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聪明绝顶的笨蛋

陆万贯，本名不详，草根出身，性格豁达，能言善辩，朋友遍天下。

        乱世之中，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反而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趁机结交了太平盛世里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物，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名门闺秀。

        越国建国之后，陆万贯凭借结交的人脉，借来一笔巨款，乔装打扮，从邻国贩来大批粮食布匹，低价售给百姓，被太初帝亲自接见，赞其为“义商”。

        陆万贯自此乘风而起，短短一年就还清了外债，腰缠万贯，成了名副其实的“陆万贯”。

        要说这陆万贯，从籍籍无名的穷小子到全国首富，虽在商籍，却是先帝御笔亲封的皇商，年年得天子召见，先帝甚至破例允许他的子孙后代可以参与科考。古往今来，做商人做到这份上算是到了巅峰。

        可叹白玉微瑕，外人看着可谓风光无限的陆大商人，一直有块心病，扰的他日夜烦忧，寝食难安。

        在娶现在的妻子之前，陆万贯有过一任妻子和几个友人送的妾室。前任妻子成亲一年就病逝了，那几个妾室，许是早年伤了身子，都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后来娶了从小养尊处优的现任妻子柳玉华，倒是很快为陆万贯生下了独子陆琉。

        这孩子全挑了父母的优点长，生的那叫一个玉雪可爱。一岁时已经口齿伶俐，过目不忘，虽然不似寻常孩子活泼，但夫妻两人只觉得是孩子性格沉稳，没有多想。

        中年得子陆万贯欣喜过望，直叹后继有人，遣走了所有妾室，一心守着柳玉华母子两人过日子，同时寻找契机，准备一飞冲天。

        柳玉华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是被她爹酒醉后失言许给陆万贯的，却没怨天尤人，激烈反抗。她利用父亲一时的愧疚，从娘家拿到了不少嫁妆。

        乱世之中，柳玉华深谙财不露白的道理，千金小姐褪去华服，和周边的妇人一样操持家务，闭门不出。

        发现儿子异于常人天赋之后，她才大胆了一回，买了一箱旧书，边学边教导儿子，所幸孩子还小，柳玉华教导他绰绰有余。

        直到天下太平，陆万贯发迹之后，夫妻两人为儿子延请名师，才发现了儿子的问题。

        这孩子记忆力惊人，不管是什么，只要瞄上一眼，就能记住，就算时隔数年来问，依旧毫无差错。

        但无论消化了多少知识，陆琉永远学不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同一个问题，换个没教过的问法，他就答不出来了。

        在逼疯数百个名师后，陆小公子得了个“聪明绝顶的笨蛋”的绰号，陆万贯夫妻终于认命，不再奢望儿子金榜题名。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越朝沿用的是上一代的科举制度，童子试考题常有重合。夫妻两人合计一番，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找来历年考卷，采用题海战术，让儿子熟记，好歹混个童生回来。

        等到万事俱备，考试那天，夫妻俩再遭重击。

        以往乖巧听话的儿子，一听出门，反应激烈，柳玉华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这才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儿子哄出了门。

        哪知到了贡院门口，陆小公子死活不肯进去，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天抢地，边哭边嚷嚷：“我没有没有马会被被抓走”

        陆小公子一战成名，陆万贯夫妇深刻的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的儿子不但不是神童，这脑子分明有大问题。

        此后陆万贯夫妇试了多次，儿子只要包住口鼻才肯出门。他在无人处倒是放松，一到人流聚集的茶坊酒肆、寺庙道观、铺子实绩就反抗激烈，死活不肯踏入一步，每到这时候他还会重复一句话“我没有马”。

        各地良马流水一样送进陆宅，陆小公子皆视而不见。陆万贯夫妇寻医问道，折腾了几年，还是收效甚微。

        陆万贯夫妇几度想着放弃，再生一个，奈何努力了几年，陆夫人的肚子没一点动静。后来柳玉华甚至给丈夫纳了几个生养过的妾室，还是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

        陆万贯倒比自家夫人看开的早，绝了再生一个的念头，开解妻子之后，再一次遣散了妾室，专心为儿子治病。

        直到三年前宴请丹阳来献马的客商，席间聊到建康寺时，早就放下书本，心无外物，一心侍弄花草，掘地种菜的陆小公子突然来了兴趣。

        陆万贯大惊，试探了多次发现儿子只要一听到建康寺就会提起精神。陆万贯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夫人，两人欣喜若狂，连夜收拾行囊，赶往丹阳。

        马不停蹄的到了建康寺，虽然陆琉还是不肯进寺庙，但柳玉华对儿子了解至深，她敏感的察觉到了儿子常年不变的淡漠表情之下的波动。

        陆万贯对夫人的判断深信不疑，一家人从繁华的天子脚下搬到了鸟不拉屎的丹阳。

        三年了，陆琉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直到这一天

        陆万贯随天子到建康寺祈福，陆夫人带着儿子在寺外等候。

        结束之后陆万贯随圣驾去了行宫，陆夫人却没走。她每次带儿子来都要待满五个时辰，风雨无阻，从不例外。

        儿子不肯进寺，陆夫人只能以这种方式以示虔诚。

        陆夫人隔三岔五的来，听建康寺的沙弥嚼过几句明月观的闲话。但她向来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并没有轻易听信。

        明月观的几个人她都接触过，和元朴最熟，买过好几次元朴的豆干，后来还定了一些，放在自己的铺子卖；明月观的观主不为给她算过几次命，只是是前言不搭后语，陆夫人每回都耐心听他说完，心里混不在意。

        唯有明月观的坤道元清，陆夫人只远远见过几回，从未正面接触过。虽说女人对女人有天然的亲近感，但人家无意，陆夫人也没上赶着自讨没趣。

        元清不似常见的女子，她长的很高，只比陆旒低了一个头；五官大气舒展，清眉朗目，像是个气质如兰的读书人。不对，陆夫人摇摇头，她见过元清和建康寺的和尚过招，一招一式，松弛有度，收放自如，行云流水间兼具美感和力量感。

        要不是个女子，陆夫人可能会把她当成个得道成仙的隐士高人。

        直到这天，元清第一次主动向她走来，然而她却绕过她，径直走到陆琉面前，靠近他耳语了几句。

        看着常年面无表情的儿子一瞬间鲜活生动起来，陆夫人这才恨自己有眼无珠，三年来明明高人就在身边，她却被约定俗成的对女人的偏见蒙蔽了双眼。

        说完想说的话，元清迅速和陆琉拉开距离，对他嘱咐道：“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拜了佛祖，早早带你娘回去用饭吧。”

        三年前陆琉第一次来建康寺的时候，元清就认出了他是666。没办法，他只要一靠近，系统就开始做连接的准备，电流声乱窜。

        系统控制面板绑定在元清身上，她只能看不能用，666才是系统的实际控制者。

        但是元清一心混吃等死，根本不需要系统辅助，所以对系统的连接请求视而不见。

        但她倒是听了不少陆公子的八卦，世人不知陆琉怪病的症结，元清却一清二楚。

        陆琉之所以过目不忘，是因为666本质是智能机器，只要输入数据，自然可以永久保存。

        他性情淡漠，也是因为本身是机器，哪来的感情？智能系统能让他模仿人类生活，但666太弱小了，还达不到穿越大神那样完全拥有自己的意识。

        至于他的公共场所恐惧症，这倒和元清有莫大的关系。

        系统们有职业守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侵犯宿主个人隐私。穿越大神传输给了666所有基础数据，666在上岗前自己所作的准备，就是收集了一些元清前世生活环境的资料。

        666在误清数据时，清空了穿越大神传输给他的数据，下意识保留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可见不劳而获没有前途，只有亲手创造的，才会倍加珍惜。

        陆琉穿越之后，这些数据一直牢牢刻在他脑子里，所以他一直遵守着元清前世所在的社会规则。

        元清在他耳边说的话是：

        “放心，我有权限，看过你的信息了，已经打了三针疫苗，绿码，没去过高风险地区，行程码没带星号。”

        元清的话在陆琉耳边炸开，多年来的忌惮烟消云散。

        他从来没有自己想做什么的概念，但他知道母亲一直想“要”他做什么，听完元清的话，立刻就要拉着母亲去建康寺。

        陆夫人从狂喜中回过神，第一次甩开儿子，不顾仪态上前一步抓住了元清的手臂。

        “仙长”

        “夫人折煞我了，当不得仙长之称，元清只是一名普通道人，得了些机缘罢了。”

        “道长”多年来的心病解了大半，陆夫人情难自禁，话未出口，已经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元清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薅下来，陆夫人看着柔柔弱弱，力气一点也不小，元清习武多年有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快被她捏麻了。

        “陆公子生在乱世，小孩子胆小，降生时见了不好的东西，三魂六魄吓丢了一魂二魄。”元清编排起666来毫不愧疚，张口就来。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这事我本不该管的，只是同为女子，夫人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如今我为他叫来了两魄，以后虽没大出息，但日常生活却没问题，夫人尽可放心。”

        元清说完安抚的拍了拍陆夫人的肩膀，等她接话。陆夫人是个好强的女人，既然看到了希望，应该不会就此罢休。

        “多谢道长体恤，妾身感激不尽。”陆夫人说着，突然跪倒在地，朝元清行了个大礼。

        一旁站着的陆琉见母亲的动作，有样学样，“噗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

        元清对这母子俩的举动始料未及，瞬间一个头两个大。陆夫人没拦着儿子，反而欣慰的点点头，作势要再拜，元清赶紧蹲下来，一手拦住一个。

        “当不得如此大礼，夫人快请起。”

        陆夫人固执的很，“妾身虽没读过什么书，不知晓什么大道理，但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逆天改命的事，道长定然要承受因果，如此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元清低估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更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女人，陆夫人，不，应该叫回她的本名，柳玉华。

        柳玉华是个有独立人格的女子，她聪颖豁达，温和善良。

        元清原想她会得寸进尺，求助自己帮她儿子找回剩下的一魂，到时候自己就可以顺势应下，让666回到她身边，连接系统。

        没想到柳玉华会顾念自己承担因果，绝口不提其它要求。

        元清叹了口气，行宫戒备森严，她必须得借助666的帮助才能见到那个人。

        “夫人一片赤诚，清愧不敢当。夫人不必介怀，原就是上天赐予陆小公子的东西，此举算不上逆天改命，只是”

        元清故意迟疑了一下，柳玉华的心瞬间提起。

        “只是那一魂不知散落在何处，只能靠陆公子自己去寻了。”

        柳玉华茫然的眨了眨眼，她身边毫无存在感的仆妇拽了拽她的衣袖，暗指了一下元清。

        柳玉华恍然大悟，关心则乱，她又犯糊涂了。

        元清见她明白过来，接着说道：“心诚则灵，夫人回去和陆老爷商量一下吧，若是有意，明日日出之前，让陆公子独自上山来，拜在我师父门下，做个俗家弟子，少则半载，多则五年，必能得偿所愿。”

        元清说完叮嘱了一句今日之事绝不能外传，然后转身进了道观，仿佛对柳玉华的选择毫不在意。

        柳玉华朝她的背影行了个万福，带着儿子匆匆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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