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cm

上海市一处相对人烟稀少的偏北地区，四处都在新建楼房。隔着一大片待开发的工地，三三两两分布着几座楼房，夹杂着硅pu材料建造的篮球场、网球场等休闲区。

        其中，三层楼的建筑占地面积最大，是国际知名电子竞技俱乐部forwardsuperior的总部。整体是钢筋混凝土框架，中间一层由玻璃幕墙组成，最上面一层使用集装箱外壳材质，可以由侧边的钢铁楼梯直达而上，是俱乐部成员的宿舍区。

        由于层高很高，加起来抵得上四层楼高度，楼梯看上去十分长远。从宽敞明亮的开窗望过去，第二层议会厅此刻聚集了四个人。

        中间位是forwardsuperior电子竞技俱乐部的经理，他脖子上带了根金链子，即使静坐不动，也能看出来脾气并不是很好。

        会议桌左边第一个位置坐着doubletap分部的领队，对面则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微胖但很精神，及肩短发十分利落。她是娱乐圈有名的经纪人，手里握有不少资源，近期正式与fs俱乐部签约合作，专门负责路厘的商业活动。

        路厘里面穿着简单的一款单色针织衫，外面套了fs的橙白色队服，笔直地坐在转椅上，敛着眸听三人交谈。

        “为什么拒绝，没有理由啊。”领队嗓门很大，“这不是双赢的事情吗？”

        经纪人转发了一圈微博和帖子到几个人的微信群里，“唯一能想到的冲突就是四年前的事情，这件事我不负责解决。只是说，和sherry的合作必须谈下来，road的商业代言会因此进阶一个层次。”

        被点到名字的路厘听到“sherry”这个英文名，眉毛微不可动往上抬了一下。

        经理和领队匆匆浏览了一遍群消息，相顾无言。

        这事儿虽然不是起因于他们，但当时为了俱乐部的营运热度，添了把火。特意打过招呼，把“路厘”相关词条安排上了热搜第一位。只是没想到之后火越烧越旺，差点烧到他们自己身上。

        经理敲着桌子思索了一会儿，下结论道：“这样，小徐和路厘带点东西亲自上门，道个歉。”

        路厘这会儿才抬眸，困惑道：“为什么要我道歉。”

        “当年叫你删，不删。现在还在你微博挂着，看看下面评论。”经理大喝道，“谁能想到，你曾经的私生粉是致臻科技米家华的妹妹。”

        “不对，不对。”领队插话，右手滞在半空中，“逻辑不对，如果是路厘的粉丝，巴不得合作才是。”

        路厘眉头一蹙，微微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他冷着声音说，“sherry不是我私生，我说的不是她。”

        经理、领队、经纪人三个人同时看向路厘，各有思量。

        “我可以看看吗。”路厘抬眸望过去。

        他从不看粉丝评论，但也从不会认错人。当时飞机上坐左后方的那个女生，私下场合里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他不胜其扰。在飞机和伦敦酒店门口再遇见她，彻底跨越了他的界线，他发了微博表明态度。

        是了，设计师姐姐也在那列航班上。

        经理直接点开三人群组消息，把手机递给路厘，“这事好好解释，后续还能有多的合作。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转战队是皆大欢喜的事。”

        “我说过。”路厘接过手机，眼睛定定地看向经理，“不转。”

        “你在坚持什么，和你强调多少遍了，doubletap已经是明日黄花，随便挑一个主流游戏都可以安排你当主力。”路厘的态度直接点爆经理积累已有的情绪，他越说越激动，敲着桌子的声响越来越大，“你在浪费你的天赋、潜力和资源，路厘。”

        路厘不置可否，眼神坚定，“明年major我们会拿冠军的。”

        “光靠你一个人有什么用。”经理不屑一笑，“小徐，你大声告诉他，现在榜上前二十有几个中国人。”

        “经理，算了吧。”领队叹了口气，“这帮孩子也挺努力的。”

        “努力有个屁用啊。”经理听到领队的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掌拍在会议桌上，“你掏钱养啊，观众只看成绩不知道吗啊，要不是road个人成绩在那撑着，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fs淹死。”

        “既然说到了，我也摊开来讲。”经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缓了缓态度，语气不容拒绝，“doubletap盈利连续赤字，再拿不出团队成绩，分部直接解散，把路厘调到ttd。”

        “不是。”领队急忙摆手，说道，“经理，这事儿得再讨论讨论。”

        “如果解散，所有合约我也不会再妥协。”路厘起身，面色冷淡，补充说，“包括即将要签的商业合同。”

        经理和经纪人的脸顿时很精彩，尤其是经理，一阵黑一阵白，转而涨成了猪肝色，缓了好一会儿才苦口婆心开始劝说，“你觉得现在的战队和你刚来那会儿一样吗，你所看到的后面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再过阵子，你看投资商还把不把logo放衣服上。”

        经理往路厘队服上一指，再收回敲在桌子上，“话我放这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路厘脸色也不好看，纤长的两指拧了拧眉心，把经理的手机留在桌面，“信息转发给我吧，了解完后我会去解释的。”

        “我发给你，先去休息吧。到时候我约下时间，咱一起去和那位设计师聊一聊。”领队赶忙调节气氛，站起身来把路厘推到门口，压低声音道，“其他你不用管，我来协调，好好训练保持成绩就行。”

        “嗯。”路厘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走回训练室。

        十几米的连廊处，二十五岁左右的单眼皮、寸头年青人迎面向路厘走来。

        他身上穿着和路厘一模一样的队服，运动裤是橙色的，侧缝镶了两道白线。上衣一道“v”字型分割橙白色块，上白下橙，白色袖子侧缝也镶了两条橙线。

        右胸上的战队标志尤属“fs”橙色字母最是显眼，他们队服已经换过几轮了，左胸上的刺绣logo已由原来的五个变为三个。

        路厘收敛一身不悦，叫道：“武哥。”

        被称作武哥的人眉粗嘴阔，doubletap职业名字为xiaowu。

        小武眼神有些闪烁，回避路厘的视线，而后他还是端着副笑容打招呼，“经理和领队都在里面吧。”他单手指向会议室的方向。

        “在的。”路厘问道，“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没事。”小武连忙摆手，“就、去抽根烟瞎聊会儿。”

        “哦，那你快去吧，他们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嗯，嗯。”小武应着，加快步伐。他不断呼着气，心头涌上的焦躁之意直直冲向大脑，他转身叫道，“road。”

        路厘也转过身来，直直看向小武，目光里尽是真诚，“怎么了，武哥。”

        阳光正好打在路厘左脸上，瑶瑶的光影分界线中现出他那真挚的笑容。

        小武猛地说不出话来，只扯了个生硬的话题，“没事，等会儿训练场见哈，武哥我今天状态特别好，小心点。”

        “嗯，待会儿见。”路厘眼睛发亮，脸上停留着隐隐的笑意。

        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路厘摸出手机扫了一眼。连着好几串微信消息，是领队转给他的一些信息，他边走边翻着。

        四年前，另外一面视角的事实徐徐在路厘眼前展开。同时，那晚的事情又再一次挤进他的脑海，让他把事情连成了串。

        当时，他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只戴了顶黑色鸭舌帽，从酒店出来透气。刚好看见有人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丝毫没有注意正走在狭窄的自行车道上。

        信号灯正对着她闪烁示意，她依旧像是提线木偶般笔直向前。

        自行车快速逼近，似是没想到她根本躲也不躲，逼到跟前才急速打转头避过，嘴里骂了一句英文。

        但后面那辆早已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直直撞了上去。

        路厘快步向前，大力扯过行人右臂，她踉跄一步往旁边倒去，整个人被路厘正面圈进怀里。稳住她的身形后，路厘确认好安全后才放了手。

        披散着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小巷口灯光扑朔，打在惨白如纸的脸蛋上。

        路厘微讶，脑子里瞬间搜寻出一个身影，是飞机上隔壁座想送他画的旅客。

        她看着也不大，只不过当时那对眼睛非常明亮。此刻，细弯的眉毛底下的眼睛毫无精彩。

        米雪瑶像是僵掉了，看也没看路厘一眼，呆滞地走向巷子，扶着墙壁缓缓蹲下。

        路厘见她手机震动不停却失魂落魄的样子本想多问一句，自己手机倒先来电话了。

        他看了眼来电，右脚往前小幅度踢了个空。心不甘情不愿接起电话，起初还是冷静地说道：“我说了不删，不管她是谁，我不发声情况会更严重的。”

        而后，言语里带了点怒气：“那她还跟到酒店？”

        正和教练僵持着，乍然，巷子里传来哭泣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抽出来的、压抑痛苦的哭声。

        路厘眼见那位女生直接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止不住颤抖，那单薄的脊背猛烈抽搐着。

        “你……”

        路厘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很少和女生相处，根本不懂怎么安慰女孩子，也不清楚这位比他大几岁的姐姐为何在异国他乡哭得撕心裂肺。只知道现在自己直接走掉的话不合适，尽管两人并不算相识。

        “路厘！”电话那端的教练还在暴跳如雷，“你个小崽子，赶紧滚回来。”

        路厘把鸭舌帽往下一压，同时压低声线道：“知道了。”

        这条街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偶尔经过的当地人下意识驻足看上两眼，也只当两个人在吵架。

        路厘上前两步，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来放在掉落在她脚边的手机上，这会儿他才看清手机上的一篇报导，标题格外醒目——

        致臻科技创始人，青年拔尖人才米家华因交通事故身亡。

        他正对着米雪瑶，也双手抱膝，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歪头思考了一下，又重新抄起纸巾包，从中抽出一张，再摸出一支笔，咬着笔盖写了一串号码。

        把那张纸摊在手机上用纸包压住，说道：“大使馆号码。”

        本想再说些什么，他一时又张口结舌。随后，路厘还是安静地从巷子里的另一头穿过去，走了。

        来往的车辆融汇在各色马达声中，僻静的小巷子充盈着从胸腔发出的低沉哭声。

        那阵哭声一路直钻进路厘的胸口，猝然变成大团棉花，堵得他透不出气。还没走到尽头，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一束微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硕长，中间灯光最为明亮，把小巷分割成三块。米雪瑶隐在另一端，长发把她的脸全笼在下面，单薄的身影在余光下，愈显凄凉。

        半晌后，路厘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回目光，安静地站在一旁。

        巷子两端，一人蹲在墙角，一人站姿挺拔，形成一条直线。

        马路上的汽车声间隔频率拉长，温凉参半的空气稍微一流动便形成一股微风，不时吹拂过弓起的脊背，似是安慰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微，转为短促的抽噎。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不停，路厘往旁边瞥了两眼，再次走到米雪瑶面前。右手沿着鸭舌帽走了一圈，然后被他拿下来扣在了米雪瑶的头上。

        “教练催我了，我要走了。”他笨拙劝慰道，“不要哭了，回家吧。”

        米雪瑶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只是她额头一直抵在膝盖上，并未看到路厘说完话自己也愣了几秒，脸上布满说错话的歉意，然后从兜里拿出房卡和纸巾一同放在了她的脚边。

        ……

        脚步渐缓，在转角处路厘直接停了下来，握着手机一条条滑动评论，左手越攒越紧。

        就算致臻科技发表声明解释后也有人不相信，一意孤行。这么多年过去了，刀刃划过的血迹依然留在她们的首页，从未褪去。

        走廊里轻悄悄的，手机里的那些字却像是从屏幕里飞出来，炸裂在他耳旁。

        伦敦那条巷子里的身影、散在她脚边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全在他眼前打旋，哭声也充斥他的耳朵，与她相关的一幕幕场景全都奔凑到发胀的脑壳里。

        米雪瑶、米家华，那晚哥哥去世了应该很难过吧，他不应该直接走掉的。

        路厘颓然屈身，脊背贴在了冰凉的玻璃墙上。

        那些尖锐的语言也直直从五官刺入他的脑壳，本就白皙的脸色愈发苍白。

        在先以为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路厘完全没想到那天晚上，她孤身一人在伦敦，遭受噩耗后还收到这么多他粉丝的袭击和咒骂。

        而事情的缘由，只因他发的那条微博。

        大拇指一直搓着食指指腹，胸口涨闷得像压了块石头，路厘怀揣着懊怅和愧疚的心情，拨通了陈岱纬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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