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3章 仅此而已

这不仅是一个由澄澈清水融汇而成的湖，更是一个用花瓣堆积出来的湖，一个被数以亿万计的艳丽花瓣，装饰点缀着的美丽湖泊。

        在这个湖泊的正中央，在由无数色彩斑斓花瓣汇聚而成的浮岸之上，这片世界的主人在此坠落，就此沉眠，于此破茧，只是不知道她还能否，由此再获新生……

        失去了两尊仙王灵威的压迫，在漪沦花界又经过漫长时间的恢复，被莫轻语花界玄域庇护着的众人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受创的伤口已然修复，而稍强一点的明圣，甚至已经将被削掉的肉身零件给再生了回来。就算是灵力尽失的殷韵，此时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能力，已经能够自由行动。

        当她随着众人来到花心湖畔，看到沉睡在湖泊中央的莫轻语时，早已消沉的情绪也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没有众人五味陈杂的繁复思绪，亦没有因她境界修为的巨大变化而生出额外的敬畏之情。在她眼中，她还是那个自己拼上性命，才从凶兽口中抢夺过来的小姑娘，是那个什么都还不懂，始终让人放心不下的小丫头。只是自己虽然能从真妖手中救她一次，却不知道这次，是否还能从真仙手中保她平安。

        殷韵心怀忧虑，踏着花雨浮桥向湖心中的莫轻语缓步走去，而她身后的诸圣，却没人敢继续往前迈出一步。

        因为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境界低下，只在幻术之上才稍有几分能耐普通的圣者了。现在的她，连跨显圣、明圣和真圣三大修行境界，已然开出玄域圣界，成为了一尊货真价实的玄域大圣，成为了人族之中绝无仅有的传说存在……

        轻盈的脚步带略带半分虚浮，缓缓行走在由缤纷花瓣堆砌而成的十色花岸之上。玉足虽轻，但每一次落下，都会将整片浮岸微微震动，使得花岸中央的倩影也随着层层传递的浮波荡漾，让一贯安宁静谧的花海之中，又多出了数分轻灵活泼的动态美感。

        道路再长，也终有走完之时，然而歉意之深，却是探不到尽头。看着眼前伊人一朝青丝变为白发，藏在殷韵心底的自责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化作晶莹流淌。

        她缓缓跪坐她的身边，细心探查着她身体的每一丝变化。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了数次，发现除了头发没有恢复过来，其他一切安好才稍稍将心放下了一点。

        轻轻握着那脂玉雕琢而成的素手，在温柔如同亲人目光的注视之中，晶莹的泪珠开始渐渐化为笑容绽放。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么温柔善良的姑娘，又怎么会没有福星保佑呢。

        你说要我当你的姐姐，说会陪我一起离开这个打打杀杀的世界，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想离开，不想过着平常人的生活。只是这一路走来，实在有太多的人事难以割舍，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偿还。

        你不知道我的这双手夺去了多少的生命，沾染了多少鲜血，所以才认为我可以轻易逃脱出去，可以遗忘以往种种，陪你过新的生活。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得了，想放就能放得下的……”

        伸手为她理顺略显凌乱的白发，温柔地抚摸着那完美无瑕的脸庞，眼中的幸福渐渐化作了失落和遗憾。

        “真是个傻孩子啊，明明一直在劝我收手，劝我离开，可真的到了最后，竟然是你最先放弃了坚持。

        你怎么能这么傻呢，难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有第一次的吗？

        要是你再强硬一点，再执着一点，要是那时你有平时的坚持，或许我就会听你的话，不到这里来了。要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不会昏迷，也不用害我为你担惊受怕了。

        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傻了，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事情。不要再像我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就放弃了自己从前拥有的一切。最后不仅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自己……”

        明明是在责怪，是在抱怨，然而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缕缕灼热，像是滚烫的岩浆一般不断洒落而下，丝丝莹润，染湿了伊人纤纤玉手。

        “对不起了，看来我已经不能实现对你的承诺，带你过平凡的生活了。你说想要让我做你的姐姐，可是自始至终，我只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当成了我和他的孩子。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隐瞒，原谅我不能履行对你的承诺，到了最后，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姐妹应该同甘共苦，然而作为母亲，我必须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拭去眼中滚落的泪水，温柔慈爱的殷韵已然消失，现在的她，再次变成了那个杀伐果断，坚毅果决的千手鬼针。心中再无挂念之后，她侧身向着高天之上平静开口：

        “殷韵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知前辈先前的承诺，现在是否依然作数？”

        殷韵话音甫落，漪沦花界骤起变故。

        浩大无边的连天花海似被某种巨力压缩，开始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以她与莫轻语所处的空间为中心，整片花海世界被那逆乱时空般的力量，扭曲出了无数道庞大漩涡之臂。紧接着，那一道道山梁般巨大漩臂在巨力的作用下，开始不停旋转收缩起来。

        这是一种其妙的感受。天地动荡，世界扭曲，身处其间众人的身躯，也随着世界的扭曲而不断形变。然而他们的意识，却如同跨出了这方世界一般，根本不受世界变迁的影响。

        他们的意识，就如同高天之上俯视众生的飞鸟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扭曲成绳索，被压缩成面条，直到最后完全化归为原点，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外放的玄域世界被慕容仙儿强行压入莫轻语体内，原先被玄域庇护的众人，随即也出现在了现世之中。失去了自成一界的玄域庇护，仙灵浩荡的威压再次笼罩全场。只不过这次两尊仙王都有所收敛，终于没再使圣灵之下的众人直接昏厥过去。

        看着毅然决然准备舍身赴死的殷韵，慕容仙儿也极为难得地对她生起了几分欣赏。不过言出必行的她，却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些人的生死对她来说本无足轻重，付出了行为，自然就该要承担后果。只是中间出了拥有五行之体的莫轻语这个变量，又让她起了别他的心思。

        不论天赋资质，单单身具五行这一点，便注定莫轻语能够进阶仙灵，只要她笨得不是太离谱，就有几分那么进阶仙君强者的可能。

        若是就这样让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姑娘废掉，她也觉得有几分可惜。要知道一尊仙王便足以开宗立派，而身为帝境之下最强的仙君，无疑已经是人族乃至是地界最顶尖的战力了。而且天地之争也不知何时会起，将来多一个仙君，也能为地界多添一分力量。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了她，值得你付出自己的性命吗？”

        慕容仙没有直断殷韵的生死，反而询问起了殷韵与莫轻语之间的关系，让决然的她再次紧张起来。她不知道慕容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亲密还是疏远，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慕容仙儿手下留情，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保住莫轻语的修为，一时陷入到了惘然无措的混沌之中。

        慕容仙儿将她的挣扎思考看在眼里，不过她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拯救过她的性命，而她拯救了我的灵魂，仅此而已……”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殷韵似乎看透了什么，终于轻声开口。她不知道为何慕容仙儿会有此问，也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能让她相信，只是到了最后，她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其实结局命运什么的，现在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若是慕容仙儿答应手下留情，她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平安。若是慕容仙儿执意要废掉她的修为，那她也能兑现对她的承诺，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姐妹了此余生。所以无论是怎样的结局，她都该庆幸，无论是怎样的命运，她都能够欣然接受。

        “仅此而已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也就是说现在她还欠你一条命是吧。”

        慕容仙儿声音清悦动人，然而说出来的话语，却总是那么独断强势，让所闻之人无不担惊受怕。殷韵也被她给吓到了，在她的话语之中，似乎人命本就是那般随意而廉价的东西。

        “前辈……”

        殷韵想要解释，然而慕容仙儿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姑娘我慕容仙儿看上了。在我飞来峰上，现在还缺一个煮饭的丫头，以后她就跟在我身边了。至于她欠你的那一条命，我就先替她还你，你们之间就此两清，谁也不再欠谁……”

        慕容仙儿说完，便召唤出两小双儿，顺手提着吴显向高天遁去。而鹰王亦在同时起身，乘到了吞天云雀背上。清灵的声音和十枚极品灵石一同自天空落下，而两只巨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远天。

        “记住了，从此以后，她跟你们再无干系。你若想再见她，就先活出个人样来……”

        灵石是赠给梁蹇酬金，而声音，自然是传给殷韵的。她缓缓站起身来凝望人去之处，似乎还不能相信她就那样永远离开了自己，不知不觉的，两行清泪开始顺着玲珑的脸颊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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