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否依旧

赤雪城，南城，雪涵居。

        夜炎焱坐在后院树下，婢女江花端着新煮的香茶走来，放在石桌上，斟满一杯双手奉上。夜炎焱接过，品了一口，惬意地微闭双眼：“不错！江花你的手艺又精进不少。”江花笑笑没有答话。因为她心里清楚大小姐夸人，不用你道谢或是推辞。

        一杯茶尽，江花急忙续上，大着胆子开口：“大小姐。”“怎么了？”夜炎焱端起茶杯，淡淡看她一眼。江花有些心慌，但已经开口，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完：“大小姐对以后的事，是不是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

        她越说声音越低。因为这位大小姐出了名的性子冷清，最不喜欢旁人多话。而自己不仅在她品茗之时打搅，还问起如此机密之事……天呐！早知如此，怎么都不能跟姐姐打这个赌的！

        果然夜炎焱一听立时双眸生寒地盯着江花。江花两股战战，正要跪地求饶，夜炎焱却又忽然轻声一笑：“江花，坐吧！”“啊——”江花一听，本来就发软的双腿哪还站立得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起来，”夜炎焱见了不由低声喝道，“让你坐你就坐！”“是……是……”江花战战兢兢地坐下。夜炎焱放下茶杯，轻轻敲着桌子：“江花，这句话其实是他们要你问的吧！”

        “是……是……”江花习惯性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又忙不迭地摇头，“不……不是，是婢子好奇！”见她惊恐万状的样子，夜炎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轻声道：“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吧！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婢子不敢！婢子不敢！”江花连连摇头摆手。

        “你——唉！”夜炎焱正要发火，却又难得的好脾气一回。取出块玉牌，力透指尖写上几个大字，随手丢给江花：“这下敢说了吧！”江花双手接过玉牌，只见上面四个大字“特许说话”，有些哭笑不得，却又连连道谢：“谢大小姐！”将玉牌小心地握在手中。

        见她手握圣旨一般地握住玉牌，夜炎焱不知怎地，心中一松。其实她虽然性子冷清，却最讨厌跟她一样沉默寡言的人。只是由于自幼的家教，令她不能毫无顾忌的去说去笑。众人也是畏于她的身份，见她冷清的样子自然不敢多话。

        而他们越是拘束不敢说话，就越令夜炎焱厌恶；夜炎焱越是厌恶他们，他们就越是噤若寒蝉。如此循环下去，就使得夜炎焱的性子越发的孤傲冷清。可是身边这么多人，其中不乏随侍自己多年的人，自己为什么只特许这个第一次跟随自己出远门的江花说话呢？夜炎焱也不大清楚。或许是因为在安山之时，大家都毕恭毕敬，只有她敢说几句话吧！

        这时江花似乎已经措好了辞，开口道：“大小姐，既然咱们是来支援金剑若金爷的，而金爷又在这里吃了好大的亏。咱们为什么只是天天窝在这里，不去为金爷报仇出气呢？”

        “这话是归人、归命想问的吧！”夜炎焱故意大声说道。在门外偷听的夜归人、夜归命心中一凛，慌忙往后退了几步。

        听见外面动静，夜炎焱轻哼一声，说道：“报仇出气要紧，还是大事要紧？金剑若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来一气，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全局。可后来怎样？赤雪城未动一兵一卒，只是几个实力强横些的地头蛇出手，就让他一败涂地。替他报仇？哼！烂摊子尚且收拾不住，还要再添几个敌人么？”

        “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弱了咱们的名头？”江花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这话是你姐姐江水想问的吧！”夜炎焱淡淡一句。藏在阁楼后面的江水一声低呼，忙抓起把扫帚扫起地来以作掩饰。

        夜炎焱笑了笑，将冷了的茶倒掉。江花急忙续上一杯。夜炎焱呷了一口，说道：“咱们又没大张旗鼓地来，弱什么名头？况且，蛰伏待机，在对手最无防备的那一刻一击致命。欣赏对手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才是最大的享受呢！”

        “这也太毒了些！”江花寒了寒，竟忍不住说出声来。“嗯？”夜炎焱立刻脸罩寒霜。江花大惊，急忙扬了扬手中握着的玉牌，一边连连求饶。“下不为例！”夜炎焱无奈，只得瞪了她一眼，晃晃已经空了的茶杯。

        江花赔着笑脸将茶续上，好一会儿才敢再次开口：“可是大小姐，门外天天有人盯着，太不舒服了。也不用管么？”“这个嘛……”夜炎焱沉吟一会儿，拍拍桌子，“也罢！归人、归命！”

        “属下在！”夜归人、夜归命应声而入。夜炎焱扫了他们一眼：“伤好了么？”夜归人急忙答道：“回大小姐，已无大碍！”夜炎焱颔首，指指墙外：“那就出去敲打一下外面的朋友，提醒他拿捏好该有的分寸，保持好该有的距离！”

        有架打？夜归人二人自然喜不自胜，大声应道：“遵命！”见他们雀跃的样子，夜炎焱脸儿微沉：“切记！一不可伤他性命，二不可暴露咱们的身份！去吧！”这要怎么打？二人心中不免郁闷。想要去说，却又没有江花那“特许说话”的玉牌，二人只得领命而去。

        东海之境，泛指大荒之东，北及离渊，南接闽境，东至大人海市的大片区域。由于海境茫茫，人迹罕至，故尔通常之时，东海之境，只是特指大河入海处的东海岛。王朝在此设置东海郡，郡治青墟，乃是与中土之境阳墟、蛮荒之境归墟、燕丘之境王庭、流沙之境铿锵城齐名的天下名城。临海靠河，水运发达，船舶毕聚。海外行商又多将东海岛称之为青墟岛。

        占据大江大河漕运镖行近半生意的波海山庄，便是在青墟之南，大河之滨，占尽河海之利。百年之前，在东海一带颇有侠名的索战、羽迁、刘彷三人便是看中这点，在此处兴建波海山庄。由随船护镖做起，到灭门之前，已经成为东海之境首屈一指的镖行商会，堪称东海之霸。

        可惜世事难料，就在波海山庄将至巅峰之时，竟遭灭门惨祸。虽有羽天飚、羽天飘兄弟二人力挽狂澜，重立山门。但这之间的数年中，东海已是群雄并起。新兴的波海山庄无力再向海上争雄，这才将目光转向几乎无人问津的内河漕运之上，渐渐发展至如今的兴盛模样。

        索隐玉从大溪镇北上，再顺着大河东行，一路颠簸之后，终是踏上了阔别已久的故土。离船下地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泪湿眼底。上岸之后，索隐玉并未直接返回山庄，而是朝着青墟方向而行。

        因为大溪镇所见，令他对这个新兴的波海山庄印象极差；更因为那蜜三刀口中的江湖传言，令他除了近乡情怯之外，更添前路难测的忐忑之心。

        青墟位于东海岛中部偏西偏北之处，初时不过是座寻常村落。因为位置偏靠岛中，极为败落，比之最小的海滨渔村都逊上几分。后来海运开拓，海盗渐兴，东海岛成为海盗聚集之地。青墟地近王朝边境，自然成为海盗抗衡王朝的第一线。

        岛上多土少石，海盗便役使岛上居民掘土烧砖，修城筑墙，称为青石堡。后经历代王朝清剿，海盗逐渐没落。又兼百年海禁，青石堡便逐渐荒废下来。只有一些铤而走险走私海货的商人还记得此处，时常在此销货落脚。

        直至前朝之时，海禁废除，鼓励行商。从前一直偷偷摸摸的走私商人终于扬眉吐气，青石堡也再次兴建。近百年间，从青石堡到青石邑到青石城再到青都，最终达到墟的规模，成为天下五大名城排名第二的青墟。

        许是因为条件所限，也或是为了怀念一路发展的艰辛。青墟一如当年的青石堡，青砖垒成，青砖铺地。细雨之后，青苔满城。缓步小巷之中，令人顿生无限感慨之意。仿佛此处不是新兴的商业之城，而是亘古留存的名城圣都一般。

        入城之时，索隐玉特意换上了一袭青衫。当年少时在青墟求学，他便是这般打扮。只是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当年的良师益友，同游宾朋，不知又留下几人呢？

        前行左转，便是青石书院，青墟惟一还印有当年青石堡印记的一段残墙便在书院之中。索隐玉路人般站在书院对面，但见青石依旧，书香依旧。只是，不知故人是否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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