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岁月犹如一张筛子

那人迟疑了片刻，却说不出话来。

        白眉道人很有耐心，道：“你如今身子的状况，能醒过来都算好的，想要说话没这么容易。若选择前者，便眨眼一次；若选择后者，眨眼两次。选了后者，我门弟子会将你送下山。”

        床榻上的人似乎很犹豫，却终究没有犹豫太久，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白眉道人也无欣喜，也无任何情绪，点了点头：“可行。”

        便转身走出茅草屋，留下一句淡然之语：“剑心，将他送去厢房，给他安置一个自己的房间。”

        *

        聂韶音回到凉都，已经是六月十六。

        她没有悲喜的样子，紫衣和兰十都很担心她。

        心里明明有着沉痛，却没有任何情感上的释放，怕她要憋出病来。

        可兰十和紫衣又如何明白，聂韶音夜里是怎么度过的呢？

        多少个夜晚，明明天气闷热得呼吸都难受，她却觉得寒凉如水，竟再也不喊热了。

        紫衣给她做的几套短袖短裤，也束之高阁，没敢拿出来给她看见。还记得君陌归离开之前，拗不过聂韶音的纠缠，不得不答应了让紫衣给她做几件不宜出门几人的衣裳。现在君陌归不在了，若再把衣裳拿出来，只怕她会触景生情。

        当然，聂韶音的自控力很好，未必触景伤情，可谁知道在他们眼皮子盯不到的地方，她是否也能如此淡定呢？

        七月初。

        聂韶音开始孕吐。

        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没有办法每日四处跑了，没有精力，半个月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当然，因为大家都知道聂韶音如今是尊贵的逸王妃，而且她还怀了身孕，能够看见她偶尔在明镜台露面看诊，已经很难得。

        想要找她看病，多半要到折枝园去预约，等她精神好一些了，会从逸王府出来折枝园这边给人看病。

        七月中旬，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后殷敏莲在太庙遇袭！

        先帝是七月驾崩的，故而太庙有祭祀活动，太后领着一群太妃、皇帝领着一众皇子皇孙、文臣武将，在太庙这边进行了祭奠。

        白日祭祀完毕，太后要带着太妃们留在太庙过夜，次日才能回宫。

        而这一晚上，殷敏莲遇刺！

        聂韶音并非君家宗室大妇，又念她怀孕饱受孕吐之苦，太后特允她不去太庙祭祀，因此她是后来才收到消息的。

        消息传到逸王府的时候，她甚是吃惊。但又隐隐觉得，在意料之中。

        “太后如何了？”

        消息是兰十接来的，她答道：“刺客没有成功，太后当胸受了一剑，谁曾料到，她穿了金丝软猥甲，那一剑刺过来，并没有伤及太后，只在补第二剑之时，划上了手臂。”

        “太后去太庙祭祀，必然有太医随侍，只是手臂受了伤，应该没事吧？”聂韶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她瞬间想到了，这场刺杀，应该是浮云阁做的！

        虽然跟太后有仇的人大概不胜枚举，但真的一直在筹划报仇的，她也就只想得到君泽宁了！

        兰十答道：“应是没事了。但是论理，小姐怕还是要进宫探望的。”

        “准备一下吧，我现在就进宫。”聂韶音知道自己必须要进宫探望。

        怀孕不是理由，婆婆遇刺受伤，做儿媳妇的怎么能不去探望？尤其是，她这个儿媳妇还是个大夫！

        紫衣当即道：“兰十，你伺候小姐更衣，我去备礼。”

        平日请安无须什么礼，但探望伤情是需要备礼的。

        兰十点点头：“好。”

        聂韶音一边换衣裳，一边问：“刺客如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君泽宁亲自动的手？

        兰十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如实以告：“据说，刺客混进了太妃们身边的宫人之中，男女一共六名，当场死了一人，逃脱途中被击杀三人，最后只有两名刺客仍旧在逃。”

        聂韶音有些漫不经心。

        她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了。

        兰十又如何不知道她所想？问道：“小姐，可需要叫居春去打探一下消息？”

        聂韶音朝她看了一眼，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不用。”

        兰十也没有什么个人看法，对于聂韶音的决定，她一向是无条件支持的。也不会多问，只要聂韶音提出来，她就去做。行动力大于语言。

        但是换好了衣裳，梳头的时候，聂韶音又忽然道：“让居春小心些打探，别让他知道我在打听这件事。”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兰十一怔，微微一叹，道：“小姐真的是心太软了。”

        聂韶音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孕吐，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本来就没有多少肉，这一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肉，也都消掉了。

        憔悴。

        若非这壳子年轻，才十八岁，而是她上辈子过了三十的那身子，肯定要显老很多。

        就算心里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身体机能的变弱。

        她无奈一笑，道：“没有办法，谁让我欠他人情呢？于理，我不应该与他接触。但是于情，却做不到。”

        对此，兰十没有发表言论。

        她本就不在意这些。

        过了一会儿，聂韶音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应该，认为我太观世音、圣母了？”

        她与君泽宁之间恩恩怨怨太多，其实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恩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

        兰十摇头，给她把银色发簪戴上，道：“我觉得，重情重义才是小姐，或许世人不懂你。但我、紫衣，我们跟在小姐身边之人，又岂能不知怎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们都了解就好了。”

        “你说的对。”聂韶音叹了一口气，道：“大浪淘沙，岁月犹如一张筛子，终究会过滤掉那些你留不住的人。”

        这话，说得很轻。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君陌归算了进去。

        她的思念虽然不撕心裂肺，却不动声色，更让人心疼！

        梳妆好了，兰十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相处越久，越是觉得聂韶音的灵魂简直是个神奇的宝藏。令人怎么看都看不尽、看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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