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傅红雪只身靠在阴冷牢房的砖墙上，后背透来丝丝凉爽，终难抚平他心中愁绪。

        那刀伤是母亲花白凤的手笔，这点毋庸置疑。

        这个举动，一来是因为自己终日和江流叶开待在一起，她难以找到机会接近，所以不惜伤人给他以警醒，逼迫傅红雪认罪，和江流叶开分离。

        二来，也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傅红雪怎么忘得了，仇恨曾是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现在他开始为自己而活，却还是难以摆脱跟随自己近二十年的诅咒。

        一时间痛苦自心底蔓延，手足逐渐不受控制，傅红雪强压病症缓缓贴墙坐下，面部表情因为强忍癫痫病发而变得狰狞，苍白如纸的面庞青筋直起，淌下豆大汗珠。

        牢门外传来轮椅靠近的“嘎吱”声，傅红雪知道来人是谁，却无法分神顾及。

        “你看起来很痛苦。”无情的轮椅在牢门外停下。

        傅红雪咬牙道：“有事吗？”

        无情低头掸掸膝头浮灰：“当然，我还没有得到你作案的供词。”他缓缓抬头看向傅红雪，“你为什么要夜闯皇城杀死那个人？”

        傅红雪知道那晚还丢失了粮食和水，“为了活下去。”

        “为什么选择他？”

        “他倒霉。”

        “为什么不打晕他，而要杀了他？”

        “我说了，因为他倒霉。”

        “那你为什么只打晕了目击者，却没有杀了他？”

        傅红雪目光凌冽朝无情看去：“谁？”

        无情微不可查一笑：“目击证人，他在案发当晚看到了凶手，说凶手一身黑衣，看不清面目。”

        听到后半句，傅红雪冷静了下来，他的癫痫之症也缓解了一些，可以面色如常地对话。

        “你在诈我。”傅红雪发觉漏洞。

        如果有目击证人，此前抓捕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连凶手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无情笑起来，并不否认，但在傅红雪听到有目击证人那一刻反应，对他来说也已足够了。真相就是傅红雪的确认识那个真凶，且不愿那人被发现。

        本来审问到这里，事情已经一片明朗，无情却并不急着让他供出那人身份，而是问：“傅红雪，需要帮你叫个大夫吗？”

        傅红雪眉心一簇，冷冷看向无情：“不必。我杀了人，你却要给我找大夫，你真是个怪人。”

        无情却只是坐在他的轮椅上不动如山地笑：“我觉得我们似乎有些相似，如果我是个怪人，那你一定也有你的古怪之处。”

        皇宫生活就是不同凡响，江流叶开顿顿有新鲜蔬菜水果白面窝头这，哪是软禁，明明就是享福。

        甚至在例行问话的时候，叶开闻到追命身上有酒味，还向他讨来一坛酒。

        这两人喝着酒竟聊起来，全然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叶开问起追命京城刚爆发瘟疫时是如何一番景象，为何皇帝逃走神侯府这个御用衙门却留在了京城。

        追命提溜着酒壶在窗台一坐，仰脖子灌口烈酒，“大师兄明白如果连神侯府都跟随御驾北上，这偌大城池不肖三日便会成为鬼城，届时一定民不聊生，京城百姓如同身在地狱。”

        叶开点点头：“大捕头想得没错。”

        追命道：“于是我们的师父，也就是神侯府真正的主人对皇帝谏言，他随御驾北上，而他教出来的四个徒弟留在这里替皇家守住皇城。”

        叶开恍然，笑着摇头：“原来如此，倒也殊途同归。”

        追命问：“那你们呢？你们既然是李寻欢的高徒，怎么会和一个使用如此凶恶刀法的暴徒混迹？”

        江流本来在边上晃悠小腿吃着炒杂菜，忽然一个起立，“什么暴徒？红雪不是暴徒！枉你还是名捕，怎么好赖都不分？他刀法明明就是精湛绝伦的绝世神功，怎么到你嘴里这么难听？”

        追命嘶了声，看向她：“半截刘海的小姑娘，那你说说，他使的绝世神功是什么刀法？”

        江流嘴皮子一秃噜，“那是神刀——”被叶开眼神制止，赶紧改口，“神刀…神叨叨的！刀法就是刀法，挥砍劈斩，哪有名字。”

        追命眼神一暗，笑了声站起来告辞，不忘将还剩半壶的酒给叶开留下。

        江流终于察觉酒不是白给的，追命带着目的在套话。等人走远了，她拉过凳子在叶开跟前坐下，“师兄师兄，神侯府现在是几个意思？”

        叶开呷酒挑眉，说道：“神侯府的人也不信红雪是杀人凶手，这是好事。”

        江流思索道：“可追命是在套我话对吧？他们觉得红雪不是真凶，但认为真凶与他用的是同一套刀法？”

        叶开笑道：“他们要这么猜测也合情合理，毕竟真相没准就是那样，人家好歹是四大名捕，接近真相对他们来说又岂是难事。”

        江流皱起脸，莫名觉得事情反而麻烦了起来。

        当晚江大宝来到关着江流和叶开的冷宫，说大捕头要见他们。

        于是二人跟着一脸严肃的大宝，沿着夜里阴冷幽暗的宫道去往神侯府。临进门，大宝就此止步，说在外边等。

        江流提了口气，感觉像要走进一张大开的兽口。

        门里的小童推开了门，引二人走入门内。

        江流轻声感叹楼宇中的奇观，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属于原先神侯府的任何一栋楼，起到了容纳机械装置和连结“大、小、旧、老”四栋楼的作用。

        这个空间很高，约有两层楼那么高，却只有一扇通向外界的大门，和四个通往四栋楼宇的小门，其中两扇小门在一层，另外两扇小门则在二层，通过一个旋转而上的楼梯可以抵达。

        其余空间只剩二人脚下的圆形木地板，以及几乎将二人包围的，停止运转的八组巨型齿轮。

        根据分布，江流判断这八组齿轮便是分别控制八条“蜘蛛腿”的装置。

        “师兄…”江流悄悄掣了掣叶开袖口，“这也太，也太……”她一时词穷，叶开替她补上，“壮观。”

        江流抬着脑袋四处张望：“是啊…太壮观了……”

        无情身边的青衣小童对二人微微一笑，手指向二层，“二位，请随我来。”

        江流忽然困惑：“这儿有两层，那你们大捕头无情是怎么上下楼的？”她问得实在坦然，硬是叫人感觉不到半点冒犯。

        小童答曰：“升降梯。”

        所谓升降梯，是一个高耸如烟囱的东西，起初江流以为那是操纵蜘蛛腿的某个部件，等她站到其中，并且在齿轮作用下缓缓上升的时候，她沉默了。

        这便是人类的参差？

        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开动脑筋的江流，在半截刘海和这移动神侯府的衬托下，显得愈加“智慧”。

        再次见到无情她显得略微拘谨，俨然被打击得不轻。

        “二位请坐。”

        无情轻轻颔首，清冷沉静坐在他的操作间，周遭都是叫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杆，以及能够观察外界的各式窗子，此刻窗户都关着，透进淡淡凄冷月色，与他气质相符。

        四大名捕其余三位也在，或抱着胳膊，或倚靠墙壁，或端正坐着，看着像四大金刚，叫羊入虎口的江流故作镇定吞了口唾沫。

        叶开拉开把椅子，欣然落座，“诸位，这么晚了不休息，叫我们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铁手将手边倒好的茶杯推给二人，“事关皇城命案，的确是重要的事。”

        叶开并不对茶水设防，品了口茶汤：“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

        追命上前半步，语调轻盈道：“叶开，时间的确不早了，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城发生命案，傅红雪只是嫌疑对象，现在他的嫌疑几乎被排查干净，我们怀疑他根本不是真凶。”

        这点江流也叶开早就猜到，江流还记着先前的不愉快，故意道：“他自己都承认了，要想了解更多，你们就该找他，不该找我们。”

        冷血凌然道：“他有意包庇，又怎会说出实情。”

        江流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们的推断会和叶开不谋而合，但见叶开摩挲起茶杯，似乎是在决定接下来要与神侯府的人交代多少真相。

        无情抬起他凉薄的眼皮，淡然问：“叶开，我只问你，傅红雪师出何门何派，用的到底是什么刀法？”

        江流看向叶开，见他摩挲茶杯的指肚顿住，便知道他要说出实情了。

        “傅红雪用的是神刀堂的刀法。”叶开道。

        追命挑起眉毛：“神刀堂，我听说过，只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关东万马堂取代。”

        “不错。”叶开点头，“刀法的出处我说了，除此以外，我和我师妹对真凶一无所知，只知道傅红雪是因为看到了那刀伤才临时改口，至于真凶是谁，你们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无情却问：“真的一无所知吗？”他指尖在轮椅扶手轻敲，“叶开，你是小李探花的高徒，现在真凶逍遥法外，城中百姓随时有可能陷入危险，你真的要坐视不理吗？”

        叶开听后微笑，郑重道：“大捕头，事关人命，做不得假。这的确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实情，剩下的都只是我毫无凭据的猜测，如果你要听，我可以说。”

        无情道：“请讲。”

        江流站在叶开身后，望着他稍显紧绷的肩胛莫名心脏一紧，鬼使神差将手轻轻放上去拍了拍。

        她感到心疼，虽说那花白凤与叶开素未谋面又手段狠辣，但好歹也是亲妈……

        叶开察觉肩头重量回头一笑，靠上椅背与无情侃侃而谈。

        “真凶或许是个女人，你们可以严加关注京城附近的可疑女子，因为她下一步或许就是混入皇城，带走傅红雪。”

        无情果真皱眉。

        叶开继续陈述，只是语速无意识加快，“她年纪大约四十到五十上下，杀人的目的也不是抢夺食物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前戏，她有意将傅红雪和我们分开，之后…就像我说的，她大约会想办法将他从大牢带走。”

        无情颔首：“用刀的女子，这倒是出乎我们意料，多谢，你的信息很有用。”说到这，他笑了笑：“也很清晰，不像对真凶一无所知的样子。”

        叶开扯动嘴角，笑得惨淡：“这便是我全部的推断，诸位捕头，如果真的抓到了真凶，你们会如何处置？”

        无情坦然答道：“杀人偿命，就算身处末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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