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易善渊

黑暗中，她好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有的是她熟悉的人，有的是茶铺的伙计或是买香料的阿婆，还有一些是她根本没有见过的人。

        他们穿着盛装，欢乐的舞蹈，并且还彼此之间说着什么，露出喜悦的笑容。

        青色的天空挥挥洒洒地下着细小如盐的雪花，穿着新的红色棉袄的孩子们围着买糖葫芦的老爷爷转着。

        不远处的屋檐下，女人们一边闲聊一边嗑着瓜子。

        不知道提到了谁，她们的脸上露出暖洋洋的笑容，交织成一幅朦胧的画卷。

        可是，似乎有一层棉花堵住了叶蓁蓁的耳朵一般。

        她只能听到闷闷的声音，但是却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这么开心。

        直到——

        身后一处鞭炮声响起，震耳欲聋，红色的爆竹炸着火星四溅，热闹非凡。

        世间的声音在叶蓁蓁耳边绽开，瞬间清晰了起来。

        “娘亲，我要去看花灯！”

        “过年了，要穿新衣服才能有福气！”

        “大哥大嫂，过年好！”

        叶蓁蓁站在街上，不远处正在表演戏法，许许多多的人围拥过去，脚步匆匆。

        在人群中，叶蓁蓁似乎看到了一抹瘦小的身影到处躲藏，应该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飞着棉絮的破棉袄，一双小手冻得红得发紫。

        “小心那个小孩子！”叶蓁蓁高声。

        可是她的声音被轰天的鞭炮声和人们喧闹的嬉笑声掩盖，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

        她挤到人群中，将那个小孩子拉到了自己的怀中，带着他去了一旁的墙边。

        她拂去了身上的雪花，将小孩子冰冷的手捂在手心中，担忧开口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那个孩子始终低着头。

        没一会儿，他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没有娘，没有爹。”

        孩子的哭声在这全家欢庆的节日中显得是那么突兀。

        来来往往的人见到了他哭得伤心，都禁不住眉头一皱，嘟囔一句，“倒霉孩子，过节哭什么，真是晦气。”

        叶蓁蓁不悦地瞪了说话的大婶一眼，等她再度回头，只见那个小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站起身，四处张望。

        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调侃，“你是在找我吗？”

        她回头，就对上一双含着戏谑的桃花眼。

        “宋知斐！”

        睁眼，猛然惊醒。

        “姑娘，你醒了？”

        叶蓁蓁朦胧的视线闯进了一张陌生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长了一张圆脸，乌黑的头发绑成了一个粗粗的麻花辫，尾处系着一根红色的发绳，身上穿着一个青色的褂子，这京城典型大户人家丫鬟的打扮。

        叶蓁蓁用手臂支撑着身子起身，眼睛环顾四周。

        她处在一个极为雅致的房间中，墙上的墨水青山都是出自前朝名家，五彩大花瓶立在梨花八宝柜子一侧，色彩纷呈，却和色调清淡的房间没有一点冲突，反而和谐地融成一体，浑然天成。

        可见这个房间的主人的志趣高雅，品味脱俗。

        叶蓁蓁揉着眉心，赵大翰死去之后她便昏倒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似乎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朝她走来。

        是这户人家的主人救了她吗？

        青衣丫鬟笑着说道，“姑娘，我家公子让奴婢好好照顾您，郎中说您的腿现在不宜走动，公子说宅子大，姑娘可以留在这里养病，等病好了，在离开也不迟。”

        叶蓁蓁连忙摆摆手，“多谢你家公子的救命之恩，不过我家就在京城中，我可以让朋友来接我回去的，不敢叨扰公子。”

        青衣丫鬟摇摇头，“公子是去安平寺在路上遇到姑娘的，当时公子公务在身，就将姑娘顺路来带了这郊外小筑。此处距离京城也有两天的日程，况且姑娘不如就安心这里住下，等腿伤好些之后再行离开。”

        原来这里不是京城啊……

        如果想让九娘她们来这里接她，恐怕还要让这宅子中的人跑一趟。

        “那这里可有租马车的地方？”

        “这雨连下了三天，土地泥泞不堪，马儿都是走不动的。姑娘，你且放心住下来，等什么时候马儿能走了，奴婢就让人送姑娘回去。如若不然，我让秦叔给姑娘城中的朋友送信，让她们过来？”

        叶蓁蓁看到窗外下着滂沱大雨，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去京城。

        “不必了，等天晴了我回去就好。对了，不知道你们家公子尊姓大名，他日我伤好了之后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丫鬟一笑，“我们公子后天早上就回来，姑娘若是想谢，就当面感谢吧。”

        “不知你们公子是？”

        “姑娘见了，不就知道了。”

        搞什么，怎么这么神秘？

        不过这些人看着慈眉善目的，应该都不是坏人。

        既来之，则昂字。

        等三日之后，这家的公子回来，她当面致谢后就回去。

        ……

        安平寺。

        太子、东青王正在上香祈福。

        这是皇室祖上留下的传统，由出色的皇子们到这里来上香，寓意秋收之时五谷丰登，百姓安居。

        “易大人，留步。”

        上香过后，太子和东青王同时叫住了百官中容色出众的一人，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太子和东青王相互看了看对方。

        东青王朗然一笑，“臣弟找易大人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三皇兄先请吧。”

        “好，八弟慢走。”太子笑得如沐春风。

        众人相继离开，太子和颜悦色地走到了今年新科状元的面前，“听闻易大人是一个爱茶之人，孤最近找到了一味上好的碧螺春，想邀请易大人一起品尝，不知大人可有空？”

        状元温润的脸上露出笑意，一丝三分疏离七分亲切，“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二人一起走到了禅房。

        院子中种着菩提树，极为古朴雅致。

        房间熏香袅袅，在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简单的藤蔓桌子，桌子上的茶具却格外精巧，仿佛不像是寺庙中的该有的物件。

        “易大人，请。”

        “殿下，请。”

        二人跪坐小桌子两侧的垫子上，阳光倾洒进来，照在二人的脸上。

        就算是太子身为男子，也不禁赞叹这对面的那位状元的确是出众的容颜和不食人间烟火般气质脱尘。

        若是能将他收在自己麾下，让他与权臣之女联姻，自己便又可以得到一个势力的支持，可谓是一箭双雕。

        “听说易大人是芙蓉镇人士，不知道京城的饭菜可吃得惯？”

        “嗯，吃得惯。”

        二人寒暄了片刻，太子也不如一开始那般的疏远，开始直呼其名，“善渊，你为何忧心忡忡的样子，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臣就是担心家中。”

        “原来是这样。”太子眉眼一动，“听说善渊尚未成家？若是你愿意，等回京孤就去帮你物色几个家世好模样好的姑娘，家中有人主持中馈，你也好在外面一展宏图。”

        易善渊垂眸，“殿下错爱，臣已经有了心上人，只等时机成熟，迎她过门。”

        “哦？没想到善渊竟然还是一个重情之人，不知道是哪位名门淑媛能入你的眼？”

        “她并非名门千金，也不是京城人士，殿下不认识的。”

        听出了易善渊并不想多提，太子便将此事暗暗地记在了心中，转移了话题道，“五国近十年来和平无事，可是南边的烈焰国和北梁如今因为边境难民有些摩擦，五国和平的现状，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善渊，你怎么看？”

        易善渊抿了一口茶，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杯子，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笑容。

        他悠悠说道，“二十年前，五国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多亏了第一谋士葛子仪周游五国，舌战群儒，最终成功说服五国皇帝二十年修生养息，停止战火。”

        太子叹口气。

        他当然知道葛子仪的威名，多年来也一直暗中派人寻找。

        可是葛先生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一点踪迹。

        太子道，“神龙见首不见尾，葛子仪自从周游列国后便没有了动静，世人从来没有再见过他。如此神人，堪比刘备之诸葛亮，文王之姜太公，大周若是能得到葛子仪先生的帮助，称霸五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诸葛孔明躬耕南阳，不闻天下。然而刘备三顾茅庐，最终打动孔明出山相助。”易善渊温润的眼睛直视着太子，薄唇轻吐，“葛先生既然是今日诸葛，那殿下何不作当世刘玄德？”

        太子心中一动。

        听易善渊的意思，难不成是有心站在他这边？

        太子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试探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善渊天资聪明，细腻磅礴。想必易善渊的名声也会如葛先生一样，名动列国。”

        易善渊一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善渊为官，不过是为了几亩田地，家人安乐，断没有葛先生的经世之才，太子谬赞。”

        太子眼中的喜色一僵。

        易善渊这分明就是婉拒。

        那刚才他和自己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还想再观望观望，暂时没有归属任何阵营的想法？

        与此同时——

        东青王的住所中。

        探子道，“王爷，太子听到易大人这么说之后，当即脸色就变了。”

        东青王停下了翻看书卷的手，唇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太子心急了，要本王说，这个易善渊真是不简单，怪不得能得到父皇的垂青。”

        “陛下垂青？”

        “殿试上，父皇给榜眼和探花都赐了官职，可是唯独没有给这位金科状元一个官爵。不久之后的父皇寿宴，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可是易善渊也受到了邀请，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东青王抬眼看了看青色的天空，小麦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父皇是想做这个渔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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