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淮薇鬼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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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谁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父亲！”杜凤雪飞身上前，紧紧抱住杜龙霜滑落的身体，父亲一向清淡漠然的眼神中恍若不甘，即将消散的魂魄似乎要表达什么愿望。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是谁推了他，谁封住了他的灵力让他的防御结界失去作用，已经不重要了。他连告诉眼前的儿子，不要为他报仇都做不到。

        眼前昏暗阴沉，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的是隋婴难以置信的惊讶的脸。三百年前的玫山，多少人命丧之地，是他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眼前的孩子。

        是他骗了一心想要改变玫山代代弱小仙骨的隋泽，是他把玫山满山拖入了地狱，他死有余辜，太虚斩开他的魂魄，却赎不清他的罪过。

        他死了，宋真一定会将隋婴拉入局中，为了不知何时将要到来的灾难，玫山难道还要再牺牲一次吗？他空为三山之守，四界德高望重，自始至终总是将责任推脱给他人。

        他耳边响起燕照在听说后世或有灭世之劫时那毫不在意的大笑，那位真正做到光明磊落的界尊，说灭世之劫不知何时才降临，你们急什么？真到了降临的时候，自有后辈去解决，我们前辈只管相信他们就好了。

        为何不愿意相信后辈，相信他们能走出不同于他们的虚伪欺骗，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可一切不可能从头再来，已经由不得他重新选一次了。

        灵魂消散在虚浮山旺盛的灵气之中，杜龙霜的身体逐渐冰冷，弟子越聚越多，宋真不停的告诉新来的弟子，是花浅杀了杜掌山，周在陵沉默以对，认了宋真的话，即使他心里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

        花浅缓缓松开了太虚剑，她勉强才站稳，杜凤雪的质问与宋真的造谣，她听的心烦。

        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杜掌山的确死在她的手上，那般致命杀招，她拼上了全力。杜掌山明明可以躲过去的，或许能受一点轻伤，可为什么，为什么杜掌山会忽然撞上来，为什么结局会变成这样？

        所有人亲眼所见，见她的太虚剑插进了杜掌山的心口。

        “花浅，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真相在此，你还不快快认罪伏诛！”宋真大喝，双剑照着花浅劈下。

        白骨散落在地上不动，弟子们都还在怀疑与惊恐之中，宋真心下一喜，此招得手，全身灵力灌注在双剑之中，想要在此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浩瀚的灵力却被一道金光结界隔离。

        “隋婴！”宋真没想到隋婴会与他出手，晗羽结界护在花浅周身，“花浅是妖孽，是杀了杜掌山的凶手！你处处护她，难道你与她是一伙的！”

        在场的弟子大半都相信宋真，毕竟他们眼见为实，花浅从来恣意妄为，法术的确超乎他们认知范围，但隋婴与花浅一伙杀害杜掌山，众人却是不信的。

        比起带着樊山家族逃命的宋真，仙魔大战战场活下来的弟子们更加愿意与他们的联军总帅站在同一边。

        “我们不妨听花师妹解释……”有的弟子道。

        “师妹，你解释呀，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隋婴哪怕亲眼所见，也不相信花浅会杀杜掌山。杜掌山怀疑花浅不假，但怀疑不至于要要到互搏生死的程度。

        “师兄，你信我吗？”

        “你说，我就信，”隋婴回答的毫不犹豫，若是花浅此时说杜掌山不是她杀的，他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护着花浅。

        花浅笑了，她掰断了余下的指骨，方才散乱的白骨，重新凝聚成一只只魔兽骨架。

        她不能把师兄扯进来。

        灭世之劫的阴谋，她若是说了，依着师兄的性情，定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这个秘密是杜龙霜与宋真他们的秘密，也同样是她花浅的秘密。

        她本就没打算把她偷听的一切告诉任何人。

        师兄信她，护她，她很开心，即使万劫不复，她也甘之如饴。

        “你还能笑的出来！隋婴，你让开。”杜凤雪眼见父亲消失在眼前，若不是宋真抢先，他定也是要杀了花浅为父亲报仇的。

        “我为何笑不出来？我就是我，杀杜龙霜的是我，修炼鬼宗诀邪门歪道的也是我，你乱扯隋婴做什么？”花浅笑的更大声，她看向隋婴的眼睛充满了讽刺，“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刚刚你们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师妹……”

        “不要叫我师妹！自欺欺人的性子可不像你呀，隋婴师兄。你护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早就想杀了杜龙霜解恨，我永远忘不了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在场的虚浮山长老，当年是知道楚晓堕转的，没想到花浅一直怀恨在心，把一切都怪罪了杜掌山。

        “她承认了，杀了她，为杜掌山报仇！”宋真大喝，几个长老也亮出仙宝，满山弟子不再犹豫，花浅杀了他们尊敬的仙长，不知悔改。

        杜凤雪剑指隋婴，“让开！”

        隋婴摇头，这话绝不是花浅的真心话。那个从来把痛苦埋在心里，面对大家总是云淡风轻自信洒脱的女子，绝不可能就因为这种狗屁理由，就任性杀了他们的师尊。

        杜凤雪见隋婴不让，也毫无客气，藤鞭展开诺大巨网急攻，巨大的悲痛让他完全听不进任何人说的道理。隋婴不想伤他，只能处处被压制，哪知花浅在他无暇顾及时候，走出了他的轻羽结界。

        弟子们平日的嫉妒化作了愤恨，与花浅的白骨凶□□缠，花浅被包围起来，却也无人能靠近她。

        “我们……帮哪边？”周琮来的最晚，来时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与周家师兄简单问过缘由，打死他也不信花浅会杀杜掌山。他见隋婴被陷入疯狂的杜凤雪与几个虚浮山的长老缠着，基本上顾不上花浅这边，而乌灵杵在人骨群外，迟迟不动。

        依着她的立场，若是上前，必然要与花浅为敌。与乌灵一般，不少联军中与花浅交情不错的弟子，也犹豫着到底帮哪一边。

        周琮心一横，从乾坤囊里召唤出霁雪。

        “你别去！我们来时，周界尊与宋界尊一口咬定花浅杀的人，你救花浅就是与你的家族为敌，”乌灵拉住他，“但其中定有误会，花浅一定有苦衷的。”

        “我知道。”

        “那你还……”

        周琮给了个放心的眼神，转眼御剑飞向群仙之中。

        花浅望向云间，来人是周琮，周琮翻身下剑，利落的施展了个御风诀，直接跃入白骨堆里，花浅故意放行，依着周琮的修为，靠近她是找死吗？

        找死周少爷对着白骨一阵乱砍，边砍边向花浅身边挪。

        他被兽骨狠狠的甩在地上，差一点被白骨踩成肉泥，好在有降神护体，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花浅离他很近，能看见他的口型。

        “浅浅，劫持我，”周琮比划着，他是故意的，别人看去是愤怒无比为杜掌山报仇，谁也没有怀疑他的用心。他刚才粗略一想，几人里面，隋婴与乌灵的修为都好，与花浅纠缠绝不会明显的落于下风，一般不会被花浅劫持。

        但他可以，他修为半斤八两，全四界都知道。

        而且他昙山少主有身份，劫持了他，多半能让这该死的内斗停下来。如今清醒，先送花浅离开虚浮山，容杜凤雪与虚浮山各长老冷静下来。

        花浅看清了周琮的口型。

        她见仙门弟子重伤无数，魔兽的仙骨也即将被被消耗殆尽，顿时生出心力憔悴之感，明明经历了惨绝人寰的仙魔之争，大家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却又陷入了无止无休的痛苦。她与燕长墨牺牲了多少才换来的和平，竟然被宋真那种垃圾几句话就破坏了。

        闭上眼，虚浮山的清风带着血的味道，与魔域镜湖湖畔的阴云下何其相似。

        师父是不是也对仙门如此失望，才肯放弃一切，宁可忍受堕转折磨，也要留在凡世之间？

        她捡起太虚剑，白骨开道，一步一步的走向周琮。

        周琮急的要命，花浅来的真慢，一边假装与花浅比划一边小声说，“浅浅你不想你自己，也想想隋婴，你在此一刻，他一定会护你一刻。宋真诬陷你，目的根本不在你，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真的忍心毁了隋婴毁了玫山吗？”

        花浅苦笑，她怎么可能想毁了师兄，她如今也就这点能耐，想离开也是做不到的。周琮创造的机会，她不能浪费，很快周琮一声大叫救命，乌灵冲入战圈大喊，“花浅，你快放开阿琮！”

        周在陵见自家孙儿被擒住，先收了手，周家弟子都跟着退了出来，“都住手！”

        “谁敢动作，我杀了他，”花浅直对着周琮的心脉。

        白骨退向花浅身边，众弟子有了喘息之机，宋真也不敢拿周家少爷的性命开玩笑，心想周琮一定是故意的。

        除了杜凤雪，依旧不管不顾的要杀人偿命，被隋婴挡在结界之外。几个长老见事儿不妙，掉过头来帮隋婴止住自家少主，要是周琮死在虚浮山，周家与虚浮山的交情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花浅不敢看隋婴的眼睛，她怕自己不舍得离开。

        那么多生死艰难都挨过来了，她都确认了师兄的心意，就差那么一点点，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与师兄结为道侣，在玫山好好的生活。

        师兄，对不起。

        周琮装作害怕的样子，被花浅带着骑上兽骨连接的四不像坐骑。兽骨向着山下狂奔，剩下的白骨如散沙一般，七零八落满地。

        隋婴欲要追出去，白绫忽然缠住她的手腕，乌灵道，“除了你，在场谁还会听花浅的解释？”

        事实既定，杜掌山死在太虚剑下，而花浅是太虚剑的主人。

        隋婴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衣袖。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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