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月11日,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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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再给我讲一遍今早发生的事吧,”处理此案的刑警说,他的名字叫杜勒斯,长相温和,脸型和身材都很瘦削,像个长跑运动员,“如果你还撑得住。”
过来处理案件的刑侦人员们没要求埃文进厨房,不过他们让他在房子其他部分都查看了一圈,检查房子里有哪些东西被挪动或被带走了。此刻,埃文在父母的卧室,卧室里一片狼藉。
四个行李箱被随意地扔在墙边,都打开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了,乱七八糟扔在地上。家里以前没有这些东西。他母亲最爱的相片,以前挂在墙上的,现在被扔在地毯上,相框碎裂,照片被毁。埃文透过碎裂的相框看底下的照片:日出时分被映成橘色的墨西哥湾;空旷辽阔的大草原上一棵扭曲的橡树;落雪遮蔽了路灯时的伦敦特拉法加广场。母亲的作品被摧毁了,她的生命,也消逝了。他难以置信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然而这已是事实。母亲去世的悲伤,嵌入了这个房子,嵌入了周边空气中,嵌入了他的骨子里。
你没有资格消沉和悲伤,你得帮助警察抓住他们!等抓住了他们再悲伤!必须从消极情绪里出来!埃文心里对自己默默说。
“埃文,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杜勒斯说。
“我听到了,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说,我一定全力配合。”埃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前他瘫倒在家门外的公路上,在极度的悲痛中,给警察们描述了一遍光头和他的福特车的情况。然后来了更多警察,透过被光头子弹击碎的窗玻璃,在他家厨房、前门和公路上都设了警戒线。那会儿埃文坐在冰凉的瓷砖上,一遍遍拨打他父亲的电话,可是一直无法接通,连语音信箱都连不上。他父亲独自工作,并没有员工,埃文甚至不知道可以找谁帮他联系他在悉尼的父亲。
他给卡丽的电话发了个语音留言,拨打了她公寓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然后杜勒斯到了,先找巡警和救护车工作人员了解了情况后,向埃文做了自我介绍,做了初始笔录,然后让埃文进房子里,带着他来到他母亲的卧室。
“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杜勒斯问。
“没有,”埃文经过最初的惊愕和悲痛之后,已经镇定下来,跪在一个打开的行李箱旁边,箱子里,有叠好的男性卡其裤和扣领衬衫,新的皮革休闲鞋和网球鞋,他的码,他喜欢的风格。
“别碰这儿的任何东西!”杜勒斯提醒他,埃文收回了手。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些行李箱或衣物,但这个箱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给我准备的。”
“她打算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她在等我回家。”
“可她打包了四个行李箱,还准备了你的衣服,以及,一把枪。”杜勒斯指向其中一个行李箱堆出来的衣物上面那把□□。
“我也没法解释,不过这把枪看起来像是我爸的□□□□。他以前会用这个做射击训练,那是他的爱好,”埃文抹了把脸,“我以前跟他一起练习过,但我枪法很一般。”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便不再说这个,“我妈,在那些人到我家的时候,肯定没来得及过来取枪。”
“她能打包你父亲的枪,当时肯定很害怕。”
“我不知道。”
“那我们再梳理一遍,她早上七点左右,打过你电话。”
“对,”埃文又把他母亲一大早打电话催他回家,他从休斯顿开车过来,然后遭人袭击的过程给杜勒斯说了一遍,希望能记起更多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在厨房抓住你的人,你确定有两个?”
“我确定,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
“可你没看到他们的脸?”
“没有。”
“然后第三个人过来,朝他们开枪,打碎了厨房的天花板,帮你解开了绳子,你看到了他的脸。”
“对,”埃文回忆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第一次跟警察说的时候,还在惊恐之中,只说了那是个光头,现在他记起了更多的细节,“那人差不多五十岁上下,薄嘴唇,牙齿特别整齐,有一颗痣,”埃文闭上眼,在脑海里描绘那人的长相,“在左脸颊上,棕色眼睛,体格很结实,有可能是退伍军人。身高一米八上下。他看起来像拉丁美洲人,没有口音,带着一个钢制手表。他的车我只知道是个蓝色的福特,别的不知道了。”
杜勒斯把他提供的新信息记录下来,交给另一个警官,“把这些新信息发布出去。”那名警官离开后,他扬起一边眉毛,“在压力下,你对细节有特殊的敏锐感。”
“我对图片比对文字敏感些,”埃文听到了刑警队员们低低的声音,他们在分析厨房的惨案。他好奇这会儿母亲的尸体还在不在厨房。母亲已经去世,而他站在她房间里,看她的衣物和照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埃文,我们来聊聊谁有可能想伤害你母亲。”杜勒斯说。
“谁都不可能,我妈是这世上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人,她性格温和,幽默风趣。”
“她有没有提过害怕,或被任何人威胁过吗?你慢慢儿想,不着急。”
“没有,从来没有过。”
“有任何人跟你家有过口角吗?”
这个想法很荒谬,不过埃文还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一个个去想父母的朋友和同事,他自己的圈子,然后摇头,“没有,我父母去年因为一个邻居的狗叫了一整夜,跟邻居吵过架,可他们达成了和解,邻居也早搬走了。”他把那个前邻居的名字说给杜勒斯,“除了这个邻居,我想不出任何人对我们家有意见,这肯定是个随机的案件。”
“可那个光头救了你。”杜勒斯说,“像你刚才说的,光头赶走了杀手,喊了你的名字,说他是你母亲的朋友,并且想带你离开,这可不是随机的。”
埃文摇了摇头。
“我还不知道你爸的名字。”杜勒斯说。
“米切尔·尤金·凯希尔,我母亲的全名叫丹娜·简·凯希尔,我之前告诉过你吗?我妈的名字?”
“你告诉过我,埃文,跟我说说,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的婚姻很稳定。”
杜勒斯没说话,埃文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寂静,这寂静,跟诅咒一样,让他难受,“我爸跟这事没关系,他不可能,他永远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好,我明白了,”杜勒斯说,“但你懂得,作为警察,我必须问这一句。”
“好吧,我们一家三口关系很亲密。”
“你之前说,你联系不上你爸?”
“他没接听电话。”
“你有他在澳大利亚的行程单吗?”
他记起来了,“我妈一般把这东西放冰箱上面。”
“完美,埃文,这能帮很大忙。”
“我只希望能帮你们尽快抓住罪犯,你一定要抓住他们!一定要!”他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他努力镇定下来,用手摸了摸脖子上被绳弄出的伤痕。
杜勒斯说,“你跟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听起来有害怕吗?会不会,当时那些人就已经在你家里了?”
“没有,她的语气有些情绪化,但并不慌张。就好像,她有什么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我,但不想在电话里跟我说。”
“你昨天,或前天联系过她吗?她那时的情绪怎么样?”
“挺正常的,她提过,接了个中国的活儿,她是个旅游摄影师,自由职业。”埃文指向那些碎裂的相框,以及玻璃下破碎的照片,“这些都是她的作品,她最喜欢的几个。”
杜勒斯扫了一眼照片里的伦敦、海岸以及草原,“都是风景照,没有人。”
“她喜欢风景胜过喜欢看人,”这曾经是母亲对自己工作的戏言。说到眼角又湿润了,埃文眨了眨眼,希望眼泪消失,他不想在这个警察面前哭。他握紧拳头,把指甲埋进手掌,仔细听厨房传来的拍照声,以及那低沉的刑警队说话声,把他家的惨剧割裂成一个个数据分析和化学测试。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没有任何别的家人。”
“你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再说一遍。”
埃文看向自己的手表,表盘破了,指针停在10:34,肯定是绳子断裂后他摔在地上时弄坏的。他把停止的表给杜勒斯看,“当时太担心我妈了,我也没注意时间。”他这会儿下很想要卡丽的肩膀,想要卡丽的安慰,需要他父亲报平安的声音。他希望自己的世界能回到正轨。
杜勒斯对门口的一个警官耳语了几声,那个警官离开了。然后杜勒斯指向一只行李箱,“咱们聊聊你母亲打包的这几个行李箱,这是给你和她打包的。”
“我不知道,她可能想去澳大利亚吧,去见我爸。”
“所以,她求你回家,可她同时也在准备离开,已经替你打包好了行李,还打算带一把枪。”
“我,我也没法儿解释。”埃文用胳膊擦了下鼻子。
“或许她本意是让你回家,然后一起来一个惊喜的旅游。”
“她不会莫名其妙吓我的。”
杜勒斯用笔敲着自己的下巴,“你昨晚在休斯顿。”
“是的,”埃文说,怀疑杜勒斯是在要求他给一个不在场证明,“我女朋友昨晚跟我在一起,她叫卡丽·林德思特伦。”
杜勒斯记下她的名字和埃文提供的她联系方式,她工作的河橡树女装店,以及她的电话号码。
“埃文,帮我理一下情况。两个人抓了你,拿枪指着你,但他们没开枪,而是试图勒死你,然后另一个人救了你,但之后又想绑架你,你逃跑后,那个人也跑了。”杜勒斯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老师在引导学生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他身体往前倾了些,“帮我理清思路。”
“我说的都是实情。”
“我不怀疑你,但如果他们有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开枪打死你呢?为什么不开枪杀死你母亲?”
“我不知道。”
“你和你母亲都被盯上了,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理解对方的动机。”
他想起了一点事,“我被他们按在地上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开启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打过字。”
杜勒斯喊进来另一个警官,“麻烦你帮忙找一下凯希尔先生的笔记本电脑。”
“为什么他们想从我电脑里找东西?”埃文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歇斯底里,努力把它压下去了。
“这得问你,你电脑里有什么?”
“就一些,电影的脚本,视频编辑软件。”
“脚本?”
“我是个制片人,做纪录片的。”
“你这个年纪,做电影算很年轻的。”
埃文耸了耸肩,“我学习的时候非常用功,提早一年从中学毕业,我想尽快进入电影学校。”
“更多赚钱大片。”
“我喜欢讲述普通人的故事,而非那些动作片演员。”
“能讲讲你做过的电影吗?”
“呃,我的第一个电影,是讲一个军人世家,他们家在越南战争时失去了一个儿子,之后孙子又在伊拉克牺牲了。不过我更出名的电影是《ounceoftrouble》,讲一个休斯顿的警察,为了破案陷害一个无辜的人。”
杜勒斯皱眉,“啊,我在pbs看过那电影,那个警察最终自杀了。”
“是的,当调查组启动对他的调查时,挺令人悲伤的。”
“那个他打算陷害的人,是个毒贩,也不算无辜。”
“前毒贩,已经为他的罪服过刑的。警察调查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贩毒了,这也不是打算陷害,是已经陷害了。”
杜勒斯把笔塞进口袋里,“你不会认为所有警察都是坏的吧?”
“当然不会,”埃文说,“我不是反政府或抨击警察的人,完全不是。”
“我没说你是。”
房间里升起了另一股紧张感。
“对你母亲的遭遇,我表示非常遗憾,凯希尔先生,”杜勒斯说,“我需要你跟我们一起回市里,做一个更详尽的叙述,并且跟画像师描述一下这个光头。”
那个被派出去找笔记本电脑的警官把脑袋探进房间,“没找到笔记本电脑。”
“可能被那两个人拿走了,或者光头拿走了,”埃文的音量提高了些,又有些歇斯底里,“我实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搞不懂,”杜勒斯说,“我们回去再说,得安排一个画像师,我希望尽快把光头的照片在新闻里公布出来。”
“好。”
“我们一分钟后就走,行吗?我得先打几个电话。”
“没问题。”
杜勒斯把埃文送出去,当地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早就到了,来了更多警察,不少邻居,主要是附近的家庭主妇们,带着各自的孩子,都在围观。
埃文面对那些围观者,再次拨打他父亲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听,他拨打了卡丽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听。他便打了她工作的女装店号码。
“美森淘店,我是杰西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接听的声音很动听。
“卡丽·林德思特伦在店里吗?我知道她得下午两点才会去店里上班,但我…”
“抱歉,”电话里的女声说,“今天早上卡丽打过电话来辞职,她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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