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淮薇鬼陵（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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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是顾剑，他嘴上说的不管，一听大哥要被送去大牢，立刻放下手里的伙计赶过来。

        花浅倒是省的跑腿，他侧耳与隋婴说，“来得正好，师兄你能再帮我一个小忙吗？”

        隋婴没问是什么就点头答应，多半与这顾家兄弟有关。

        “帮我用灵丝牵住他们两个，顾剑跟顾刀。”

        “你为何不自己来？”

        “我懒。”花浅的解释通俗易懂。

        隋婴搭上两条灵丝，他不知花浅接下来要做什么。

        花浅越走靠着他越近，背后是城墙，退无可退，花浅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花浅的脸逐渐凑近，眯起的眼睛如明空之上的弯月，睫毛细长，随着呼吸微颤，能勾神识心海，涟漪激泛，枯藤生绿。

        紧接着，猝不及防，吻上他的唇角。

        轰的一声，隋婴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硕大的力量吸引进了一个漆黑的洞穴。轻羽剑方要出鞘，花浅的声音从他而后传出，“没事的。”

        花浅跟他一起被吸进来。

        地上还坐着个凡人。

        “这……是……什么……地地地地地地地方？”顾剑吓得话都说不成一句。

        “记忆，”花浅回味着方才温润浓香的余韵，“你大哥，顾刀的记忆。”

        漆黑中有微弱的亮光，隋婴感受灵力游走，他的元神竟然因为花浅一个吻，与灵丝连接的顾剑的元神一起，被吸进了灵丝另一端顾刀的记忆神识中。

        在他的认知中，世上唯有一种仙术，名作入梦来，可拖出神识，进出到仙人或者凡人的记忆之中。

        但施展入梦来，需要力量源源不断的支撑，修道积累千年万年的都不够，所以入梦来唯有堕转三层以上的堕仙能修成，只因为堕仙修炼方式，是吸纳天地灵力化为浊息，他们做的到让两者间交替不断的源源循环，而无需耗尽自身修为。

        “是燕长墨的符印，”隋婴看一张印纸飘落，堕仙何时竟也能画仙门的符印，不会堕仙仙术的人都能用，燕长墨的修为或许真的已经与三百年前若琊王一般，“这里……”

        花浅的红指甲比划个嘘，“先别问，他是凡人，在记忆神识里待不了多久，出去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两人向着微光处走，零星的碎片散落在记忆神识中，顾剑紧紧跟着，生怕两位神仙大人把他给扔了。

        “在哪里呢？”花浅捡起一片碎片，上面是顾剑顾刀两兄弟孩童时候追逐打闹，弟弟提着木剑追着哥哥，哥哥明明能跑很快，却故意放慢步子，被弟弟追上。

        “这一片？”花浅挑挑拣拣，总是找不到想要的，回头，隋婴递上一片，“你猜对了，顾刀的确见过那双绿眼睛。”

        碎片里，顾刀掉进湖中，挣扎着求生，忽然一双巨大的绿色眼睛，出现在湖心岛之下水淹没的砂石中。眼睛闪了一会儿，又缓缓闭合。此时顾刀被吓晕过去，顾剑潜下水把哥哥救了上来。

        “龟虽兽，若不是亲眼所见，完全想象不出它能当做一座岛屿。”隋婴感叹魔域森林广阔，有太多仙门四界未知的东西。

        “不是这一块，”花浅看了看扔掉，又低头找了一会儿，兴奋的举着两片碎片，“找到了！顾剑，你来看。”

        顾剑早就如雕塑一般，对着满地碎片发呆。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这是哥哥的记忆，哥哥的记忆碎片里，满满的都是他。他低头看着小时候与哥哥玩闹，给哥哥研磨，跟哥哥同塌而眠，一起爬上房顶看星星，偷看邻居家新媳妇洗澡……他全都忘记的点点滴滴，哥哥却记得如此清楚，即使哥哥疯了，却唯独把他，记得如此清楚。

        花浅走过去，把手上的两片碎片给顾剑，“顾剑，你的祖先拜托我送你一样东西，可在送你那样东西之前，我想你，该看看这个。”

        碎片上是他的兄长，还有他的母亲。

        门外，母亲泪如雨下，哥哥垂头叹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是，十岁的时候。

        他们顾家家道中落，他小时候连饭也吃不饱，十岁那年，他生了麻疹。可家里连请大夫的银子也拿不出。

        夜深人静，妇人悄悄的进了十岁孩子的房间，靠近病床，忽然掀起被子，狠狠的捂住孩子的脸，“孩子，娘对不起你呀！对不起你呀！”

        孩子病弱的身体挣扎着，从门外冲进来另一个少年，抱住妇人的腿，“娘，不可以，不可以杀了弟弟！”

        “家里没有银子请大夫，你弟弟这般是活受罪，早晚得死，娘看着难受……难受……”妇人送了手，瘫坐在地上，她好容易才下定决心，杀了自己的亲骨肉，却被大儿子瞧见阻止了。

        “娘，弟弟还有希望，一定能治得好，”少年就是顾刀，少年时的他书生气重，身形也单薄谢，他跪在地上，与母亲磕头，“隔壁来了个雇工头子，说是只要签契约，能给一百两银子，弟弟请大夫足够，剩下的还能做点小生意。我决定了，明天就去签契约，拿银子回来给弟弟治病。”

        煤矿缺人，可活计又苦又累，还很危险，很少有人愿意做，煤矿的雇工头子出的价很高，只要签了契约，提前预支一百两作酬劳。

        妇人连连摇头，“不成，你年秋还要考科举，娘不能断了你的前程啊！”

        “弟弟的命，比我的前程更重要，娘，契约一签去十年，大不了我十年后回来接着考，可弟弟的病，现在不治不行！”

        顾刀念书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人人都说顾家要出大官，将来定然能得个状元回来。妇人瞧着重病的小儿子，含着泪同意了。

        “娘，你答应我，不要让弟弟知道这件事，我怕他知道后自责。”临走前，顾刀如此对妇人说。

        这是顾剑不曾知道的往事，存于哥哥的记忆中。他只知道自己病好以后，大哥便离家音讯全无，不久母亲又病了，好在他有点生意头脑，用母亲的存银，重新装修了顾家酒楼，逐渐的，客人多了起来，直到生意兴隆。

        他从来不知道，那些银子，他的命，都是他大哥牺牲前途换来的。

        顾剑抱着脑袋，“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他……那疯子怎么可以……”

        顾剑满脸泪痕，双腿软软塌在地上，原来是这样，原来……

        他不是人，侄子说得对，他就是个白眼狼！

        大哥回来的那天，他欣喜若狂，飞奔出去，要把人狠狠的揍一顿，然后问他这十年过得好不好！可他在门外寻了一圈，大哥人在哪里？是不是伙计忽悠他？

        伙计若若的一指，“老板，那个人……说他是你大哥。”

        大哥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一手提着补着补丁的包袱，一手牵着个五岁的孩子，如一只苍老的蟾蜍，弯腰弓背，黢黑褶皱。

        与离别时候意气风发，差的太多，他全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

        这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大哥。

        大哥回来之后，他气大哥一走了之，十年来音讯全无，连母亲过世也不曾回家尽孝，找了嫂子生了孩子也不与家里写封信带个平安。

        他气少年时候提笔成诗意气风发的大哥，十年后回来成了个窝囊废物，如同变了一个人，连管账都管不好，被人训斥一句话也不说只会默默的低着头。

        后来大哥掉到湖里，上来拽着他让他逃走，说湖里有绿眼睛的怪物，赶跑了他多少客人，耽误了多少收益。

        最后，他把大哥赶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要瞒着他！如果他早知道……

        他早知道……

        大哥为了他牺牲了十年，十年，深居煤窑漆黑的十年，再好的风华，也会被岁月磨成碎渣。

        隋婴看花浅，“再不走，他的肉身要撑不住了。”

        花浅凑近，“还得来一次。”

        唇角冰凉，隋婴闭上眼，果然，吻过之后，元神复位，顾剑浑身是汗，气喘吁吁。

        花浅拍了拍顾剑，把一枚戒指递过去，“你家祖先千里迢迢从北极之海爬回来，见他的不肖子孙把家产败成了这个熊样子，托我把这个钥匙交给你。顾家地下埋着个铜箱子，箱子里有无数财宝，三百年前顾家家主失踪，没有把钥匙传下去。你挖挖看吧。”

        “仙人……”

        花浅摆手，“我不是仙人，我只是路过，看着你们兄弟误会，好心管了闲事，亲缘修来不易，好好珍惜，趁着还不晚。”

        顾剑叩谢。

        “你这般，是改了他的命格，很多与之相关的人，命格也会因此改变。”

        花浅挥挥手，“咱们修的缘分，也不容易，要不，凑合一起过得了。”

        隋婴不理睬，玩笑开多了，分不清真假，刚刚的吻，说是为了把他的元神拉进顾剑的记忆里，可那是燕堕仙画的符印，绝不会有这般奇葩设置。

        吻，代表着喜欢。

        三百年前，那时候花浅如此做派，他玫山都不要也会跟她一起走，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他了。

        心有起伏，隋婴默念清心诀，花浅的吻，唤醒了一些不该记起来的记忆。

        花浅拖着下巴，“害羞了？”

        “……”

        顾小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顾剑走近，大喊，“你别碰我爹！”

        “叔叔错了，叔叔找大夫给你爹治病，跟叔叔回家，好吗？”顾剑温柔的拉着孩子的手，“相信叔叔，一定能治好你爹的病！”

        顾小宝犹豫，花浅眯着眼睛与他比划着口型，“说好的事，拉过钩的。”

        他点点头，顾剑忙把大哥背起来，一大一小，消失在巷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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