,要把大少爷请进来吗?”
待乔幽点头,灵雨快步去外面请人。隔着屏风,朦胧间就见一身量欣长的少年走来,腰间的玉佩因匆忙的步伐玎珰作响。走近才看清,来人一身红色骑装,利落意气,星眉剑目映衬着傲然气质。只见少年脸上此刻带有藏不住的关切,他走到床前蹲下身,明亮的双眸认真的看着眼前人,开口轻唤:
“蓁蓁。”
燕飞一回府便往这儿来了,这几日他心绪不宁,此刻见到妹妹醒来,好好的坐在床上,眉心终于舒展。看着眼前的少女,瓷白的肌肤光滑如玉,琉璃般的水雾眸正看着他,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于是道:
“这一病人都清减了不少。”又转头问灵雨,“谢大夫今日来过了吗?怎么说?”
灵雨恭敬回道:“小姐刚醒来,已经差人去请谢大夫了。”
燕飞点头,又轻声问:“蓁蓁,胸口还疼吗?”
她摇摇头,轻轻拉了拉燕飞的袖口,“哥哥上来坐吧,这么蹲着腿该麻了。”
燕飞一愣,依言坐到床边,小声道:“蓁蓁,你还生我气吗?”
乔幽垂眸沉默。刚刚没来得及问系统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现在不好贸然接话。灵雨见此情形,借口去瞧瞧谢大夫是否有事耽误了,走时还给主子们带上了门。
燕飞困惑,蓁蓁刚刚还体贴的让他坐,现在又不说话了,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转念又想到这次发病的起因——是他擅自带她出街游玩,却被同行的纨绔子弟看见了面纱后的样貌,后来此人回家跟爹娘吵着囔着要下聘。
按说燕家是将门,往来皆是世家,此人条件不差,且燕蓁是填房的姨娘所出,娶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庶女为正妻,在府上众人眼里,还是燕蓁高攀了呢。他虽不这么想,却觉得自家妹妹若喜欢,能成就一桩姻缘倒是好事。于是兴致勃勃地去探口风,可谁知他刚说完来意,素来柔弱温顺的妹妹竟当场冷了脸,打发他走人。隔天晚上人就旧病复发,心绞痛到昏迷。
“蓁蓁,我已和娘说过,让她回绝了人家。这会儿估摸着八字庚帖也要回来了。”
见她还是低头不语,燕飞又耐心哄道:“我妹妹长得如此貌美,配谁不是那人祖上烧了高香?你若不喜欢,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让人逼你嫁过去。丫头婆子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告诉我,谁让你不痛快,我去收拾他。”
“”
“这几日你生病,我夜夜睡不好。你瞧,”燕飞说着指着眼下,“像不像邻街那只黑眼圈的花猫?”
她轻笑出声,放松道:“才不像。小黑比你英俊。”
燕飞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对,蓁蓁说的都对。”
乔幽此时已从他的话里听出关窍,推测现在燕蓁应该是已经见过太子并暗生情愫,于是为了拒婚,不惜用苦肉计。
她缓缓道:“我没生哥哥的气,只是想到婚姻大事,却身不由己,有些看不开。”
燕飞虽不懂女儿心思,但从小一起长大,因此比旁人都要了解,他这个妹妹其实外柔内刚。于是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做拉钩状,黑亮的眼睛看向她,笑着说:
“还记得这个吗?有我在一日,绝不叫他人欺负你。”
乔幽记起来了,眼前这个笑起来藏不住少年气的人,占据了燕蓁年少时大部分的记忆。
小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在假山间躲藏,看下人们焦急的样子,二人捂嘴偷笑;
她失手打碎了爹爹珍贵的砚台,他知道后擦干她慌张的眼泪,向爹爹撒谎说是他打碎的;
好几次他被罚跪祠堂,小燕蓁偷偷来送吃食,看见倔强的少年狼吞虎咽,她心疼的流泪,他不顾自己处境,还冲她做鬼脸,取笑她是个小哭包;
他每天天不亮就到后院习武,他说想像爹一样,当一个将军,那样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小小的燕蓁问他,哥哥也能保护我吗?男孩背脊挺得笔直,郑重道:
“当然,我们拉钩。哥哥承诺,绝不让人欺负蓁蓁。”
那一天起,燕蓁有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依靠。
后来他开始进学,每到回府的日子,都会给她带上许多坊间的小玩意;
少年少女一起走过碧草如茵的原野,爬上繁星万千的屋顶,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躺过白雪覆盖的梅园
从什么时候起,燕蓁的记忆中不再都是哥哥了呢?
“谢大夫来了。”
乔幽的思绪被灵雨的提示声打断,侧头看去,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颇有些书生气的文弱男子,看着最多不过二十六七。他背着药匣子走近,向榻上坐着的燕飞和燕蓁行礼。
见来了人,燕飞收敛了少年意气,恢复对外常态,端正道:“谢大夫快不必多礼,蓁蓁此次病况好转全靠谢大夫医术精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晚辈定托家父好好答谢张太医。”
“燕公子言重了,谢某只是不负师傅嘱托。”说完似不经意想到什么,“刚刚从将军夫人处过来,近日天气转凉,夫人膝盖疼的厉害,燕公子此时是否前去看看?”
“多谢提醒。”燕飞连忙起身,又不放心的向她看了看,轻声说:“你要好好听谢大夫的话,我可会派人来抽查你吃药的情况。”
“知道啦,哥哥别忘了代我向夫人请安。”她乖巧道。
燕飞走后屋内恢复安静,谢良臣的手指搭在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复杂,沉吟片刻方道:
“此药虽不凶险,却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今后别再用了。”
乔幽一愣,惊讶于他对燕蓁说话时熟悉的口吻。立刻检索记忆,发现这两个人的交集不过就是问诊看病,难道是她敏感了?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低头轻声称是。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话。号脉的手却逐渐上移,顺着细腻纤细的手腕慢慢摸到手臂,又从手臂摸向肩膀。
乔幽挑眉,原来真有一腿。就是不知道燕蓁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系统,为什么记忆里没有这段?”
“客户不想让人了解的记忆,都锁起来了。”
她了然,心中已有了计较。于是此刻眉心轻蹙,无端让人格外怜惜,娇娇的对眼前人说:
“谢大夫,别”
男人嘴巴含住她小声的哀求,边吻边说:
“即便为了拒婚,也不用出此下策,把自己的小身体弄垮了,难受的是谁?”
“蓁蓁,再等等,我就快可以向燕家提亲了,等我熬走师傅,成为太医,到时候啊——你疯了?!”
乔幽一招猴子偷桃,几乎要了男人的命。
个狗胆包天的男人,燕蓁再不受待见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若真有求娶之意,敢在过门之前这么放肆的上下其手?
“谢大夫,今日我便与你说清楚,你我二人过去如何我不计较了。今后别再来找我。”
谢良臣忍痛的脸十分难看,听她这么说顿时气急,此时一改文弱的样子,厉色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胚子?只有我当你是个宝。”他直起身,一步步靠近,威胁道:“你我除了夫妻之实,什么快活的事还没做过?现在要跟我翻脸,太晚了吧?不怕人知道吗?”
乔幽眼睛微眯,嘲讽的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
谢良臣一脸惊诧,似是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怯懦娇弱的人此刻敢与他剑拔弩张。
“你不必再想着怎么拿捏我,这事让人知道了,你呢?太医院会用一个品行不端,图谋不轨之人?就算我在府中人微言轻,可也姓燕,你觉得家族脸面和你一个区区蝼蚁相比,孰轻孰重?”
他表情僵硬,鼻中粗气不断,半晌躬身行礼道:“是在下冒犯,请燕小姐宽恕。”说完也不再看她,拎上药匣,面无表情的说:“我会开一张温补的方子,早中晚三次,忌思虑过重和情绪波动过大。”转身离开时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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