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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几乎一过完年没多久,宋子恒和苏婉便动身来琼州了,这时节交通不便,路途耽误一两个月,到琼州没耽搁太久,宋子恒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忙碌,这一忙又是好几个月,算下来他们离京竟有小半年。

        记性稍微一般的孩子,这会儿估计都要对苏老爹和宋有根的名字陌生了,然而宋良辰却是个格外机灵的。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必定是上房揭瓦啥,大人不让干的全干了个遍,宋良辰也就长得比较乖巧,性子就是混世魔王,专挑有挑战性的干,小小年纪就有股无法无天的架势。

        有时候也会跟几个玩伴起冲突,几个半大的孩子,都是有个性的,日日吃住在一起,好的时候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闹起来就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宋良辰人小,个子小力气都小,干起架来却不不见得会吃亏,他有股狠劲,又装了一肚子坏水,就是最皮实的虎子跟他打也不一定能讨出好。

        对于将将满三岁的孩子来说,这真称不上有勇有谋,要不是宋良辰时常抱着苏婉的大腿哭求,恨不得撒泼打滚,就为了多争取两块肉吃,苏婉都险些以为自己遇到老乡了。

        小小年纪就精于算计,若无人加以引导,就这么放任自如下去,给他形成“这么做没错”的观念,以后再想纠正就难了,苏婉上辈子看过不少高智商犯罪的电视,也演过这样的戏,剧组专门请了心理学专家为他们解惑,以便他们更好的揣摩角色心理。

        至于苏婉的揣摩结果,就是拼死也要把宋良辰的性子掰正来,一旦三观不正,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

        因此只要一遇到宋良辰使小手段坑伙伴的时候,苏婉态度总是异常坚决,面壁思过,还要罚比平日少吃半碗饭菜。

        面壁思过,对好动儿童宋良辰来说已经是重罚了,少吃半碗饭,还少了一半的肉,这绝对就跟要在他身上割肉下来一般,宋良辰简直痛不欲生。

        刘妈和小绿几个看着小家伙长大的、且母爱泛滥的女人,还没开始罚,只见着宝贝小少爷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已经先心疼上了,兵分两路,一人在苏婉耳旁轻言细语的说情,一面火急火燎的赶去请援兵,宋子恒宋大人。

        只是谁也没想到,请回来的援兵一瞧见敌人的脸色,二话不说的就叛变了。

        宋子恒见自家娘子毫不姑息的架势,心里只会觉得欣慰——娘子终于舍得罚这臭小子了!且宋子恒也异常赞同苏婉的观点,他自来学君子之道,坚持坦荡做人,即便如今学了些手段和小算计,可也绝不会对着家人和朋友。对于宋良辰的教育问题,宋子恒看得比苏婉重许多。

        夫妻两有了默契,打定主意绝不姑息,宋良辰见援兵没用,只能开始自救了。

        他搬过很多救兵,一边哭一边可怜巴巴自怨自艾,说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好想回他们身边云云。

        诸如此类的情形还有很多,几乎只要宋良辰没办法时,都要把这些人拉出来念一念,视他犯错的轻重而定,苏婉有时候也会饶过他,于是宋良辰越发清楚,这几个人名是极有用的,便牢牢记在心里。

        如今听得外公本人都过来了,宋良辰几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凳子上跳起来:“外公,我要去看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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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州府后院主屋里,苏婉一听得衙役来报,也赶忙起身,小绿已经麻利的去衣柜找衣裳了:“小姐得去院外迎接老爷,须穿好外衣才是。”

        苏婉瞧着自己身上轻薄的纱衣,这才想到在古代穿这样的衣裳出去,是要被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的,尽管她里面穿着里衣,照样被包得密不透风。苏婉叹了口气,张开手等着服务。

        小绿还未将外衣捧过来,刘妈已经上前给她脱外衣了,一边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心,衙役是快马加鞭从码头赶回来报的,外老太爷自己租的马车,城里这会儿人多,不便快速行驶,到府上怎么说也还要一两刻钟。”

        苏婉道:“我爹也是的,这么急作甚,也不等自家赶马车去接,不过也就耽误几柱香的功夫,到了女婿的地界还要自个儿租车来,岂不叫人笑话。”

        “外老太爷想是思念心切,又贸然听得夫人有孕的消息,如何还坐得住。”刘妈抿唇笑道,“夫人也放宽心,老爷何尝不理解外老太爷一片爱护之心。”

        小绿一面将外衫给苏婉披上,一面笑道:“刘妈说的没错,老爷若是知道小姐又怀孕了,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样,不赶紧过来亲眼看一看,如何能放心。”

        正说话间,宋良辰迈着小短腿一路跑进来:“娘,外公来啦,我要见外公!”

        “外公还没到,咱们要去门外迎接。”

        宋子恒一踏进来,也疑惑的问:“我方才来时瞧见大牛在院里忙活,怎的他没备马车?”他还准备了带儿子一起去码头迎接岳丈大人和大哥的。

        “报信的说我爹和大伯等不及,一下船便自个儿在码头租了辆车过来了,估摸着就快到了。”苏婉说着,扭头对身后的小绿道,“发髻不用多复杂,直接挽起来便是,也别用发簪了。”

        “是。”小绿笑着,巧手三两下挽出个髻来,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住,打理了苏婉其余披下来的长发,低声道,“好了,小姐。”

        “那便出去罢。”苏婉站起身,宋子恒已经快步过来握住她的手,道:“我扶娘子出去。”

        宋良辰乐颠颠的跑到苏婉另一旁,拉着她的手,小大人的道:“我也扶着娘。”

        今日是亲人来访,又是长辈,当聚集到大门相迎,当然这个大门说的并不是府衙大门,而是后院的大门,在府衙之侧。

        后院大门虽比不上府衙的庄严肃穆,却自来热闹,人情往来都走这扇门,近些日子更是宋子恒在琼州最受欢迎的时候,门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便是苏婉以有孕在身推脱了许多聚会应酬,来往于门前送礼送帖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热闹归热闹,宋子恒一家三口并一群下人,浩浩荡荡站在门口的场景,委实第一次见。

        隔壁的住户不敢高声议论,却也都在自家一眨不眨的瞧着,心里已经闹翻天了,一个个都在猜测究竟是何人,能让大人和夫人如此郑重的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便瞧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远处驶来,马车在众人跟前停下,车帘方被掀开,宋大人夫妻也动了,纷纷迎上前,距离远瞧不见他们的神情,却能瞧见小少爷动作异常麻利的爬上马车,而后被一个黝黑的汉子抱下来,汉子走到宋大人跟前,隐隐听到他喊宋大人“三弟”。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宋大人的家人,难怪大人如此上心相迎!忍不住又打量了那辆车,一个个在心里感叹宋大人的家人也与宋大人一般,勤俭朴素,并不与那些一当官就可着劲捞银子、不管百姓死活的狗官一致。

        其实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宋有根还抱着不认生的宋良辰,脸上带着爽朗的笑,给宋子恒和苏婉打了个招呼,便要回马车旁掀车帘请苏老爹下来,倒是宋子恒快了他一步,亲自掀开车帘,笑道:“给岳父大人献殷勤这事,大哥可别跟小弟抢。”说着朝苏老爹拱手,“岳父路途辛苦了,请。”

        苏老爹笑容满面的看了宋子恒一眼,心底的得意几乎溢于言表,五品大官的女婿亲自给他掀车帘,亲手扶他下车,一般人谁能有这福气!

        便也飘飘然的搭着宋子恒的手下车,矜持的颔首道:“子恒在琼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任职,也是不容易。”

        “托岳父的福,如今已经渐入佳境了。”

        宋有根在一旁笑道:“这才到琼州几个月,还是三弟你有本事。”

        几个男人寒暄一阵,苏老爹的目光早已克制不住往苏婉身上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多眼,终于忍不住道:“婉婉看着精神头还不错,不像当年怀良辰的时候。”那个时候经常听苏太太的耳边念叨,苏老爹对女儿怀第一胎时那副天作地作的样子,也深有印象。

        如今瞧着倒还好,苏老爹自从接到书信后就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

        宋良辰已经迫不及待从宋有根怀里往苏老爹怀里道,嘴里甜甜的喊道:“外公,良辰好想你。”

        苏老爹本就细小的眼睛,听得外孙甜蜜蜜的话,更是眯成一条线了,心疼的把小家伙抱过来:“乖乖,外公也想你呢!”

        苏婉不由笑道:“爹你不如问问他什么时候最想你。”

        瞧见小家伙眼神闪了闪,苏老爹颇觉有趣的点点头,问:“良辰何时最想外公?”

        “被爹娘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宋良辰半点不见苏婉料想的心虚,理直气壮的告状。

        “你爹娘不许你吃饭?”苏老爹和宋有根同时出声,宋有根看向宋子恒,眼神难得带着责备,“也是胡闹,良辰正长身子呢,哪能给他饿肚子。”

        “大哥有所不知,良辰体型太过圆润,大夫说适当少吃些,更有助于他成长。”

        苏老爹不乐意了,“良辰才这么点重,怎么就体型圆润了。”

        “大夫说的,我们自然也得听从。”说话的是苏婉,她瞧了苏老爹一眼,笑道,“爹小半年不见,倒是又胖了不少。”

        苏老爹瞪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爹这是富贵。”

        谈话间,大牛已经给车夫付了银两,车夫赶车离去,宋子恒不由好奇:“岳父和大哥此番过来没带行李吗?”

        “带着呢,反正这辆小马车也装不下,便给了银子叫船上的驿差给送过来了。”

        苏婉问:“装不下?都是什么东西要你们不远千里带过来?”

        “都是你娘和你大小姑子她们置办的,我怎么知道。”宋小芬和宋小妹此时都在京城住着,苏婉是知道的。

        宋有根又笑着补充道:“娘和奶也备了不少家里的特产,给良辰做的衣裳怕是能穿到他来年回家了。后来到广州时接到三弟的来信告知弟妹有孕的消息,亲家叔说怕弟妹害喜,尽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怕琼州寻不着,还特意在广州逗留了几日,搜罗了许多吃食一道带回来。”

        宋子恒忙道:“何至于此,琼州离广州也不远,每月都有船只来往,若娘子想吃什么,托人带了来也行,委实劳烦岳父了。”

        “这才是亲爹嘛。”苏婉感念苏老爹的一片爱女之心,上前挽住苏老爹的手臂,笑盈盈的道。

        苏老爹却毫不犹疑的敲了一下她的头:“乱说什么,不是亲爹还有假的。”

        宋良辰在一旁拍掌叫好:“娘真是太不懂事了,外公教训的好!”

        话刚落音,宋良辰的头也被敲了一下,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宋子恒干的,顶着儿子控诉的视线,宋子恒淡定的抿了抿唇,对一行人道:“院外不便多说,先进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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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良辰很早就到了学舌的年纪,大人有正事要说,又因宋子恒现在身份不比当初,整个琼州的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谁知道府里会不会混进什么耳目,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是以谁也不敢放宋良辰在旁边听着,就怕他小人儿不懂事,将一些大事拿去外边学舌,被人听了去岂不糟糕。

        还未进屋,刘妈已经有眼色的想将宋良辰抱过去:“小少爷中午都未歇着,这会儿怕是累了吧?”

        宋良辰被一提醒,确实打了个哈欠,大眼睛里眨起晶莹的泪花,苏婉道:“把小少爷抱去屋里睡会儿,跟虎子他们一起,正好醒来可以看到爹和大伯给他带了什么礼物。”

        宋良辰小脸闪闪发亮,有些期待和兴奋的将小胖手伸向刘妈:“我要早睡早起。”

        刘妈笑着把人抱走,众人进屋落座。

        一落座,宋子恒便问:“信里不便多说,我也一直不清楚,这半年家中可一切都好?”

        “老家都好,生意顺利,葡萄场今年可以建起来,倒是爹娘就能彻底清闲下来了,不过爹娘现在身子也健朗,坐不住,到那时恐怕会想去京里看看孩子们,奶身体也不错,鲜少生病,只是毕竟年迈,奶怕是去不了的。”宋有根说到这里有些情绪低落。

        苏老爹安慰道:“亲家婶子活到这岁数已是高寿,你们瞧着能有这福分四世同堂的,可还有多少人?已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至于寿数,又何须再强求。”

        “亲家叔说的是。”宋有根收了心情,笑了笑,“老叔也常说叫爹娘放心去京里,他反倒想把奶接回去享福,娘听了怕是心动,爹却不乐意,无论如何也要守着奶最后的日子。”

        宋子恒从自身出发,沉吟道:“爹说的也没错,若奶去了,咱们也都得回乡守孝,此时倒真不宜举家搬到京里,且爹娘迟早要进京的,若娘放心不下,倒不如叫几个孩子回乡,良文他们不必说,良玉年岁却还小,下场也轮不到他,回乡请个夫子,倒也不至于耽误他前程。”

        苏婉在一旁听得摇头,从他们子孙的角度来讲没错,可是站在宋母的角度,她那般想也有理,奈何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地方,宋母的意见便毫无参考的价值。

        她忽然担心万一真生的女儿,她是否能保护好她,免她不被世人苛待?毕竟连宋子恒骨子里都是最传统的思想,更遑论她人。

        孕妇就爱胡思乱想,苏婉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话题还在继续,宋有根道:“这我知道,咱们县里还是有些夫子有真才实学的,三弟当年的夫子就不错,只怕二弟妹不高兴,这个不提也罢。”

        “如今还早呢,真要到那时,亲家估摸着也能想出应对的法子。”

        宋子恒点头:“岳父说得对,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这事也是爹娘做主。”顿了顿才问苏老爹,“不知京里如何了?”

        “子恒尽管放心,我就是不在京里,也有安远侯府照看着,说到曾公子,当真是重情重义的,听了子恒拜托他照看咱们,他便时常走动,并未因你不在而疏远。”

        “长安兄自来就是这么个性子,答应的事从未虚言,不过下回写信时我还得再感谢他一番。”

        苏老爹点头笑了笑,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道:“你们先前在信里说托人带银子始终不安全,你们手头暂时也不缺银子,因此我也没坚持,便把婉婉手上那份红利给保管起来,如今正好交给你。”

        苏婉接过钱袋,打开往里瞄了一眼,瞬间眉开眼笑:“爹来得可真及时,正巧女儿手头缺银子呢。”

        “你怎么又乱花钱了?”

        “哪是我乱花,这银子本就不经花,买院子买下人添家具这些用了不少,大牛和小绿成亲,他们二人自来忠心耿耿,也得有所表示罢?”

        苏老爹点头:“他们成亲自然要备上大礼,甭说你了,你娘也特意备了一份。”

        苏婉笑道:“爹清楚就好,除开花销,其余的我都投进商船了,毕竟这是相公一心想促成的,我不能不支持。”

        苏老爹皱眉:“商船怎么回事?”

        宋有根也问:“还与三弟有关,为何先前也不在信里写?”

        “这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再说前阵子我被此事和赈灾弄得焦头烂额,也委实没这个精力与你们一一解释。”

        宋子恒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宋老爹道:“虽有风险,一旦有个闪失,损失必定惨重,一艘船血本无归也不是奇事,不过人言道富贵险中求,瞧着广州的盛况,可见还是值得的。”

        苏子恒苦笑:“岳父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第一趟船不容有失,否则就没有以后了。”

        “夏季也快过去了,不是说海面已经趋于平静,这时段少发事故吗。”苏婉安慰道,“这可是相公翻查许多文献资料得到的答案,还请了出海多次的老师傅从旁指点,准备如此之充分,定不会发生意外的。”

        “倒是爹和大伯。”苏婉笑道,“若咱们在广州开店,日后来琼州来往也便利,这商船牟利委实可观,你们可要也入股?”

        宋有根将目光转向宋子恒和苏老爹,宋子恒也在看苏老爹,苏老爹胖的跟弥勒佛似的脸却变得严肃了片刻,沉吟道:“别人也不是傻子,若有暴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机会让给我们,即便女婿任琼州知州,可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女婿卸了任,有人抓着这个说女婿中饱私囊,岂不徒惹一身腥?”

        苏老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精明,与他往日表现出来的慈祥温和截然相反:“且商船牟利再大,还能大得过咱们的酒铺?咱们还会缺银子使不成?切莫因小失大,没得趟这趟浑水。”

        宋有根也被点醒了,忙道:“亲家叔言之有理,弟妹是女眷,若别人女眷也出,你有样学样倒说得过去,可是带上我们,委实不太好,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一切以子恒的仕途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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