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仙门（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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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又天明，周而复始，离着浮虚封山剿灭堕仙，晓风真人与堕仙激战重伤仙身泯灭，长老们在不知返陷入缠绵绯则楼的迷阵，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小辈们伤势痊愈，仙山安静如常，天问阁复课，夏真人不愧为人师表，拄着拐杖扎着绷带，依旧坚持坐在讲台上，拿着基础仙术读物，明知无人听讲，还在一行一行的念。

        第一排中间的位子，依旧空着。

        最后一排也空了个位子。当然，弟子们不会在意这个。

        “浅浅他没事吧……”

        周琮歪着头趴在桌上，旁边乌灵的书半天没翻一页。

        “仙乐宫派堕仙隐匿浮虚山，趁机图谋不轨，却不慎败露，打伤弟子后躲在不知返的山洞里，伺机逃跑，全山封山，真人集结，欲除之后快，最终被晓风真人发现，晓风真人与之大战，不慎中了那可恶堕仙的毒计，重伤时拼死保护弟子，与堕仙同归于尽，”这是杜掌山通告四界的，四界为之震惊又惋惜。

        晓风真人保护的弟子，是花浅吧……

        当时唯有花浅在晓风真人身边。

        周琮哀叹，“若我是浅浅，我宁愿死了，也不想亲人为了保护我去死。”

        乌灵忽然说，“你不觉得杜掌山的说法很奇怪吗？”

        “奇怪？”

        “花浅的修为仙术，我们是见过的，她能在处处受制的山洞杀禹兽，晓风真人能封印降冥大魔，更是深不可测，那堕仙，究竟是何方神圣，花浅与晓风真人加起来也敌不过？除了魔域若琊王与他手下的四将军，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堕仙能做到。”

        若琊王不可能亲自来，他老婆刚给他生了一对双生子，仙乐宫大摆宴席庆祝孩儿满月，可如果四魔将军若是死了一个，仙乐宫绝不会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周琮点头，“的确，这么厉害的堕仙，在魔域应该数得上名号才对。”

        可杜掌山没理由骗他们啊！

        周琮挠挠头，前排燕长墨撇脸看窗外，杜凤雪翻书飞快，可惜书是倒着的，两人的担忧写在脸上，也没有心思听夏真人孜孜不倦的念经。

        ……

        隋婴带杜掌山进了缠绵悱恻楼。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屋门，然后默默的退出去。

        杜龙霜缓步而入，屋内昏暗无光，他有接近百年未曾进入这座隋家小楼，摆设未曾发生任何变化。

        仙门四界无人不知，隋无意是创世神以来最伟大的天才，他所创的三大奇迹，到现在依旧是四界不可或缺的结界。他在浮虚山百年不出，造出了环山结界七星绝之后，留下了缠绵悱恻楼，再也没有踏足浮虚山门。

        从史书的记载中，隋无意是个随性妄为的人，他与凡人称兄道弟，与堕仙为友，与魔兽为伴，写下魔域风物志《魔典》列数魔兽习性，搜罗世间千万书册藏于玫山楼塔之中，创下一堆五花八门的仙术，留下许多至今无可解的谜团。

        自他以后，隋家根骨代代低劣，再无能拔出轻羽剑的后人。

        可隋无意故去，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也觉得，缠绵悱恻楼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能遮风挡雨的屋子，用高深的结界术法，隐去踪迹，护着里面的藏书罢了。

        直到封山那夜，隋婴开了隋无意留下的缠绵悱恻楼护楼古阵，困住五大长老与十八真人，若不是他听玉真人指路及时赶来，恐怕所有人都不是缺胳膊断腿伤痕累累这么简单了事，十有八九都得死在阵法里。

        隋婴只会开阵，却不会收阵，玉真人参详了隋无意设计此阵的手稿，耗费一整夜把狼狈不堪的受困真人们捞了出来。

        万万想不到，闯下最大祸的，不是堕转的楚晓，也不是救人心切的花浅，而是隋家的少年家主。

        他真是小看了隋婴，沉默着心甘情愿承受一切的孩子，险些把浮虚山千年基业，付之一炬。

        缠绵悱恻楼里没有楚晓，只有太虚剑与花浅，楚晓死在太虚剑之下，灵魂与身体化作虚空，不入轮回。

        唯一的目击者隋婴说，楚晓堕转失去意识，花浅情急之下为守大义，杀了楚晓。

        当事人花浅，受了极大的刺激，别说回他问话，连动也不动一下。

        他肯定不相信。

        花浅哪里会大义灭亲，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亲手杀楚晓的。

        可楚晓自尽为了什么，杜龙霜一想便知。

        隋婴也看穿楚晓的心思，说谎欺骗他。杜龙霜索性顺了隋婴的说法，与知道楚晓堕转的几大长老与高位仙尊们解释，花浅救堕仙的确违背了仙山规矩，又打伤玉真人，可师徒情深，可以理解，最后他的选择，是大义灭亲用太虚剑杀了自己的恩师，保仙门安宁，非但无过且有功。

        楚晓堕转的事并不光彩，未免四界人心不稳，此事到此为止，众人决定对外界隐瞒，宣称楚晓是为了保护弟子，与堕仙同归于尽的。

        这几天，杜龙霜忙于收拾烂摊子，把隋婴与花浅，留在缠绵悱恻楼反省。

        长老们的伤势有所好转，都保住了性命，轻伤的夏真人，已经能御剑去天问阁代课。

        最后，到了兴师问罪的时候。

        杜龙霜这几天，每天都收到无穷无尽的抱怨，比之当初他力排众议，把隋婴留在天问阁更甚。

        这一次，恐怕他也保不住隋婴了。

        杜龙霜本想来与隋婴长谈一番，这些年他的确对这孩子不起，这孩子表面柔弱骨子里却坚强，换成是谁，当年亲身经历那般悲惨大难，多半会发疯，但隋婴没有。

        他努力的坚持着，即使看不到任何希望与光明。

        他来到缠绵悱恻楼门前，隋婴给他下跪磕头，不是为了求饶，也没有半句分辨解释，只是谢他帮楚晓实现了最后的愿望。

        “花浅呢？要谢也轮不到你来谢，”杜龙霜只见隋婴一个人。

        隋婴带他到屋内。

        花浅把自己团成一个虾米，蜷缩在小角落，抱着件带血的白衣与太虚剑，漆黑的眸瞳盯着墙壁，浑浑噩噩的重复嘟囔，“做个好人”。

        花浅的时间，静止在师父的魂魄与身体消散空虚的一刻。

        师父是她杀的。

        即使师父握着她的手，太虚剑才刺下去，但的的确确是自己，把剑靠近师父，还给了师父自尽的机会。

        都是她的错。

        可她的错无法挽回，师父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

        师父魂飞魄散后，杜掌山来过，玉真人来过，说着什么隋家古阵大凶，说他们两人犯下大错。之后，杜掌山走了，留下隋婴，隋婴安慰她，他置若罔闻，隋婴抱着她，她做木偶一般任由他抱。

        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她记得师父弥留之际，要他做个好人。

        师父自收她为徒，就总是与她反复的说，要她做个好人。她难道不好吗？怎么样才算是做个好人？

        花浅不断的思考，自己哪里不够好，师父宁可自尽也不愿意与她一起逃走，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让师父失望了。

        杜龙霜叹气，楚晓如此做法，远远比他去玫山地宫，更让他的徒儿痛苦。楚晓势必也知道。这是他给他的徒儿，设下最后一道考验，他深信他的徒儿能够走出来，走出来，就是脱胎换骨。

        花浅得师如此，乃万中有幸。

        “楚晓已经死了，”杜龙霜沉声说，“死者已矣，阿浅，你该明白你师父的良苦用心。”

        花浅没回应他。

        “现在想想，楚晓带你上浮虚山时，就知道自己堕转成魔。他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他怕他死了，你一个人孤单无助，才写信求我一事，求我收你入浮虚山天问阁。楚晓他虽出身樊山楚家，可他少年时，过得并不如意，直到他来了浮虚山，在仙法会盟中绽放光彩。他对浮虚山的感情，远远胜过楚家与宋家的家门，他最终选择把你托付给浮虚山，是希望你成长成才，将来能独当一面，造福四界。”

        杜龙霜低头，见楚晓白衣上触目的血迹。

        他拂袖带风，白衣刹那间粉碎。

        花浅猛地回头，是谁，是谁弄坏了她师父的衣服，她一掌推过去，被杜掌山拂尘轻卷挡下，一道灵力重重压在她身上，她贴紧墙壁，无法动弹，挣扎的大喊，“你做什么！”

        “我在让你面对现实，让你好好听我说接下来的话，”杜龙霜骤然严肃，厉声喝道，“花浅，楚晓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处，本该含笑九泉。可你如此颓废模样，让楚晓在天之灵，如何心安？”

        “我……”花浅抿着唇，“不用你管。”

        “楚晓曾经封印降冥大魔，对仙门四界有恩，虽不知他为何涉险堕仙仙术，可他心里向善，不曾辱没太虚剑之名。我与长老仙尊们，决定瞒住外人，宣称楚晓是为了护你与隋婴，与堕仙激战同归于尽，你要记住，切不可在外胡乱说话，诋毁楚晓的清誉。”

        花浅轰然炸开，“若不是你们封山，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早就带着师父走的远远的，师父也不会死……”

        “楚晓不会死，他将变成恶魔，难道那才是楚晓所希望的吗？”

        杜掌山知道，此时与花浅说这些，她听不进去。

        人人有痛彻心扉之时，他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惨死在堕仙之手，他也像花浅一样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的同伴安慰他，师父长辈开导他，时间让他渐渐走出了伤与恨，他明白他的兄弟死得其所，死有所值，那是他兄弟选择的路。蜷缩的脊梁由弯变直，狭窄的胸怀张开铺展，纳百海千川，他带着死去兄弟的希望与羁绊，扛起了浮虚山属于杜家的责任。

        所谓成长，成于剧痛，长于岁月。

        “这份痛苦会伴随着你，它会成为你的梦魇，还是你前行的力量，花浅，希望你的选择，不要让你的师父失望。”

        杜龙霜撤了灵力，拂尘收起，转身而去。

        隋婴快步跟上杜龙霜。

        “花浅需要朋友的陪伴，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杜龙霜走出结界，回望缠绵悱恻楼消隐，说道，“你暂且留下，留到花浅能坦然接受她师父的死，我会与长老与仙尊们说明，之后，你便回玫山吧。守着玫山地宫，养你弟弟成人。只要轻羽剑认你隋家为主，明月界尊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撼动。”

        隋婴却绕到他身前，缓缓跪地。

        “阿婴，别怪师尊无情，这次你险些酿成大祸，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杜掌山不忍听隋婴求他。

        隋婴一字一字，说的慷锵有力，“浮虚山门规七十八条，误伤同门，心有悔意，当责三百仙杖，闭门静思三年。师尊，阿婴开阵时只想困人，未曾想过伤人，甘愿依照门规领受责罚，求师尊再给阿婴一次留在天问阁的机会。”

        杜龙霜大怒，“你当三百仙杖时儿戏吗？”

        浮虚山的规矩他岂会不知，可三百仙杖打在隋婴身上，不死也要去半条性命。仙杖贯通灵力，并非普通的戒鞭劫持，防无可防，痛入仙骨精髓，是修为如他的境界，都承受不住的巨大痛苦。

        隋婴是界尊之位，玫山之主，这层高贵身份，能护他避过门规责罚。浮虚山的地位不比四界守界尊，隋婴虽称他一声师尊，却无需屈尊降贵，领他浮虚山的罚。

        “阿婴坚持了百年，不想就此放弃，求师尊网开一面。”隋婴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重刑，很多弟子，宁愿被逐出师门，也不愿挨仙杖。可他在那个漆黑的雨夜，就已经决定了他这辈子要走的路，只要有半分希望，他就不想半途而废。

        他初上山门之时，一无所有。

        可现在，他有了第一个朋友。

        坚持下去，他一定会拥有更多更多。

        隋婴重重的磕头，言语间不容动摇的毅然决然，“求师尊网开一面。”

        许久过去，杜龙霜喟然长叹，“明月界尊若执意入炼狱苦海，我区区山门之主，有何资格来拦？起来吧，好好活下去，玫山的未来，还要靠你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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