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厦十四层（二）

脚步声停了下来。

        以声响判断，那双高跟鞋的主人已经抵达了众人跟前，近在咫尺的距离。

        那人离温泠很近。

        但自始至终，温泠都只能看见一道大致的人形轮廓，无论她怎么集中注意力，对方的衣着和五官都模糊不清。

        最初想要逃跑的蒋鸣在感应门关闭的同时，就一直背对众人，僵在原地。发觉脚步声不再响起后，他试探着转身。

        蒋鸣才刚一偏过头，刺眼的光就在瞬间充满了整个大厅。

        “嘶！”

        毫无准备的众人被这光线刺激得不轻，闭的闭眼，偏的偏头。

        早就有所预料的温泠则以手覆面，微眯着眼，从指缝间打量来人。而有了温泠的及时提醒，她身后的南柯同样没什么太大反应。

        而逆光站立的那道人影，终于在这盛光之下显出了样貌。

        是个酒店接待员打扮的年轻女人，一头乌发盘得整齐，妆容精致，身形曼妙，被黑色丝袜包裹的长腿骨肉匀称。大体上看，是个极具古典气质的小家碧玉型美人，也许在场不少男士还对她抱有相当的好感。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话。

        年轻貌美的接待员完全无视了众人或恐惧或警惕的眼神，始终保持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尊敬的客人们，欢迎来到明和酒店，房间已经安排好，请随我进电梯。”

        话毕，接待员就不再动作，安静地站在原地。

        大厅内的布置像是新装修过不久，但那嵌在墙上的老旧电梯与周遭环境极其格格不入，突兀得几乎是在明示，它有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数道目光齐齐注视的徐穆然额上也隐隐有细汗，他咬咬牙：“这种指引npc的话不好违背，我们走吧。”

        由徐穆然领头，众人陆陆续续进了电梯。

        与狭小的电梯门不同，电梯内部意外的很大，容纳在场所有人还绰绰有余，但内里跟其破旧外表完全一致，墙面上充斥着乱七八糟的褪色涂鸦印记和小广告，还有不明的深色污渍，没被地毯覆盖到的墙角则堆着三两烟蒂纸屑，踏入电梯时，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温泠和南柯在大部队身后进的电梯，最终只得站在那身份不明的接待员小姐身旁，位置紧挨电梯口。

        接待员背对众人，熟练按下几个电梯按键。

        电梯门关闭，很快，这个铁皮的小空间开始缓缓上升。

        嘎吱的声响也更加明显，越发衬得电梯摇摇欲坠。

        电梯内灯光昏黄，一直精神紧绷的众人此时都相当疲惫，默不作声地挤作一团，等待着他们将要抵达的未知目的地，以及不明的未来处境。

        一片寂静中，冷淡的女声突兀响起。

        “你按了哪一层。”

        温泠兜帽下的双眼一眨不眨，紧盯刚过转身的接待员，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些不对劲之处——那电梯按键面板上，不但没有任何楼层亮键显示，而在仅仅十二层的选层按键上方，还被人贴上了两块圆形纸片，其上用蜡笔涂着鲜红的数字。

        13。

        14。

        圆纸片贴得很随意，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恶作剧，但排布在选层按键上方又莫名扎眼，明明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硬要插在其中。

        “我说小姐啊，”人群中的蒋鸣喉头咽了咽，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突然就顺着那纸片开始没话找话，“这电梯这么破，按键都不显示也就算了，好歹把那纸片给撕下来吧？”

        “你看这贴的，整得就像个恐怖故事似的，什么按下以后通往不存在的楼层……”

        本就极其安静的电梯空间内，随着蒋鸣的讲述，几乎连空气都要彻底凝滞。

        蒋鸣说着说着，讪讪笑了两下，赶紧闭了嘴。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这随口找的话题，并不是太合时宜。

        无论蒋鸣怎么说，接待员小姐的脸色都未曾变化过，仍是保持着她那优雅得体的微笑，就像是戴着一副事先画好的精致面具，分毫不差。

        也许是灯光太过暗淡，蒋鸣总觉得女人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无生气的惨白。

        蒋鸣止了话头，接待员突然又予以了温泠回应。

        女人的红唇一张一合，整齐雪白的牙齿与绯红舌尖在其后若隐若现，那舌鲜红得像是浸润了丰沛血色，细密的牙在朦胧灯光照射下，折射出锐利寒光。

        注意到这幕的蒋鸣突感一阵莫名眩晕，连接待员话语的具体内容都没听清楚。

        “各位客人要去的，正是第十三层。”

        明明是轻巧的温言软语，却是让众人一瞬间就遍体生寒。

        “开、开玩笑的吧？”罗亦整张脸都僵住了。

        “根本……根本就没有第十三层啊。”林芝颤颤巍巍地接话，“那只是涂鸦纸片……”

        徐穆然眉间简直要拧成结。

        异常诡异焦灼的氛围中，不知在何时就已经缓缓停滞的电梯，像是失去控制般倏地下坠了一瞬，虽然只是一眨眼的事，但足以让精神持续紧绷的众人被吓一大跳。

        下一刻，电梯门突然开了。

        温泠猛地抬起头。

        靠近天花板的电子屏上，显示着黑底红字。

        数字13。

        门外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电梯内的光也透不出去，停在电梯与门外的交界处，就像是众人刚进入大厦时所见的那般。

        极致安静的，黑暗。

        不知为何，罗亦无法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那片黑移开，他只是痴痴的、一眨不眨地紧盯门外，直至自己的眼前都由于长时间凝视黑暗，而显出若有若无的黑色光纹，而后飞速演变成泛着怪诞彩芒的线条和冷暗光斑。

        那些由光怪陆离线条拼合的图样在黑暗中漫无目漂浮着，显示出一种怪异的、无机质的失控与冰冷。

        很快，它们开始随机排列组合、碰撞，糅合而成的线条变得越发复杂、庞大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姿态，像是要形成别的什么庞然大物，连那黑暗都要容纳不下，几欲前往……

        “小姐，麻烦开灯。”

        令人窒息的安静氛围中，温泠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乎魔愣了的众人在温泠话语中被惊醒，心脏剧烈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几乎要直接破开肺腑、跳出胸膛。

        但此时只有这剧烈心跳，才予以众人还活着的实感。

        感到劫后余生的林芝眼眶又渐红，但她这次忍住了哭腔，只是兀自捂住嘴。

        “您说的是。”女人仍是微笑点头，仿佛这诡异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联。

        不知接待员又做了什么，随着“滴”一声轻响，门外突然亮起了灯。虽然依旧是昏暗朦胧的光线，但好歹能够看清其中摆设布局。

        是相当常见的酒店装修，一如楼下大厅的风格。

        罗亦用力眨眼，还使劲揉弄着眼眶，但先前满眼的幻觉已经消失殆尽，再不见踪影。

        徐穆然甩甩头，试图以探究的目光打量那数次发声的身形娇小黑衣少女，却又在她身旁青年的动作间，被挡住了视线。

        “温泠小姐……”南柯向温泠靠了靠，脸色微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蕴着笑意的嘴角也完全绷直了。

        温泠回头，语气平淡地安抚：“没事了。”

        “……嗯。”南柯虚弱地笑笑。

        众人一阵后怕，但依旧没人敢率先走出这架电梯。

        “麻烦客人们出电梯，”接待员缓缓说着，语调缱绻温和，“欢迎入住明和酒店第十三层。”

        明明是无比平直的语调，却似乎每个人都听出了蕴藏其中的一丝诡异愉悦意味。

        “不是！”蒋鸣急了，“都到了还开玩笑吗！根本就没有第……”

        “喂！”胡大强重重地喘了几大口气，突然撞开身旁罗亦，大步上前，直冲着接待员而去，“你个臭娘们，少在这装神弄鬼——”

        话未说完，胡大强就猛地脚下一滑，险些倒地，所幸及时撑住了墙面。

        “这地上哪来的水！”

        胡大强站直身躯，黑色鞋尖发泄似的来回碾着地上的毛毯，越发暴躁不满，但倒也没继续去找接待员小姐的麻烦。

        电梯的地板上铺着老旧的深棕色地毯，一看就多年都未更换过，细毛被种种污渍带得拧成一团，呈现出一种令人反胃的酱色，若有若无的水渍隐匿其中，也难怪胡大强没能及时发现。

        胡大强胡乱发泄着，又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动作渐渐停滞。

        “不——”温泠紧盯地毯，声线冷然，“那不是……”

        “是她在流血！”直面接待员的徐穆然突然一声厉喝。

        徐穆然的出声提醒，让众人下意识看向接待员的脚下。

        不，不止脚下，其实她被黑色丝袜裹住的两条长腿之上，也有大片鲜血覆盖！

        “你到底要干什么！”回过神来的胡大强大声咆哮着，同时动作粗鲁地一把拽住接待员手腕。

        女人没有任何动作，但冲上前来的胡大强却是再次猛地一个趔趄。

        他的手上，还握着接待员的一截纤细手臂。

        竟是被硬生生拽了下来。

        女人似乎没有任何痛感，仍旧微笑着与胡大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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