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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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由东北方吹来，大海在冬日的海岸上咆哮。梧桐庄的老百姓感觉到那股强劲的脉搏，一起伴着陆地上空气的缓慢节奏跳动。

        地平线上笼罩了一层深色沉重的薄雾。遥远的星星早已黯淡无光。东方露出了一点耀眼的古铜色的光彩，预示着天要亮了。可是西边的景物，还是很模糊，一片昏暗，无声无响，似乎是笼罩着地狱之光，鬼影扑现着，驴儿嘶叫，争抢着饲料。小牛晃动着胡桃木枷，尖利的牛角碰得铿铿作响，暴躁地把料槽掀倒。驴牛的闹声好像来自阴阳河彼岸冥王星的农场。

        李福甜将畜栏里铺上一些干草，急忙回到王金花的身边。

        王金花觉得耳边的声音阴气森森，好像是非人间。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回忆着“梦”中的情形，瞅了瞅身下的土炕、身上的被子和周围的环境，看了看围过来的一副副面孔，她感到似乎仍在梦中。她撩开被子翘了翘脑袋，想立刻坐起身来，“孩子他爹呢？孩子他爹真的死了吗？这是哪里呀？俺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这是他福甜叔的家吗，俺给他福甜叔添麻烦了嘛！”

        “大嫂，别动，昌盛哥哥保准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了。这是俺的家，不，这是咱们自己的家。刚才你晕倒了，正好让俺碰见就把你背到这里来了，别客气、别客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李福甜忙打手势，打消了王金花起炕的念头。

        “大娘，您可醒过来了，您都快把俺们大家伙儿吓死、急死了！”李金莲凑到王金花的跟前，左手端着一碗白开水，右手拿着调羹，眨巴着两颗会说话的眼珠子，“大娘，您身子骨太虚弱了，千万别动弹，俺先喂您几口水喝好吗？”

        “这闺女真乖巧，他福甜叔好福气啊！”王金花觉得李金莲的童声稚气是那样的可爱与温暖，随即咬了咬牙关，终于坐了起来。

        “娘，您没大碍了吧娘？您千万别瞎琢磨了娘，河里漂着的那个死人不是俺爹！”金大成凑过去，拽住了王金花的右手，“多亏了俺福甜叔及时相救，不然的话咱们就冻死在河边了！”

        “娘，是俺叫俺福叔去找你们的，多亏了俺吧？”金不为在炕沿上挪了挪屁股，“娘不是说过吗，懒人有懒福！”

        “哈哈哈……哎……”王金花苦笑了笑，急忙又绷紧了脸上的肌肉，瞅了瞅金不为，“你呀，娘真拿你没办法，让娘怎么说你才好呢，真让人哭笑不得！”王金花突然把脸转向李福甜，“他福甜叔，刚才不为还在家里睡觉，俺和大成去了索泸河边，怎么不明不白的都来到了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哦，大嫂，事情是这样的……”李福甜一板一眼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黎明前，俺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什么也睡不着了，俺就坐起来披上衣裳抽了一袋烟，突然觉得心神不定的，索性就穿上衣裳起来了。俺打开屋门望了望天，发现雪停了，天上还钻出几颗星星，俺就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雪扫了扫，这时圈里的牲口听见了俺的动静就开始闹腾，于是，俺就打算给它们整些草料，不料，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俺就急忙走过去，打开大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是哭天抹泪、瑟瑟发抖的二小子不为，俺就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问他天还不明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儿啊？他说他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俺昌盛哥哥不见了，梦见你和大成扔下她都走了，梦见你出门时好像撂下了一句话，让他有事来找俺。不知为啥，不为自己一下子就吓醒了，结果发现屋里真的没有人了，他就急忙穿上衣裳撒丫子跑到俺这里来了。俺又问他，那你娘和你哥哥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告诉俺，好像是跑到让他爹放马的那户人家去了。就这样，俺和二小子一起去找你们，找来找去，结果在索泸河边发现了你们。对了，还有在河里漂着的那个！”

        “你说什么他福甜叔？河里漂着的是个？不是孩子他爹啊？你怎么知道那个死人就是啊？”王金花迫不及待地追问。

        “情况是这样的，”李福甜瞅了一眼正想插话的金大成，“要不，就让大成说说，孩子家的记性比咱老家伙强！”

        金大成望了一眼娘的脸色，得到了娘的默许，于是接过了话茬，“娘，你还记得吧，当时，咱们第一眼发现河里漂着的那个人，咱们都以为那个人早已死了，而且咱们还都把他当成了俺爹。所以，俺吓得钻到了你的怀里，你吓得立刻晕死了过去。可是，当俺福甜叔和不为赶到那里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个人哼哼了两声，福甜叔胆子大，他就上前看了看，发现那个地方的河水很浅，那个人是站在水里的，而且那个人还会动弹，于是，福甜叔就跑过去把那个人拽上了河岸。那个人快被冻僵了，迷迷糊糊地瞅了瞅俺们，他八成觉得俺们不像是坏人，就在俺们的追问下说他是城里的，在站岗放哨的时候被什么反动会道门儿的人用棍子打懵了，后来怎么到了河里他就不得而知了，估计是被坏人扔到这里消尸灭迹来了。福甜叔看到只有十几岁的模样，觉得好可怜，打算把他和你一起接回家里救治，可是，那个说，不用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临终前，那个还给俺们唱了一首歌，俺记得歌词的大意是：兄弟，这年头真得很难熬/你到外面去看光景就知道/树林中有老鸹们在争吵/分不匀死人身上的脂膏！城门洞里一阵阵旋风/跳舞的是没脑袋的英雄/那田地里绿葱葱的麦苗/全都用烈士的鲜血来浇！还有那坑边挑水的姑娘/你问她为啥走路像带伤/抹下西山黄昏的一天紫/也涂不完这人变兽的耻！……

        “哎……”王金花听到这里，一声长叹，哽咽着说：“俺知道了，那个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是吧？十几岁的孩子，多让人同情啊！大成，咱不说了。”王金花抹了抹眼角上的泪水，“对了，他福甜叔，你到刘争家里找过孩子他爹吗？”

        “大嫂，像刘争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哪里是咱们穷人随便找人的地方。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俺劝大嫂一句，遇上事情还是往开里想吧！”李福甜的话音落地，随之一声叹息。

        “他福甜叔，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俺有些明白了，这年头咱们这些穷苦人实在是不好活啊！俺心里有数了，孩子他爹恐怕一时半光的找不回来了，但愿咱们别再横生不测，就麻烦你把俺们娘儿仨送到孩子他姥娘那里去躲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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