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左希回郊区的房子住了一段时日。

        她一个人睡着宽一米九的双人床，虽然她睡觉不爱多动，但家里总归比在学校宿舍要舒服。

        一日三餐平淡得很，都是妈妈亲手做的饭。

        这个地方清净，是她对这座城市唯一深刻的记忆，能让她持续混乱的大脑得到少有的放松，把所有与这里无关的事情抛到脑后。

        那天左希回宿舍清理完所有的东西，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不知道江溆言究竟站在楼下等了多久，只记得迎面走向他时，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耳畔被丝丝缕缕的寒风吹成了红色。

        而她若无其事地接过手机，用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手语比划了一句“谢谢”。

        随后两个人一起出了校门，途中江溆言一言不发。

        难得的沉默。

        那之后，比起江溆言，她更好奇的是自己。

        当天她无故被提及，许清颐话里的意味分明就是，她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与此同时左希也确定，自己没有任何记忆上的空缺，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她过去的生活中。

        许清颐说，已经赢过她一次了。

        在什么时候？赢的是什么？

        她甚至没有一点印象。

        蔚蓝的海面上，海鸥追逐着白色的浪花。

        左希躺在床上，两眼放空，望着天花板中央的那抹白色发呆。光线刺眼，照得人心生困意。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熟睡。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忽而上涨的海水给脚踝带来冰凉的触感，脚底的沙土随之被冲刷得松软，双脚不受控制地下陷，为泥泞的沙路留下清晰可见的印记。

        然而当下一股潮水袭来时，方才踩下的脚印荡然无存。

        脚背上沾留细碎的沙粒，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色泽。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左希回头看她。

        女孩和她年龄相仿，透露好奇的目光。不远处站着一个大人，左希认出他来了，是楼下住着的那位叔叔。

        眼前素未谋面的女孩，是他的女儿。

        她于是笑着回答，“我在找贝壳，你有看到吗？”

        那是原原本本就属于她自己的声音，仿佛四月的春风吹拂过耳畔，绵言细语，柔和到令人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令人宁愿忘却四季的轮替，沉醉在春天。

        女孩摇头，“为什么要找贝壳？”

        “因为很好看，我想收集起来，送给我的爸爸。”

        “为什么是爸爸？”女孩又问。

        “因为妈妈已经有很多好看的珠宝首饰了，但是爸爸什么都没有。”

        “喔。”女孩恍然大悟，露出欣喜的神色，她的笑容灿烂过那一刻的阳光。

        “那我们一起找吧。”

        “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

        “左希，你呢？”

        “邢媛。”

        梦的尽头，是两个相像的背影，在夕阳下模糊。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太阳渐隐于远处的山川，夕阳洒下光彩。窗沿浮起一抹金黄，鲜艳夺目。云霞披上了金辉，姗姗而行。

        左希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海螺和贝壳，各式各样，无一重复。

        最大的那个送给了爸爸，其余的，是她多年以来的收藏。

        左希选出了最小的，也是最好看的一颗海螺，挂上了新买的那串925纯银项链。

        小海螺坚硬而精致，回旋的花纹像连绵起伏的山峦，雪白的外壳上有或大或小的墨色点缀。

        此刻它就静静地躺在左希的手心，仿佛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左希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又将它放回原本装项链的盒子。

        隔天就是江溆言的生日。

        郊区太偏僻，离上次的网吧也远，何况左希认得路，说自己能准时到。

        但江溆言强烈要求要来接她，她于是把自己家的地址发了过去，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

        江溆言原本打算和她共进午餐，被拒绝了。

        她考虑到日后和江溆言一起吃饭的机会还有很多，而陪伴妈妈的时日又太少。

        妈妈大多时候都住在梁珩那边，不是她每次放假回家都能见到想见的人。

        珍惜当下，得过且过。

        次日。

        江溆言好像习惯早到等人，左希在手机里看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在小区楼下找了个小石凳子坐着了。

        “我到了。”

        “马上下来。”

        左希嫌麻烦，出门不爱背包，于是顺手拿起桌上漂亮的丝绒包装礼盒，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匆匆下楼。

        左希到小区门口时，他正低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太久没剪的缘故，细碎的刘海长得有些遮眼。呼出的气息在下一刻变成了腾腾雾气，在他身边层层缭绕。

        那双眼睛，愈发看不清了。

        感觉有人走到跟前，江溆言站起身来。

        外边不太冷，他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呢子大衣，将本就高挑的身形衬得更为修长。

        “你家是挺远的，不过环境特别好。”江溆言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嗯。

        左希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沿海的房子好像很多都做成民宿了，很少还有人长住的。”江溆言接着说。

        嗯。

        左希接着点头。

        这条沿海的道路很少有出租车往来，两个人出了小区，边走边等。

        午后的阳光明媚绚烂，照着两个人冗长的身影。

        “我自学了几天的手语，你比划我看看？”江溆言突然回头。

        左希楞在原地，有些惊讶地抬起手，“什么时候？”

        “就这段时间，不过我学得不多，复杂的我暂时看不懂。”江溆言也停下了脚步等她，“等寒假过完了应该就学得差不多了，下个学期，下下个学期……就都不用麻烦你写字啦。”

        “不麻烦。”

        没必要专门为了她去学的。

        她身边的人，都对她太好了。

        周围的那些人，以及他们做的事，总让左希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亏欠了别人很多。每个人都是这样，她其实承受不起。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她呢？明明没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明明可以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看待，然而事实还是给了她最温柔的眷顾。

        左希站在原地没动，心里被掀起了一股浪潮，久久不能平静。

        “想什么呢？”

        恍惚间，一辆出租车已经打着双闪停在了面前。

        江溆言出声提醒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有所反应，跟着一起上了后座。

        “不用为了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左希从复杂的思绪中缓和，重新比划道。

        “没事，这东西也不难，好学得很，不耽误时间。”江溆言答道，“起码比那玩意数学物理要简单多了。”

        “那……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啊，早就知道。”江溆言淡淡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一次吗，我爸他特别喜欢你，总找我问这问那，都是关于你的事。有次问到点上了，我就顺便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我估计他还跟别的老师提醒过，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学期提问都没点过你的名。”

        左希低下头，无措地轻抚指尖。

        她一开始是不想被区别对待，但江溆言的所作所为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抗拒，反而沉溺其中，享受着，不自知。

        事情发生之后，她又觉得，这样也好。

        顺其自然吧。

        “我的礼物呢？”

        沉默了一段时间，江溆言又问。

        左希这才想起来，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江溆言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翻开了盖子，里面是一条精美绝伦的项链。

        那枚海螺被擦拭得光洁如新，纯银的链条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

        “你自己做的？”

        “链子是买的。”

        “很好看。”江溆言玩味地轻笑一声，“为我戴上吧。”

        他又将那串项链交回到了左希手上。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于是江溆言挪了挪身子，跟她凑近了些。

        左希将挂扣解开，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可能是因为他身后的光线太暗，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扣上。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颈间，江溆言只觉得脖子一阵酥痒，却忍住了伸手触碰。

        那一瞬间，不止是脖颈，还有他的心。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心上轻轻搔挠，带来酥酥麻麻触感的同时，激起一股电流，直冲大脑。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

        左希披着头发，退开时，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锁骨，四周的空气还残余着她发间独特的香味。

        英国梨与小苍兰。

        和他妈的那瓶香水味道很像。

        工作原因，那个人不爱买香水，唯一的一瓶是朋友送的。她倒是很少喷，但她的房间时常弥漫着那股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受她的影响，江溆言戴上了有色眼镜，向来不喜欢香水馥郁浓重的气味。

        但此刻从左希身上闻到类似的香气，他反而觉得很合时宜，甚至为她添了几分清新淡雅的美感。

        “你喷香水了？”

        “没有。”左希疑惑地看着他，“洗发水。”

        “好闻。”

        “谢谢。”

        一路上江溆言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物变幻了一遍又一遍，车辆缓缓驶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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