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错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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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阴诞生于洪荒,为避免被天道所毁,龙族的长辈们将尚且还在蛋中的他封印了起来。他沉睡了数千年,终于在一个清晨中破壳而出。
龙族实力强悍,他只是韬光养晦了几十年,就一举夺得了妖帝之位。
他给自己定了个称号,唤七绝妖君。
成为妖君之后,他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挑衅围攻,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打赢过他,这让他甚觉无趣。一次偶然,他在人间遇到了一个女子。
那名女子,叫从露。
司阴曾无数次回想过和从露的相遇,可是逆鳞损坏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他的记忆逐渐模糊,他记不清是如何与从露相遇的,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女子的,他已经连心爱之人长什么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想起许多个日夜里,他的一双眼睛,都在看着那个女子,她是那样的好看,或喜或怒,或笑或哭,都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他已经不记得从露的声音,偶尔想起往事,最多的就是从露每天早上都会摘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给他,花瓣上还带着晨露,从露的红唇一开一合,司阴想着口型,忆起那小姑娘是在说——
“鼎鼎大名的七绝妖君每日都来这看我卖花,妖君都是这么闲的吗?”
他笑了。
确实很闲。
记忆断断续续,但司阴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是他自己亲手从身上揭下逆鳞,擦净上面的血,再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带着这片龙鳞,它能保护你。”
那张模糊的脸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笑着回答:“嗯,只要你叫我,我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末了,又补上一句:“有我在,无人敢伤你。”
仅存的记忆里全是欢乐幸福的画面,这让司阴无从得知从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别人的。
洞府里挂着红纱,随风飞扬,像极了妖宫当年挂着的红绸缎。
精挑细选的绸缎,精心缝制的嫁衣,妖宫内外,所有的花都开了,许多大妖纷纷前来贺喜,冷清惯了的妖宫头一回如此热闹。
抬眼望去,全是喜气洋洋的一片,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所谓了,那一日,确实是他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同时也是他最难忘的一天。
他满怀笑意地摩拭着手里的牵红,在万众瞩目下,一步,一步地走向终点。
“夫妻对拜——”
他的腰还没弯下去,一道声音就让牵红另一头的新娘僵住了身体。
司阴不记得那道声音喊了什么,只记得那时候的气氛低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一双双惴惴不安的眼睛落到他身上。
牵红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红绸掉在了地上。
如此刺目。
新娘子掀开了自己红盖头,露出里面哭泣的小脸,视线落在远处的某个人身上,随即破涕为笑。
从露要跑过去。
司阴拽住她:“露儿。”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颤音,隐隐听出几分乞求。
“别走。”
强大的龙族,头一回在人前露出自己的脆弱的一面,可笑可笑,竟然是为了一个人族女子,放下了龙族的高傲,如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一样乞求着。
司阴死死地盯着从露,眼底有水光。
“对不起。”
记忆里唯一能听清的话,就是对不起。
他的手被甩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挚爱的女子投入了他人的怀抱,笑颜如花。
身上的喜服如此刺眼,满城的红绸像极了笑话。
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的事情他都忘记了,只模糊记得他放任从露离开之后,他的逆鳞落入了修仙界的人手里。龙族强大,唯一的弱点就是逆鳞,只需在逆鳞上轻轻划上一刀,就能给予龙族生不如死的痛楚。
然后他们断开了他的逆鳞。
司阴是在一个洞穴内醒来的,四周静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手心里的那半片逆鳞提醒他,一切都不是梦。
逆鳞被毁,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能力夺回一半逆鳞,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但是身体被重创是骗不了人的。他的记忆开始模糊,每日醒来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修为逐渐散去,身体也如白蚁食木,一点一点残败,生命如烛,慢慢枯朽。
每过一日,他的身体就差上一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孑然一身。
孤零零地来到世上,又孤零零地离开。
司阴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琼婳的。
女子一袭白衣,倒在一片花丛,美得如此动人,却让人心伤。
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圈,像是被血丝缠绕,紧紧掐住血脉。
司阴知道那是什么。
是断思草。
正巧,他手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断思草,说是草,但其实是一种毒花的名字,中毒者,手腕上都会留下血丝缠绕的痕迹,而且心中执念越深,中毒的症状就会越深。
而琼婳手上的痕迹,与他手上一样,鲜艳,刺目。
又是一个伤心之人,他想。
“我以为,七绝妖君已经死了。”
这是琼婳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冽,娴静美好。
他说:“你现在可以让这话成为现实。”
“我不会恩将仇报。”
“我没有救你,如今我的修为连你都不如,断思草的毒,我帮不了你。”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琼婳眉头微蹙,似在忍耐,踌躇后,他说:“别想,别想那个人,你越是想,断思草的毒性会让你更疼。”
“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疼痛。”
他垂眸:“有,与人欢好。”
琼婳一愣:“那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彻底解毒?”
“有。”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因忍耐而大汗淋漓的女子:“斩断情丝。”
“你做得到吗?”
这句话,是在问琼婳,也是在问他自己。
你做得到吗?
你放得下吗?
你舍得了吗?
若是能如此简单,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琼婳久久不回答,他又说:“你回去,无定宗高人众多,定有法子解毒。”
面前美丽忧郁的女子笑了,笑得那样苍白。
“我不想回去。”
自那之后,琼婳就留了下来,起初她也会像他从前一样疼得彻夜难眠,到了后来,断思草的毒发作频率越来越低,可每次发作,疼痛却是浓缩的数倍。
望着她,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他们慢慢成为了好友,慢慢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惺惺相惜。
一夜醉酒,琼婳白皙的肌肤下透出几分红,醉眼迷蒙:“我好奇,你说的那名女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那么好。”
司阴夺过她手里的酒壶,一饮而尽:“我也好奇,你说的那个师兄,为何会不喜欢你。”
明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琼婳微喘,眼里的水雾渐浓:“许是因为我不够好吧。”
“如此,可能也是因为我不够好吧。”
琼婳又说:“可我见过许多恩爱夫妻,可他们就连对方不好的地方也喜欢。”
“嗯。”
“所以不是我们不够好,而是因为他们本就不喜欢我们。”
司阴垂眸:“嗯,这一点我们要承认。”
琼婳倒了下去,墨发如瀑,散在席上,一双眼睛含情,望着天上的半缺的月亮,眼神幽暗,不知是在看月亮,还是透过月亮在看什么人。
“无定宗终年寒雪,我还从未,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
“你醉了。”
“醉了,醉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都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我还记得许多许多的事情,我越喝,就越觉得自己清醒,我……唔。”琼婳捂住手,上面的血圈越发鲜艳,真如鲜血画上去一般。
“你又疼了。”司阴伸手抓过她的手,两个手腕上的血圈竟然出乎的一致。
“你不也一样吗?”琼婳望过去。
司阴只低头望着她,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慢慢地晃着酒壶。
月色撩人,风中带着醉人的酒香。
琼婳微微蹙眉,“疼。”
司阴另一手丢下酒壶,酒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酒香四溢。他伸手将琼婳的一缕青丝带到耳后,声音沙哑:“与人欢好,可缓解疼痛。”
琼婳默了半晌:“这是背叛。”
他低低道:“我与从露,从未在一起过,既然从未一起,谈何背叛?”
琼婳一双眼眸望着他,眼里泛着不知名的思绪,她说:“我说的不是叛了心爱之人,我们所背叛的人,是自己。”
司阴低笑:“不错。”
她环住他的脖子,他俯身,衔住了那两片红润的唇,堵住了细碎的呜咽。
夜里起风,带着几分湿气,黑云慢慢遮住了月亮,雷声隆隆,豆大的雨滴砸落在酒壶的碎片上,与里面剩余的些酒混杂在一起。
司阴把琼婳放在红纱帐内,他脱掉上衣俯身,琼婳的手正巧碰到了心口上的伤疤。
“确定吗?”
琼婳答非所问:“司阴,我有些冷,你抱抱我。”
“好。”
幽暗的洞府内,只留一盏青灯,灯光微闪,拉长了墙上的影子。
司阴将琼婳脸上的泪水一一含住,冰凉咸涩,他捧上她的脸。
琼婳呜咽着躲开了他的手,伸手将人紧紧抱住,张嘴咬在了隆起的肌肉上,她咬得又凶又狠,直接咬出了血,脑海里却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师妹,承让。”
“我冷。”
——“师妹可是在找这本古书?”
“你再抱抱我。”
——“师妹身上的伤未好,不能饮酒。”
“再抱紧点。”
——“那师妹,要成为我的道侣吗?”
“司阴。”
停下来。
快停下来!
这是错的。
这是不对的。
这是大逆不道的。
“呜……”
司阴用手撬开了琼婳死咬的嘴唇,他俯身下去,额头抵着额头,喘着气:“别忍了。”
“你忍了这么多年。”
“在我这里,你可以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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