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仙门（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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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浅拖着隋婴回到紫竹林，小院安安静静，没有一滴过年的热闹气息。想她睡了三天，师父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万一她被放养的魔兽叼走了呢？

        推门而入，“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楚晓侧卧在床，闻声起身，他神思未定，前额微有虚汗。他故意避开花浅的视线，不愿徒儿为他的病情忧心。

        竟然入定三日，分毫不觉。

        光线昏黄，花浅没有注意楚晓的脸色，她好容易拖隋婴来她家吃饭，很是兴奋。师父很喜欢隋小公子，还过问过她好几次隋小公子在天问阁过得好不好。

        花浅让隋婴等在屋外，打算给师父个惊喜，“师父，今夜除夕，您是不是忘了？两人冷清，我拉了个人来凑热闹。猜我带谁来家里玩？”

        “阿浅若觉得冷清，我们回凡世过年，”楚晓算着日子，凡世除夕，他竟然忘了。

        仙门四界没有过年一说，此时天问阁难得的休课。

        “在这里过年也挺好的，”花浅担心师父的身体，“而且隋师兄不能跟着我们去凡世过年呀！”

        “隋……”楚晓感知门外有人，却没想是隋婴。

        隋婴再见楚晓，恭敬的问好，浑身绷得紧紧的。

        “阿浅，你又欺负了人家，是不是？”

        “我没有，”花浅无视自己强迫拉人来自己家过年的霸王行径，“他是自愿的，是不是，师兄？”

        隋婴能怎么说，唯有点点头。

        “也好，我家简陋，隋公子随意些，无需拘束。”

        花浅兴致勃勃的准备洗菜烧饭。

        包饺子是来不及，楚晓也说，简简单单做几个菜就好。花浅想着，不能亏待了隋家少爷，她整日去缠绵悱恻楼看书，看的还是人家的家学，人家分文不取，她总得有所表示，有来有往才是好兄弟。

        紫竹林的小院门口，早被花浅开辟成了菜园子，因着灵力的关系，凡世移植的草木，在这里长得特别旺盛，一年收两次的豆角，到了这儿，一天就能生出一堆。

        花浅拔了一筐子菜叶，躬身在灶台下点火，灶台也是她自己垒的。第一次用的时候，夏师父还亲自参观过。

        复杂的菜不会，家常菜还是做得好的，花浅跟师父两人住的时候，都是她烧饭，就算她半吊子，也比晓风真人做的好吃。因为晓风真人实不不怎么会做这些凡世间的家务事。

        “可惜没有酒，屠苏佳酿，除夕该喝一壶的，”花浅自己不会酿酒，仙门地界也没有得卖。

        “你去院里茶桌角落挖挖看，”楚晓说，“说不准还在。”

        花浅迅速从院子角落挖出一个大坛子，“师父，我找到了！”

        浮虚山门规第一条就是禁酒，这坛子酒，还是楚晓当年学艺时偷偷藏的，只是与他一起藏酒的人，已然不在。

        强压住周身涣散的灵力，楚晓问隋婴，“喝过吗？”

        隋婴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一直拘谨，花浅忙里忙外把他丢在楚晓身边，楚晓问他功课，问他这些年在浮虚山学了些什么，问他弟弟与隋御管家过得好不好，他生怕说不好惹得楚晓生气，每个问题的回答的谨小慎微。

        他小时候喝过酒，却已经记不住滋味。

        花浅抱着酒坛子欢欢喜喜的放到桌上，跑去灶台熄火，四盘小菜，一坛子好酒，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过年的味道。

        “吃饭前，放个烟花！”花浅不忙落座，飞身上了屋顶，朝着夜空施了个流火诀，只见夜空绽开火红花色，一层连着一层，映着小院闪闪发亮。

        楚晓无奈，“阿浅，意思意思便好，你这流火，可会扰了浮虚山师父们的清修。”

        “哦。”

        花浅跳下房顶，迅速投入到胡吃海喝的意境中。

        楚晓每个菜都尝了尝，不忘表扬下自家徒儿，“阿浅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师父藏的酒也好喝！以后徒儿也要埋一些在院子里，对了，之前周琮说他们昙山有个什么……昙花一现……好像是酒，四界仙门打破头去抢都抢不到。”

        “昙花一现极难酿造，传言饮之修为一日千里，自然是大受欢迎。”楚晓没喝过，也只是听说。

        “吃呀？”花浅见隋婴只看着不吃。

        隋婴面上为难，还是拿了勺子，撇了一点点清汤。

        他平生第一次吃凡食，这些真的能吞咽到身体里吗？有点儿恶心，可花浅忙了一下午的心血，他不忍心也不敢打击，唯有勉强咽下去。

        楚晓微笑，“仙门四界，少有凡食，阿浅，隋公子大概头一次吃，他吃不惯，你就别逼着他了。”

        “第一次？”花浅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隋婴尴尬的放下勺子，筷子他不会用。

        “可是……明明很好吃……”

        “你觉得好，别人未必觉得，你喜欢的东西，别人未必喜欢，”楚晓见徒儿沮丧，安慰道，“阿浅，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喜好不同，性情不同。自以为是的好意，往往会给人带来负担与麻烦。”

        花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隋婴眼前的碗往自己身前一挪，“你不吃我吃，好容易做的，不能浪费。”

        隋婴不好意思，“其实我……可以……试试。”

        “大可不必如此，”楚晓与隋婴相处一日，便知隋婴过得很不好，虽他嘴上不说，可他才多大的孩子？处处察言观色谨慎小心，给自己画了个圈关在圈子里，什么样的环境能养成这种心性？“你不吃，阿浅他也不会生你的气。”

        “我为何要生气？”花浅吃了一嘴米粒，仰脸问。

        楚晓拿手帕给她擦干净，“慢点吃，隋小公子又不跟你抢。”

        “哦……”花浅低头扒菜，自信满满，“他抢也抢不过我。”

        楚晓揉着眉心浅笑，自己徒儿每次吃东西都跟恶鬼投胎似的。

        “你不愿意吃东西，那就多喝点酒吧。”花浅指了指酒坛，“师父酒量浅，我也只能喝一点点。”

        “喝不了埋起来，明年再喝，”楚晓可不敢让隋婴喝太多。

        “明年如果师兄不回玫山，还来我们家过年，好不好，师父？”

        花浅压根儿没打算问隋婴的意见，她知道，只要她多求几句，隋小公子不会拒绝她的。隋婴连那些要他洗衣服的弟子都从来不拒绝。

        吃完了饭，花浅捏仙诀洗碗，仙术最有用之处之一，就是做家务省时又省力。楚晓坐了一会儿便回屋修炼，花浅在屋顶上，盘腿坐着，东张西望。

        “花师妹，我……”隋婴瞧着天色，晓风真人已经歇下，自己该告辞了。

        “换个称呼，”花浅听着别扭，她酒量不怎么好，一高兴多喝了两杯，脑子有点不太清醒了，“换个亲近一点的。”

        隋婴听周琮叫花浅浅浅。周琮性情圆滑，八面玲珑，擅长跟人套近乎，他最不擅长这些，从小到大，只要没人找他麻烦，他就谢天谢地。

        “阿浅……浅师妹。”到底叫不出来。

        隋婴想不出别的称呼，阿浅师妹好像比花师妹亲密一点？

        “……”花浅不逗乖宝宝玩笑，“行吧，听着从比之前的强。那我以后叫你……叫你……阿婴师兄。”

        “我……”

        “上来！”花浅忽然跳下屋顶，伸手拉了隋婴上屋顶。

        隋婴本想告辞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花浅不打算让他走。

        “我们做什么……”

        “守岁啊！”花浅叼着毛草，仰躺面朝星空，“过了今晚，咱们又年长一岁了。”

        仙门修道长生，生命漫长，一岁对于他们，须臾而过，无所问津在意。

        “刚听师父问，你还有个弟弟？”

        隋婴点头，“他在玫山，有御伯照顾着，正是顽皮的年纪。”

        “真好，我也想有兄弟，”花浅遇着楚晓之前，都是一个人，“我也是有兄弟的，可他们抛下我偷偷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连家里的祖宅也卖给了别人。师父说他们已经过世了，因为我比他们活的久。”

        隋婴从不知道花浅的身世，仙门四界的其他人，也就知道花浅出身凡世，是楚晓的徒弟。

        花浅并没有多沮丧，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那一段，就跟梦境一般，恍恍惚惚。谁也不要她，一个人行乞的时候，她偶尔也会羡慕那些骑在父亲肩上吃糖葫芦，或者牵着哥哥的手逛大街买这买那的同龄小孩，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命数决定着他们的活法。

        她从不抱怨，因为抱怨无用，有那时间，不如想法子让自己好过些。即使命再苦，她也能让自己成为在与她一样命苦的人里，活的最舒坦的那一个。

        之后她遇上了楚晓，拜楚晓做师父，师父陪她护她，教她读书认字，筑基修炼，带她来到浮虚山，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她很知足。

        隋婴也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是他弟弟。

        微风吹着他的长发，与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想隋师兄若是跟燕长墨那厮学学，配个羽冠扎个锦带什么的，会很好看的。

        这么好看，性格又好的人，为何天问阁的弟子，连带着浮虚山的师父们，都不喜欢他呢？仙骨差……恨铁不成钢？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花浅记得燕长墨看隋婴时候的那个眼神，恨，恨得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如果周围没人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的那一种。

        她想问，三番四次犹豫，还是没有问出口。

        黑夜繁星密布，紫竹林的幽静小院中，有两个少年在屋顶，一人坐着一人躺着，等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刻。

        花浅忽的坐起来。

        “凡世有个说法，除夕许愿，是最灵验的，”花浅晃晃隋婴直直的身体，“阿婴师兄，你有愿望吗？在心里默默的想，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人界许愿颇为频繁，而四界仙门，却没有信这个的。

        “我小时候许的最多的愿望，就是有个白衣大侠从天而降，给我送来好多好多吃的。结果有一天，真的有大侠从天而降，就是我师父。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挨过饿。所以说，许愿未必都显灵，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靠谱的。”

        花浅闭着眼，非常虔诚的与星空做拥抱状，在心里默念了一大堆愿望，见隋婴在看她，边笑边看，自然而随和，隋师兄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无拘自在。想隋师兄终于不再谨小慎微的与她相处，好像渐渐把她当成了好朋友了。

        紫竹林幽静如初，竹叶月影斑驳，新一年悄悄到来。

        花浅跳下屋顶，跑去师父房间给师父磕头，砰砰砰三下，磕的斩钉截铁，就差把脑浆磕出来。

        “师父，新年快乐！”

        楚晓温和浅笑，揉了揉徒儿嫩红的前额，“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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