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人不嫁麒麟王

宁国大户人家的女子都言，嫁人不嫁麒麟王。

        三皇子，麒麟王白术心脏有痼疾，不但不能人事，而且都传其命不久矣。

        可偏偏安秋月就嫁了，还嫁得兴高采烈。

        “王妃，酌儿怕……”

        安秋月满意地望着铜镜前身着男装的自己，弯了弯嘴角。

        “哎哟，你怕什么？酒席结束前，没人会搭理咱们的。”

        “可是……”

        “行了，你在这躺着吧！有人来你就说王妃太累睡下了，不得打扰。”安秋月开扇，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本公子会给你带几块可口的点心回来的！”

        “那王妃，王妃您可要早些回来啊！”

        话音未落，安秋月就已经偷摸翻出了窗，猫着身子跑远了。

        此乃当今圣上的赐婚，一切从繁。

        一向素净的麒麟王府今日也确实花哨了不少。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白术只觉吵闹，借口逃了出来。

        未曾想，宾客占据了前院不说，这后院角落的凉亭竟也被人占了去。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一壶酒，一碟点心，一折扇。嘴里还哼着悠扬的小曲，好不惬意。

        白术眯了眯眼，哭笑不得。

        那不正是他刚娶进府的王妃吗？

        “王妃真是好兴致啊。”

        安秋月吓得点心都飞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来者眸中的一片清冷。

        火红的喜服，碧翠的腰佩。淡然的眉眼，从容的气魄。

        前阵子订婚时，他们曾在国师府上见过一面。当时的她也是如此没有出息。只是片刻对视，她心底的那根弦就会颤一颤。

        若不是他天生心脏羸弱，可能随时去见阎王，也许她真的会倾心于他。

        “擅自揭了盖头，换了嫁衣。本王倒是不知，国师府的人是不是都如此不成规矩。”白术淡淡地把话说完。

        安秋月顿时来了脾气。说她可以，但是不可以说国师府！

        娘说了，她是娘的赏赐，是国师府的荣耀！

        思至此，她不卑不亢地辩驳道：“盖头最终要揭，嫁衣最终要换，我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罢了。”

        白术锁眉。

        不仅见他不跪，还胆敢为自己开脱。

        “倒是王爷您。前院的王公贵族都等着给您敬酒呢，您却出来躲清静。恐怕才是不合规矩吧？”

        白术是来躲清静的，可不是来听她诡辩的。于是便不再与她废话，细细审视起了他的王妃。

        安秋月是国师安成岭的三女儿。听父皇说，她面容娇俏、以礼待人，明事理、识大体。美中不足就是，她没有继承国师家驭兽之力的血脉。

        国师是朝野上下唯一与丞相、将军齐名的职位，职责在于聆听万兽之音，预测自然之灾。必要时还能够率一众野兽，败一队敌军。

        只要是安家男性的血脉，必能驭一兽。譬如国师安成岭能驭豹，大女儿安春雨驭孔雀，二女儿安夏夜驭燕子，小儿子安冬阳可驭狼。

        而安秋月什么都不能驭。

        之前匆匆一面，他尚且觉得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千金小姐。今日一见，他算是彻底见识了何为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不过这种乖张的劲儿，倒是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安秋月表面风平浪静，心里早就波涛汹涌了。

        怎么办，怎么办？擅自逃出洞房，又一时逞嘴快，冲撞了王爷。这才是她第一天进王府，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如，服个软？

        “那个……王爷。我今日刚刚进府，很多规矩还不懂。还请王爷多多包涵。”说着，安秋月的脸上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

        白术挑挑眉，不言。

        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趾高气昂，一会低三下四的。

        见白术不说话，表情也是不愠不火，她寻思着这事就这么了了。

        既然如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那王爷，没什么事我就走啦？”说着，她作势就要跑。

        “站住！”

        安秋月的背影一僵，心里暗叫不好。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王爷，王爷！”

        白术转身，望向自己的贴身侍从清酒。

        “王爷，五殿下正找您。”顿了顿，他斗胆凑近了主子，低声道，“说事情有进展了。”

        那定是要去看看的。这丫头就稍后再处置吧。

        白术转了身，却发现凉亭里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见王爷左顾右盼似是在找谁，清酒搭了话：“王爷，清酒叫您的时候，就看见那人跑了。要叫人抓过来吗？”

        抓过来让下头的人都知道王妃有多皮吗？

        想必她是知道逃出来坏了规矩，才躲到这无人的凉亭来，倒也没丢他的脸。

        罢了。区区一个小姑娘，料她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就随她去吧。

        “不必了。走吧。”

        白术心脏不好，酒不能喝太多。所以天一擦黑，众人就散去了。

        五皇子，刃月王白夜，素来最亲白术这个三哥，愣是说要同他在洞房之时饮茶赏月。白术冷冰冰地回绝，连拖带拽地把这个粘人的皇弟送到了府门口。

        “三哥，你这就不地道了。漫漫长夜，有的是你尽兴的时候。我就占点时间和你聊聊，怎么就不行了？”白夜笑眯眯地开扇，打趣道。

        白术瞥了他一眼，道：“那我便请父皇也给你赐个婚，好让你尽尽兴。”

        白夜的脸都绿了。

        “别别别，三哥。这节骨眼上，我巴不得遣散府上所有的女眷。可千万别再给我添一个了。”

        白术无言地望着白夜，随即眼神飘向门外，示意他赶紧走。

        白夜自是懂得了他的逐客令，不开心地撇撇嘴。

        “得，既然三哥这么猴急要去和皇嫂过洞房夜，我也不好意思留。”白夜合扇，语气认真起来，“至于筹资一事……还请三哥尽快处理。大哥那边也好早些为父皇分忧。”

        白术颔首，目送白夜上了轿。

        白夜只说错了一点，他确实是猴急要去见王妃，但不是为了洞房夜。

        刚刚有人报王妃身体不适，劝他去看看。

        酒席时她还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怎么一转眼就身体不适了？

        这刚一嫁进来就病了，传出去不免惹人非议。他这个残疾王爷安安静静了二十几年，是最不想引人注目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洞房外，酌儿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见是王爷来了，小小的她便更是慌得不知所措。

        清酒凶了她一句：“见了王爷还不跪？”

        她这才想起来要下跪行礼。

        “奴、奴婢酌儿，见过王爷！”

        白术不愠不火，淡淡地问：“王妃呢？她是哪里不适？”

        “回王爷。王妃……王妃方便去了。许是吃坏了肚子。”

        “……”

        清酒在一旁险些笑出了声。

        居然敢嘲笑她的主子？酌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清酒。

        “清酒，去请个大夫来。”

        “不必了，王爷。”王妃特地嘱咐过她不能请大夫，否则就太丢人了，“王妃从小肠胃不好，油水进多了就会犯毛病。偏偏王妃热爱美食，见了好吃的就管不住嘴……”

        清酒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

        酌儿真想给他一大嘴巴，问问这个无礼的侍从有何可笑。奈何她怕王爷怪罪，反倒是给王妃惹了麻烦，便忍了下来。

        只是，白术那云淡风轻的眉眼似乎从未沾染笑意。

        他挑挑眉，迈进了房门：“酌儿，你去告诉王妃，本王在房里等她。”

        “是。”

        临走，酌儿毫不客气地又瞪了清酒一眼。她是怕王爷，但是她可不怕这个无礼的下仆。

        清酒被她这一瞪，也是来了脾气。他可是王爷的贴身侍从，连府上的侍妾都要让他三分，这小丫头片子算什么东西。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瞪我？”

        “你爱是谁是谁，我就瞪你怎么了？”

        “嘿。你这丫头还不识好歹了。”清酒追上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告诉你，你听好了。我乃麒麟王贴身侍从清酒，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要经过我手。往后跟我说话注意着点，不然你在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酌儿觉得耳边有只苍蝇在嗡嗡，惹得她心烦。

        “行了，你别嘚瑟了。打今儿起王妃进了府，府上便有了主母。她交代的事情皆由我去办。恐怕你连芝麻大的事都管不得了，反倒要敬我三分呢。”

        嘿！没想到这臭丫头片子，嘴皮子利索得很！

        清酒越想越气，不禁撸了撸袖子想来点硬的，兴许能镇得住她。

        谁知酌儿笑道：“哟呵。怎么，想打架？我奉陪到底！”

        说着，酌儿也挽起了袖子，先他一步摆好了架势。

        清酒这才定神试探，心下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内力不浅，竟是个练家子。

        安秋月正好从茅房回来，心里打着小算盘。

        刚刚听说这麒麟王府上，有一号称作“小王爷”的人物。年龄不大，权力不小。她琢磨着，这可能是她能安安心心在王府做个小透明的关键，可得好好巴结巴结他……

        一抬眼，只见酌儿一脸凶意，似是要动手了。

        不好！万不能让酌儿出手，很可能是要出人命的！

        安秋月连忙上前，挡在了二人之间，喝道：“酌儿！这里可不是国师府，容不得你胡闹！”

        酌儿一见自家主子来了，连忙叫冤。

        “王妃，不是酌儿的错！是他，是他先挑衅的！”

        清酒没有理会她的大呼小叫，而是毕恭毕敬地向王妃行了大礼。

        “清酒参见王妃。”

        安秋月惊了，回身打量了一下这个清秀的男孩。

        这就是那个“小王爷”，麒麟王的贴身侍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机会来了！

        “免礼，免礼。”安秋月满脸堆笑，扶起了清酒。

        酌儿撇撇嘴，心想这臭小子变脸变得真快，看他的眼神便更加凶狠了。

        “酌儿初入王府，不懂得府内的规矩。清酒出于好意，便提醒她几句。许是哪里言辞不太妥当，惹到了她。还请王妃不要怪罪清酒。”

        酌儿小巧的脸蛋气得变了形。

        “王妃，您别听他胡说，根本不是……”

        “放肆！”安秋月转过身，朝酌儿挤眉弄眼，“清酒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还不快道歉！”

        安秋月知道酌儿的脾气，没有人惹断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只是她得让酌儿暂且咽下这口气……毕竟，来日方长。

        酌儿懂得主子的眼色，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委屈。

        憋了半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了头：“对不起。”

        清酒那叫一个痛快！

        他眼底尽是得意。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他什么手段没见过？

        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想跟他斗，非得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得意了一会，清酒欠身，冲安秋月道：“王妃。王爷已经在房里候您多时了，您还是赶紧去见他吧。”

        安秋月先是偷偷往里探了一眼，看见白术正坐在桌旁看着她随手放在桌上的药方。那是父亲执意要让她带过来的，也许能保命的东西。

        她回头，问清酒：“那个，清酒。王爷来的时候，情绪可好？”

        清酒拧了拧眉。情绪？他家王爷一天到晚都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语气，哪有什么情绪？

        不过白术确实有生气的时候。既然今日他没有生气，应该就是情绪不错。

        “回王妃，今儿是大喜之日，王爷情绪很好。”

        安秋月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不是来算白天的账的。

        突然，房内传出白术的声音：“清酒。王妃回来了吗？”

        “啊，回王爷，王妃就在门口。”

        “你们下去吧。”

        “是。”

        酌儿担心王妃，本想守在门口。清酒则是强硬地拉走了酌儿，骂骂咧咧地说她不懂事。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安秋月额头冒冷汗，还在门口想辙。

        坏了。他把酌儿也打发走了，万一他真是来找她算账的，可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白术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随即她小巧的身躯像一片羽毛一般被他狠狠地甩进屋内。

        安秋月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房门又砰地一声被他合上。

        她捂着自己摔疼了的屁股，刚想破口大骂。

        还未开口，寒光一现。

        眨眼的功夫，剑锋已抵住她的喉咙。

        安秋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王爷发什么疯呢？只不过是混进酒席，吃了点好的，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白术举起手中的一张药方，沉沉地问：“这药方，你从哪得的？”

        对！药方！

        “这是父亲特意让我带过来，想给您调养身体的！”

        “呵。国师让你带过来的。”他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容不迫的瞳孔里盛满了杀意，“这方子早在本王病危那年，就被父皇封存。除了几名亲信外，不应再有人知道。如今却在国师女儿的手里……”

        剑锋又朝她白皙的脖颈近了几分。

        “说。你们是什么目的？”

        ……

        安秋月惊恐的小眼神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

        她早就跟爹说，这方子能救命，就能害人。把皇家的秘密拿出来说事，还指望皇家能惦记救命的恩情……那不是等死吗？

        得。她安秋月的富贵命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她还是逃去山沟里讨个清闲，未免不比在这担惊受怕的好。

        “哎……能有什么目的？”安秋月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我爹说，当初是我娘用这方子救了王爷一命。我若是在王府犯了什么错，掏出这张方子来，兴许王爷会看在我娘的救命之恩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你娘姓甚名谁？来自哪里，长相如何？”

        “我娘叫叶知秋，西戎人。长相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发色很浅，阳光洒在上面金灿灿的。”

        白术的眼神恍惚了片刻，褪去了周身的凛冽之气，回归了正常。

        他收起了剑，向她伸出手掌。

        安秋月气呼呼地抬眉，愣是打掉了他的手，自己翻身站了起来。

        动不动就拿剑指着人，吓唬谁呢？真当她安秋月是个胆小怕事、不学无术的小废物了？

        白术知道她在生气，便没有怪罪她无礼。

        “你可进过宫？”他凝望着她白净的脸蛋，似在从她身上找谁的影子。

        “没有，没有！”一提此事，安秋月慌了，紧张地否认，“我没有进过宫！我哪有什么理由进宫？”

        白术听闻，点头道：“也是。未成婚的外姓女子进了宫，不做宫女，便要杀头了。”

        安秋月脊背一凉，小手不安分地抠着指甲。

        这该死的王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娘当年奉旨入宫，是为救白术一命。她年龄还小，不懂得轻重缓急，愣是抱着娘的腰说什么也不撒手。皇上没了办法，特许她跟着入了宫，扮成个小宫女，以免被他人知晓，坏了规矩。

        白术望着她这吓得半死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让爱妃受惊了。”说着，他将长剑放回，“那秋月，你就早些休息吧。”

        别，这称呼她可受不起。不过……

        “王爷可是要去……玉妃那里？”安秋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金光。

        她听说，麒麟王虽不能人事，但是日日都是在玉妃的盈香阁下榻。就连其他妾室的洞房夜也是在玉妃那度过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高高兴兴地嫁了过来。看来她赌赢了！

        白术听她这么一说，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不。”他踱到她跟前，俯视着她澄澈的双眸，“我想了想，今日是和你的大喜之日。我哪都不去，就留在这。”

        安秋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若是她不多嘴，兴许现在白术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个，王爷。你看我们今天闹得如此不愉快，我又……犯了老毛病，如今累得很。不如您还是去盈香阁歇息吧，我怕伺候不好您。”

        哦，对。她还闹了肚子。

        思至此，白术道：“也好。那从明日开始，你的三餐粗茶淡饭，不得有半点油水。”

        “不行！”

        “今日你去酒席偷吃，又不侍寝。这就是代价。”

        头可断，血可流！美食可不能没有！

        安秋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白术哑然。

        “王爷，妾身知错了！请王爷饶了妾身，最起码让妾身能吃上王府正常的饭菜！”说着，安秋月眼泪婆娑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妾身保证安分守己，替王爷处理好府上各个事宜，绝不惹是生非，让王爷蒙羞！”

        他轻轻一笑，嘴角是再也压不住了。

        安秋月见他这一笑，笑得她心都要化了。

        她向来只觉得将军府的江公子笑如春风。未曾想这不能人事的麒麟王，笑起来竟比那江公子还要暖上几分。

        就在她恍神之时，白术的笑意戛然而止，转眼变回了他一如既往的淡然。

        “没得商量。”

        ……

        语毕，他如风一般踏出了房门，好似没来过一般。

        安秋月的小脸黑得跟挖了煤似的。

        什么玩意？这王爷是学戏剧出身的吗？变脸变得这么快。

        她的饭啊！她人生唯一的乐趣，居然一进王府就被剥夺了！

        这个麒麟王，太不是东西了！

        安秋月越想越气，干脆把红彤彤的喜被当做白术，又拉又拽，又扯又摔，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的。

        嫁人不嫁麒麟王。

        她总算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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