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图穷匕见

剑修首重剑心，剑心通明则一切通明。剑通明人通明，理所当然地，剑锋所向之处，敌人的腔子更加通明。

玉骨剑是冷剑山庄的至宝重器，威能非常，地位更是非常。只是山庄一代代传承下来，若说没受过半点损伤，那是绝无可能。破碎了剑锋三尺，根本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但聂寒秋面色阴沉如铁，声音沙哑得就像石头在摩擦。

同为剑修的方然一眼就看出来，冷剑山庄这位少庄主，剑心出现了极重的问题。

这怎么可能？到他这一境的强者，若是手中剑被磕一个豁口，就要寻死觅活，那他是怎么抗过大大小小一路破境的心劫的？

疑惑归疑惑，方然手下剑意不歇，剑光映照百丈，恰好把聂寒秋低垂的面孔照亮。

聂寒秋眼底有着一抹极深极极暗的阴翳，被从下向上照亮的时候，森冷狰狞，如同恶鬼。

方然察觉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道心种魔。

在这个当口，聂寒秋竟然也入魔了……

“你也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里，学了不该学的东西？”方然压低了声音，“有完没完了还……”

他难得地产生了不耐烦的情绪。

就好像是，从小须弥山那一日开始，苏妲己就已经彻底放弃了隐匿踪迹，把自己这些年来道心种魔的所有棋子，一股脑尽数撒了出来。

为了龙宫？不……方然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敖烬陨落，龙宫对于苏妲己的意义已是寥寥。

那就只能是冲着天魔幻莲子来的。

天魔幻莲子以魔气灌溉，虽然在方然镇压之下，这颗莲子已经趋于沉寂，但趋于沉寂毕竟不是已经彻底沉寂。

莲子表面上不断游弋的魔纹符篆，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昭示，它对于精纯魔气有着如何的渴求。

而苏妲己送过来这些入魔的修道者让方然斩杀，便是千里送魔气——

魔国大门不开，真正纯种的域外邪魔魔气精纯，她也舍不得白白就这么折损。入魔的修道者凝练出来的魔气杂驳，却胜在人多。

只要苏妲己自己撑得住巨量的消耗，这本就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旦积攒的魔气浓厚到超过了某个界限，哪怕是方然，也再难阻拦天魔幻莲子的异动。

敖烬的魔念他还没有彻底消化干净，再来更多魔气，天机轮盘的负担更重，总有一天要翻车。

聂寒秋眼中的凶戾之色越来越盛，阴翳几乎已经要填满他的瞳孔。

堂堂冷剑山庄，剑冢之下第一剑宗的少主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丧失剑心的那点通明。

当他强振神魂想要澄澈剑心的时候，被魔气所控制的剑意反噬，神魂就仿佛被一剑一剑反复穿刺。

而且不止是他自己的剑意，就连镇山重宝玉骨剑，也在助纣为虐，反噬持剑之人！

玉骨剑在方才的对剑之下碎裂，剥离下来片片碎玉。

在表层的莹白之下可以看到，这把剑的内里，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被刻上了一道道暗色的符篆。

方然一眼便辨识出来，这暗色符篆之中的笔画走势，就和天魔幻莲子之上的，如出一辙。

只怕这也是苏妲己的手笔……不，也许自始至终，苏妲己动过手脚的，便只有冷剑山庄的这把玉骨剑罢了。

聂寒秋发出一声难听的低吼，他握剑的那只手臂骤然爆涨，虬结的肌肉崩开衣袖，皮肤之下有无数黑气在浮动。

是魔气侵蚀。

这一刻，不是他在掌控这把镇宗门之剑。恰恰相反，他自己的神念，正在被玉骨剑当中孕育的一丝魔念所占据！

“斩了他……大王，这是为你准备好的……”

聂寒秋的声音重重叠叠传来，其下还叠着一层女声。

这女声方然也无比熟悉，斩落血狞狼之后他和这个声音的主人长谈过一次——蛊惑、柔媚、令人不由自主就想要照着她的话去做。

天机轮盘运转，将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诸般妄念尽数压下。

“大王……”幽怨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怨叹一声之后，聂寒秋一边挣扎，一边压杀而来。百丈长剑在他手中就如同青锋三尺一般，轻盈灵动。

他背后也一并化出一道剑影，剑意虚闪一记，又与他身体重新相合。

这是他的剑心本相，也是他的元真本我。

冲盈境的剑修魔化，剑意肆虐，直接将冷剑山庄的剑舟拦腰斩断，十几个弟子从剑舟之中跌落，看上去无比狼狈。

玉骨剑激射而出来的剑意混着魔气，不分敌我，斩断剑舟之后，再继续扫过这些弟子。。

冷剑山庄的弟子修为不如聂寒秋，剑心也是落了一等，被混着魔气的剑意扫过，几乎立刻就已经濒临失控。

斩？方然审视着眼前的群魔乱舞，摇了摇头。

以他和敖澜的配合，即便聂寒秋身在冲盈且彻底魔化，他身后那群冷剑山庄弟子也同时堕落为魔，一剑斩之，也不难。

但他们有比被一剑斩落更大的价值。

从储物手环当中，滑落下来一部心典玉书。

心典本就是为了对抗魔念而创，但一切小心为上，方然总不至于让荒辰的人先修习了，然后再入魔来验证。

眼前这群人不人魔不魔的人，拿来做一个小实验，简直再合适不过。

玉骨剑此刻已经迫近到了方然身前十丈以内，剑意肆虐，将他身上的衣衫切开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巨剑再近，荒古不坏身拱卫下的皮肤表面，也被斩出了一道道白色的印记。

“好剑……醒来！”

方然低喝一声，剑胎落入手中，化成一柄古朴长剑迎击。

琼华阁上的云雾收缩，方然整个人都没有玉骨剑的剑尖大，这对比无比强烈的一幕，让花醉言心中发紧。

她重新握住了半块承天印，藏在云雾后面的双目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缝，盯着如小山一般的玉骨剑，心中盘算——

若是现在激发承天印的威能，一举掌控了冷剑山庄的镇庄之宝，然后就在这灵海当中将其炸碎，眼前这两个人，能留几成生还的可能？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方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花醉言都要以为，方然的目光是真的刺穿了那重重云雾，直接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森冷的杀意……她从未见识过！

不解风情的男人！

剑胎和玉骨剑的交击来的比想象中要沉默。所谓大音希声，两道剑意交锋激起的灵力，只被约束在交击之处区区一尺范围。

一尺之内，灵力搅动如澜，甚至有灵晶从其中凭空凝出再破碎。

冲盈之战，全力激发，连灵海虚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股压力。

一尺之外，风平浪静。

聂寒秋握剑的手臂再粗一圈，此刻他的身体已经不似人形。一侧还是正常的一个翩翩公子，一侧却已经膨胀得如同某种凶兽。

黑色的魔气在他经脉之下穿行，如凶兽一般的那一侧躯体之下，魔气蚀脉。每被多侵蚀一条经脉，聂寒秋自己的神智就多泯灭一分。

“死……斩了他……斩……”

含混的声音不断从他口中吐出，玉骨剑萤白玉壳之下的符篆，也流转得越发迅疾。

方然没有握剑的那一只手在身前虚画，书写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符篆，拍入了玉骨剑剑身之上。

剑身剧震！

然后自剑身之上，反震回来了一道雄浑的神念——

“大王……

“大王可还记得臣妾？”

方然眼角跳了跳——来者果然不善。能如此利索地将一尊冲盈给魔化了的，果然不是什么等闲之物。

天魔苏妲己，这是悍然剥离下来了一道神念，充当了这玉骨剑的剑灵？

更令方然意外的是，这神念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沿着他手中剑席卷而来，缠绕向他的手臂。

无数天魔呓语混杂其中，红粉骷髅一时变换无常。

还没等方然做出反应，他身后敖澜的神念如同浪涛一般碾来，狠狠与苏妲己的神念对撞了一记。

“下贱。”敖澜……此刻看起来是动了真火。

“碍事！”苏妲己神念清啸，聂寒秋身上的那魔气便陡然黯淡下去几分。

紧接着，缠绕在剑上的天魔呓语更盛，就像是海中岿然不动的礁石一般，任凭敖澜神念如何冲击，都不可撼动。

“只是一道残魂而已，也敢拦我？”

“加上我呢？”方然剑意猛然激越，脑后剑轮化生，周身百丈化为剑国，无数剑影穿行，在有若实质的魔气之上，捅出来一个个前后通明的空洞！

“……大王！”

“大个屁！你家大王早死了！”

剑胎一搅一别，将玉骨剑剑锋外层的碎石彻底崩开，然后重重地点在了一道魔纹符篆上面。

剥离开的碎石激射，方然屈指轻弹，在他的控制之下，心典玉书穿过碎石，落在了聂寒秋眼前。

“不想死的太难看，就好好参悟这里头的东西！”

聂寒秋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稍微摆脱了一点万剑穿心的苦痛，猛不丁被方然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喝令，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开始观瞻展开在自己眼前的这些符篆。

这是……什么……好像很玄奥……又好像一眼就能看懂……

恍惚之间，聂寒秋心中暴虐的气机竟是产生了平复的迹象。

方然看着他正在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睛，暗自点头。

心典果然还是有些效果。

只可惜其余的冷剑山庄的人就没有这种运气。他们本身境界就低，直接暴露在灵海当中，毫无防备，哪怕是入了魔，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此间灵海侵蚀。

纷纷殒身！

魔气却被牵引而来，汇聚在了玉骨剑剑身上，暗色符篆流转，更添了几分凶神恶煞。

聂寒秋脸上的气色再度恶化，三番四次地被魔气如此侵蚀，哪怕是他依靠心典的帮忙，正在逐渐找回来自己的神智，可神魂的损伤不可逆转。

果然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心典得要在被魔气侵蚀之前修习。否则一旦被魔气侵体，哪怕最终能救回来，多半也得落得一个终生再无法修行的下场。

另一边，玉骨剑剑身上浮起一个黑色人形，端坐在一把同样由魔气所勾勒出来的黑椅之上，带着雍容之色“看”着方然。

这黑色人形辨不清面容，之所以说“看”，是因为方然明显感觉到，似有一道目光从人形当中穿出，落在自己的身上。

无论是这人形在看，还是背后的苏妲己在通过人形的眼睛在看，这目光当中不加掩饰的恶意，都逃不开方然的感知。

“可惜……大王明明可以与妾身共治人间和魔国的。”

方然没敢松懈，他现在灌入剑胎当中的剑意，已是悍然抽空了他积攒下来的剑意当中的六成之巨。

要彻底抹杀掉玉骨剑上的魔纹符篆，却还远远不够。

“我不是说了，你认错人了。”方然随口应和道。

苏妲己的黑色投影看不出表情，但方然却似乎觉得，对方是笑了。

“不会认错。妾身说谁是大王，谁就是奉天承运的大王。”

不讲道理啊……方然暗骂了一句：“你就不能找别人？”

这话他也就顺口这么一说，若是天魔幻莲子不在他手里，他还能指望苏妲己听一句劝，可现在天魔幻莲子在他手里，且已经落到了他的神魂当中，这回答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况且扪心自问，哪怕是苏妲己肯换一个“大王”去发花痴，事到如今，方然也没法子袖手旁观了。

他和域外邪魔，早就是不死不休。

最起码从发现域外邪魔的魔躯、魔念、魔气尽皆可以给天机轮盘当薪柴之后，这梁子就算没得缓和了。

黑色人形沉默了片刻，然后很突兀地换成了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腔调，冷冰冰地说道：“本宫给你准备了不少魔气。

“天魔幻莲子可比你想象之中更加莫测。呵呵，若你有本事吃下那些魔气，还没有被撑死，本宫在化离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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