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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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展回忆道:“若按石秉德的说法,张奉是在潜逃途中到他府上偷盗银两未果,被追赶时不慎摔进井里摔死的。此前仵作确已验出,张奉颅骨后部有严重的撞击痕迹,是致命伤。在这一点上,倒是能对上。”
裴宴安不置可否,只问道:“你可曾仔细看过张奉后颅骨的伤?”
陆展愣了愣:“没顾上看,只看了仵作的验尸单。”
“验尸单中写的太过简略。”裴宴安沉眉道,“张奉的致命伤确实在后颅骨处,但那伤处深浅、角度均不一致,并不是一次撞击造成的,而是多次。”
“这么说,石秉德在撒谎?”根据裴宴安的猜测,陆展不由提出怀疑。
“三年前,出了舞弊案的事后,张奉就失踪了。他当时正被官府通缉,大街小巷都是他的画像。他若要潜入石府之中,肯定不会走正门,除非是翻墙。”裴宴安若有所思地望向诏狱外的围墙,“然而,哪怕是一个正常的文弱书生,翻墙尚且需要不少功夫,何况张奉的腿脚有陈年旧疾。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石府,几乎不可能。”
“那……有没有可能是张奉伪装了自己的长相,石府的家丁没认出来?”
“根据你之前的调查,张奉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为偷盗钱财潜入石府这一点,从动机上就站不住脚。而且,张奉死了,石秉德完全可以将他抛尸荒野,他俩如果之前完全不认识,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但他却将尸体藏在自己府上,这显然不合理。”
听裴宴安这么说,陆展也感到了一丝怪异:“一般的人,若是蓄意杀人,首先想的就是毁尸灭迹,这石秉德倒是胆大,将尸首藏在家中也不嫌瘆得慌。”
陆展的话突然提醒了裴宴安。
石秉德这样狡猾的人,若真是杀了人,最惯用的方式应该是转移尸体来撇清自己的关系。但他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大费周章地填井,将尸体藏在府中。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想让人知道张奉已经死了。
张奉出事的时间恰好是科举舞弊案案情最胶着的时候。当时刘文升密告顾弦之受贿,张奉作为顾弦之舞弊案的关键证人却在那个节骨眼突然失踪了,这令顾弦之收受贿赂的罪名几乎坐实。
这两件事……会有关联吗?
裴宴安目光微微一闪:“陆展,你去大理寺和五城兵马司将三年前科举舞弊案相关的卷宗全数找来,有一些事,我需要查证一下。”
“头儿,这事……恐怕得寻个合适时机。”陆展无奈道,“今日那大理寺的右丞刘文升也不知跟卷库的书吏说了什么,我想借张奉相关的案卷,那边都盯的就跟防贼似的。”
“刘文升?”裴宴安眸中暮色沉沉,寂若寒潭。
三年前,刘文升因检举之功,从当初的琼台县丞调任盛京巡城御史,之后又升至大理寺右丞。若他盯着,想查三年前的事怕是极不方便。
“我知道了,刘文升此人十分谨慎,此事不宜打草惊蛇,你且盯着,我们另寻时机。”
“是。”陆展领了命,正准备退下,裴宴安忽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从石府收缴的贡品现在何处?”
陆展拍着胸脯打包票,“头儿,你就放心吧,我特意安排了好些人同时盯着,绝不会出问题。”
“木雕不能受潮,可不能随意搁着。”
陆展哪懂这些,讷讷地说:“……就放在衙门库房的一个木箱子里头,还没来得及上封。要不,头儿,你亲自检查一下?”说着,就打头走在了前面。
“去看看。”
裴宴安跟随陆展来到存放贡品的库房中。空荡荡一个房间,门内外站了三个守卫,里面只放了一只红松木箱子。
裴宴安一面检查屋顶和墙缝是否有水渍,一面对陆展嘱咐道:“这花鸟木雕极为珍贵,你保存、搬运都须得仔细些,要是磕了碰了,你的俸禄怕是不够赔。”
陆展顿时慌了神,毛手毛脚地将箱子打开:“那上封条之前您可得先替我好好检查一下,若是石秉德那个混蛋给磕的,我可不认啊。”
说着话就将装着木雕的锦盒捧到了裴宴安跟前。
裴宴安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用锦缎包着,从锦盒中取出木雕。
彼时在密室,他只粗扫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但这会儿他双手捧着木雕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眉宇之间顿时泛起浓重的疑虑之色。
陆展伸长了脑袋想看个究竟,愣是没看出来什么问题:“头儿,该不会真有哪儿磕着了吧?”
裴宴安目光紧紧盯着木雕,似乎要将它看穿个洞来,不答反问:“途中可有谁碰过这箱子?”
陆展大骇:“途中都是咱们的人在看守,每一班都有三个人同时盯着,绝不可能有人碰过。”他见裴宴安神色凝重,心中猜到事情严重,忍不住追问,“这木雕究竟……”
裴宴安抬起眸子,淡淡说道:“是假的。”
正纳闷木雕到底哪儿磕着碰着,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陆展恍若一道惊雷炸响:“这……这怎么可能?!”
裴宴安手中把玩着那木雕:“朱檀信奉老庄,崇尚无为,所以他的作品无一不是根据木头的形态、特征而设计,充满了自然的灵秀之气。他雕刻鸟时,每一根鸟羽的方向,定是顺着木材的纹理。而这木雕,酷似其形,却无其韵。单看这鸟,身上的羽毛和木纹的方向就是相反的,遑论别的细节之处。”
“怎么会这样……难道,石秉德故意弄了个假木雕?!”
裴宴安若有所思,将箱子逐一合上:“这木雕虽是假的,但当时密室中的其他物件都是真的,比木雕更为贵重的也不在少数。而且,那密室已经够隐蔽了,即便是为了藏宝物,石秉德完全没必要放个假的……对了,白天在石府抓的那个江元喜的接头人呢?”
“那人……”
不等陆展说完,一个侍卫火急火燎地赶来报信:“大人,不好了!白天从石府抓回来的那个犯人出事了!”
裴宴安和陆展互相对视一眼,不等侍卫说完,立马便起身向牢房去。
报信儿的侍卫紧步跟在后面,一边疾走一边补充说道:“那犯人从进诏狱起就花样不断,一会儿和犯人打架,一会儿和狱卒叫板。底下的兄弟气不过打了他一顿,晚上的时候,他就一直嚷着身体不舒服,属下还以为是他耍什么花样就没理他。可过了没多久,他就没了声儿。属下怕他出事把牢门打开,一进去就看到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裴宴安问:“官医请了没有?”
侍卫回道:“方才让人去寻了,可医署的人说张官医今日家中有事告假了,底下的人只懂抓药,也不懂看病。”
正说着话儿,几人便到了关押犯人的牢房之前。
裴宴安命人将牢门打开,走近便看到那人蓬头垢面晕厥在地。他蹲下将那人的头发捋开,清晰地看见他的眼底和唇色都呈异常的青黑色。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已然微弱地几乎感觉不到了。
裴宴安面色一沉:“他这只怕不是发病,是中毒了。”
“大人,现在可怎么办?”陆展忍不住问道。
裴宴安放开那人,问道:“离这里最近的医馆是哪个?”
“最近的……应该是白水巷的悬济堂。”
他思虑了一会儿,霍然起身:“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悬济堂。”
陆展即刻领命:“好,属下这就……”
“你留在这儿,将石秉德看好了。”窗外明灭的光影透过窗棂,将裴宴安的侧脸照映出一丝冷漠,“这靖察司,怕是出内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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