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仙门（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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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新年之日，天问阁停学无课，花浅决定教隋婴仙术。

        花浅在凡世时，曾亲眼见过一个只会种地瓜的口吃文盲，被心爱的娃娃亲小姐退婚，痛定思痛，努力学习，夜夜凿壁借光苦读，练字用树枝沾着井水，对着一根竹子不停的说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努力终有收获。从大字不识一个，说话都练不成句，到金榜题名，大殿之上侃侃而谈，一手妙笔花青小篆，天下才子墨客追捧如潮。

        隋婴很努力，虽然仙骨受限，但不至于这么差。

        一定是方法不对。

        浮虚山的师父们，对隋婴不是冷而待之，就是皱眉叹气，只愿意照顾班里的大多数。

        所以花浅教隋婴从基础的仙术慢慢修炼，甚至把自己学凝冰诀五年的心得分享出来，谁知凝冰诀练起来，都这么费劲。

        隋婴一整日，都在跟凝冰诀奋斗，汗水湿透后背，鬓角与额前碎发凌乱，念诀念的嘴皮子起口子，愣是连个拇指大小的冰凌柱也竖不起来。

        花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人生中受到的最大的打击，竟然是在隋婴这儿。

        从前遇上再难的事儿，她都能想出办法，改善最糟糕的局面，可眼下，面对这么个怎么也教不会的隋师兄，她竟然两眼摸黑一抓瞎。

        花浅在缠绵悱恻楼的屋顶上，翻来覆去，好在瓦片足够结实，经得起她的折腾。

        捂住眼睛，三十天，周而复始，毫无价值，所谓的天道酬勤，在隋师兄的身上，就是一句屁话。

        充沛的灵力，她挥挥手指便能运用自如的灵力，为何到了隋婴这儿，半天也挤不出来？

        面对希望渺茫依旧很努力的人，花浅连说实话的勇气也没有。

        越看，越心疼。

        越看，越敬佩。

        换做是她，早就认命放弃了。

        花浅是野草，自小疯狂生长，若不努力与天命抗争，早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隋婴不同，隋婴是天之骄子，四界尊之一，家学渊博，有钱有楼，根本不用为饥饿发愁，哪里用得着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把自己逼成这样？

        月上柳梢时，花浅跳下房顶，“师兄，你看我一次。”

        隋婴练了三十天，没有进步，毫无起色，他乖乖站到一边，看花浅给他演示。

        明日天问阁开课，花浅以后，多半没有时间陪他在天问阁浪费了。

        花浅思索着什么，边想边走到他身前，面对着他，右手轻轻托起他的左手。

        隋婴直觉周身稀薄的灵力骤然浓重，围在花浅与他紧紧相连的手掌心，温暖如一层薄薄的锦绸。

        “阿浅师妹……”

        “嘘！”花浅眯起眼睛，“感受。”

        花浅没有别的办法，忽然想起自己没筑基的时候，压根不晓得灵力是什么，师父曾经托着他的手，让他感受过灵力脉络的流向。

        “试着与我同步，吸纳汇聚缠绕身侧的灵力，念口诀。”

        隋婴照着花浅的话做，青雾散开，迷糊了两人所在缠绵悱恻楼，凝空结雾，落雾起冰，他的掌心，缓缓生出一枚冰凌，两枚冰凌，三枚……冰凌不高，一层上又生一层，围成一个又一个圈，晶莹剔透，如盛夏湖心绽开的白莲。

        隔着浓雾，花浅看不清隋婴的表情，可他手掌轻轻颤抖着，似乎很兴奋。三十日的辛苦，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收获。

        花浅把灵力带来，却没有施任何法术，这是隋婴借着她的灵力，用凝冰诀造下的莲花。白莲，是隋婴的心。莲花精巧，层次颇多，纹路复杂，天问阁真正能造出来的并不多，莲花的主人，当拥有着一颗既细腻又纯净的心。

        花浅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由心而生的仙术，凛冽雪峰，枯枝化生，满树桃花。

        她还记得师父见到她化生出满树桃花时候的模样，惊讶，欣喜，接着，那清淡如水的面容，如桃花般绽开笑意，向满是戒备的脏兮兮的小孩伸出手，“孩子，你想不想拜我为师？”

        那时她与楚晓的第一次相遇。

        九色镇西郊的荒山野岭，白衣仙人为她赶跑了恶狗，她得到了来之不易的一块烙饼。之后白衣仙人给她满树桃花开，她答应做白衣仙人的徒弟。白衣仙人背着她，走过被厚厚的积雪埋着的下山石阶，她那时还一路奇怪，为何雪地上没有脚印？为何自己手上的尘土与油渍，沾不上仙人的白衣？

        白莲之上，桃花瓣如雨落下。

        隋婴抬头，白雾竟然染了颜色，凝结成了桃花瓣的模样，随着风飘然落上他的掌心，他的衣衫，最后缓缓落地。

        “好看吗？”

        仙境一样的美，隋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花。杂糅仙术，他从没见过，是花浅自己创出来的吧。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花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瞒着她，自己根本不值得花浅对他这么好。

        花浅松开手，他的灵力撤下，莲花失了形状，刹那化作一摊水，冰凉冰凉。

        “对不起……我……”

        花浅见隋婴慌张，忙说，“师兄，你很厉害，你法术精通，只是灵力凝不起来。你是有天分的，仙骨不好，是上天待你不公平，与你的本事无关。”

        “谢谢。”

        明儿开学，大家都回来了，刚花浅还听着山门又有一堆人聒噪，准是周琮他们家，敲锣打鼓，跟送亲似的。

        回去天问阁，依旧日日用到灵力，隋婴就算再努力，也只能做垫底的那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

        花浅想了一整天，终于下定决心，与隋婴好好说说，她想隋婴认识到不可改变的东西，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能走的舒坦又顺当的路。

        “阿婴师兄，你得看清你的长处，我敢保证，天问阁里比博览群书，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你干嘛总是盯着自己短处，非要一门心思在短处上求成绩呢？”

        “我……”隋婴答不出，生而仙骨，自幼筑基，他与凡人不同。他不求修为仙法，还能求什么呢？

        “我师父常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长处，有的在显处，有的在隐处。看不到，不代表没有。我与你相处这么久，你的长处太多了，性格好，勤奋又努力，会背书，家门显赫，又有好几代人传承的家学傍身，像你这样的公子，向来都是老娘口里夸的别人家的孩子。”

        见隋婴又不说话，花浅继续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师兄，你该尝试点别的。弹弹琴，吹吹笛，吟诗作赋，画画写字，逗鸟遛狗，干什么都行。我应你找神云石，就一定要会找到。但那时将来的事，至少现在，你的仙骨如此，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可仙法修为，代表不了全部。”

        “仙法修为，就是全部。”有人慷锵有力的否定。

        “杜凤雪？”花浅看院子的结界门开，杜凤雪站在门口，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说，这里是隋家祖宅，唯有玫山界尊能进来？

        “你抬头看看，哪里有结界？”杜凤雪指了指外面，“周伯父来浮虚山，他想见见你，楚师伯说你来了这儿。”

        花浅跑出院门，好像结界真的不见了。

        院子与小楼，就伫立在红枫林的山腰。

        莫不是，刚刚她引着隋婴感受灵力的时候，改了周遭的灵力脉络流动，弄散了结界？

        “杜师兄，”隋婴做礼。

        杜凤雪传话完毕，转身便走，碍着燕长墨，他还是少与这两人接触为妙。

        “周伯父……是周琮他爹？”花浅听着就头大，一个两个都来，先是樊山宋家主，去紫竹林做客，又是昙山周家主点名见她。

        宋家主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足以让她后背发凉，也不知周家主是什么脾气。

        “结界怎么办？不会一直这样子吧？”

        隋婴也不明白，缠绵悱恻楼的结界为何会失灵。如今，这个院子与紫竹林的小院一样，石墙木门，实打实的木楼，除了里面搂上藏书的两层结界。

        “我先去主峰一趟，回来再研究。”

        花浅御树枝追上杜凤雪，她有话与杜凤雪说。

        杜凤雪对她热心，送她乾坤囊，还一直让给她半张桌子，花浅记得杜凤雪的好。她不怪杜凤雪不理她，毕竟燕长墨跟杜凤雪认识的更久一些。

        杜凤雪故意放慢了御剑速度，他也有话与花浅说。

        “花师妹，你怎么能与隋婴走的如此之近？你初入四界，就想跟仙门为仇吗？”

        花浅不在意杜凤雪的危言耸听，隋师兄又不是堕仙跟魔兽，哪来的仙门四界为仇。她想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天问阁的人都看不上隋婴，她看得上，不仅看得上，以后只要有她在，谁也别想再欺负隋婴。

        她要与杜凤雪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杜师兄，人一辈子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仙法修为只是其一。”

        “仙法修为，是全部，”杜凤雪坚持，“隋婴拔不出轻羽剑，隋家代代都拔不出轻羽剑，花浅，你不是四界出身，根本不了解，轻羽剑对仙门四界有多么重要。”

        “他也很想□□，可受制于仙骨差，聚不起灵力，又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他若是能选，何尝不想有一条好的仙骨？”花浅据理力争，“轻羽剑也没多厉害，史书上也就记载轻羽开三大结界这么一件大事儿。”

        当年隋家祖先隋无意，用轻羽剑造了三大结界，七星绝，玫山地宫，和魔域长城。七星绝为修炼胜所，玫山地宫囚极恶之人，魔域长城绕晓天界，把凡四界与魔域，彻底的隔绝。

        “魔域长城历经千年，早就千疮百孔，窟窿无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许多魔兽越过长城，入到四界之中，还有的入到凡世，殃及天下苍生的安危。岐山燕军是最外一环，牢牢守住晓天界，才换来当今四界的暂时安稳。”杜凤雪摇头，“花师妹，你可知岐山晓天界，每年死在魔兽之下弟子有多少？若隋婴能拔出轻羽剑，若他能用轻羽剑修补魔域长城的窟窿，所有的牺牲，都能避免。可他能拔出轻羽剑修，补魔域长城吗？”

        花浅扯了扯嘴角，杜凤雪执念已深，很难说服了。

        “隋婴纵使继承千年家学，背下成千上万的书，在仙门四界，统统都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在仙门四界，仙法修为就是全部。我们被选择，天命不凡拥有仙骨，便有责任保护苍生。”杜凤雪很激动，他不明白，为何花浅护着隋家，难道花浅将来想去玫山？若真是有这想法，他得赶紧告知父亲与父亲商量。

        他一想到花浅可能选隋家，就心里着急。花浅天生的仙骨与修行天分，注定要为成为将来仙门四界厉害的大人物。

        他一向沉稳收敛，涵养极好，少有这般一股脑把心里话都吐出来的时候，“创世神创造四界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凡世平安，守护人类这个弱小的种族，能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花浅，这不仅是他的路，也是你的路。”

        “我的路……”花浅小声嘟囔，“我还没想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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