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入膏肓·花吐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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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那天,裴正与我说,有他在,后宫之中,无人敢为难我。
他说得不错,后宫确实没有人为难我,但也没有人亲近我,概因我的出身高,又加上裴正对我十分宠爱,所以后宫嫔妃对我不会过分疏远,也不会过分亲近,但我那时候并未觉得不妥,平日里就喜欢去找皇后聊天。
皇后贤良淑德,性子又好,在宫里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皇后说过一句重话、发过一次火,她对待所有人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对待裴正更是如此,而裴正也回馈了同等的柔情,每次宴席上对皇后总是温温柔柔,两人就像寻常的恩爱夫妻一般。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后应得的,可也许是见多了他们夫妻恩爱的场景,我心里渐渐不是滋味,这种滋味在皇后生下嫡子之后到达了顶峰。
祭祖大典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和裴正一起走去高台燃香,其他所有的妃嫔和皇子公主都只能站在下面看着,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看着他们互相扶持着走到高高的台阶,点燃焚香,霎那间,古乐钟响,众人跪拜,但在那一片跪伏的人群中,只有我站着,我望着裴正和皇后并肩站着,这时候我本不能直视他们,我本该跟着众人跪下去,本不该如此的,可那一瞬间的心酸,我没有忍住。
我感觉有一道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鸿沟跨拦在我和他们之间,我追不上他们,而他们也从未想过回过头来看我。
“娘娘!”
清言匆忙扯我的衣袖,将我拽跪下去,膝盖狠狠嗑在地上,我疼得掉眼泪。
是夜,裴正来替我的脚上药,他捧着我的脸,细端,拧眉道:“委屈了?”
我忍不住抱住他,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陛下,臣妾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裴正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早已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我没有发现。
“好。”裴正的回答来得异常漫长,良久,我才听见他的声音,他低下头吻我,将我的眼泪含入腹中。
其实除了这点,在那能让我肆意妄为的四年里,我在宫里活得很恣意。
我还是像和儿时一样喜欢在裴正批奏折时躲在一边偷看他,但这次裴正不再是受皇后严格管教的太子,他是天子,是圣人,他招手唤我过去,我高兴地蹦跳过去,裴正就将我拦腰抱起,让我窝在他怀里,他则是继续批奏折。
我很久之前在话本里听过一句话,皇后有皇后的好处,宠妃也有宠妃的好处,就好比皇后与我,我没有皇后那样能和裴正并肩的资格,但皇后也同样没有我哪有能任性的资格。我虽因不能和裴正并肩的事伤心,但裴正总能精准地寻到我的不痛快然后安抚。
复杂到一件首饰,简单到一块糖,我统统接受。
裴正含笑:“这么好哄?”
我抱住他:“是呀,母亲从小就教臣妾要心宽心大,若是哪一天什么东西都不能让臣妾开心,这才是真的哄不好。”
裴正顾着玩我的一缕秀发,没有回应。
我入宫第三年,襄王提出想举家离开京城去封地玩乐。
襄王是裴正的皇叔,在大齐是出了名的纨绔,还曾被先帝评价成玩物丧志、烂泥扶不上墙,但襄王就是心大,傻兮兮乐呵呵地受批,结果下次还是照样干傻事。先帝恨铁不成钢,便不再放权给他,任他做一个清闲王爷,但襄王也因此遭受到不少人的轻视。
可襄王却有个泼辣的襄王妃替他教训那些轻视他的人。
襄王妃,勇侯独女,曾有人评价她就像辣椒一样,看着艳丽,实则全是狠辣,谁敢暗地里给襄王下坎子,她就敢提着鞭子上门找人,所以每每闹剧都是襄王妃在前面甩鞭子痛骂,襄王躲在身后给襄王妃斟茶倒水打伞,一脸得意的样子似乎从不觉得王妃替自己出头是件丢脸的事。
京城里的人都说襄王妃泼辣,襄王惧内,不敢纳妾,但与襄王府走得近的我却知道,襄王哪是惧内,他对襄王妃分明就是欢喜得不得了,欢喜到了设身处地地为襄王妃着想,让她没有要与他人分享夫君的顾虑。
儿时的我很羡慕他们,我喜欢襄王妃敢说敢做的性子,我也喜欢襄王那种难得的理解,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世界里,能有一个理解妻子的心情的男人真的很难得。襄王看出我对他们夫妻的憧憬,时常会拿裴肃逗我。
裴肃是襄王之子,与我算半个青梅竹马,我幼时入宫除了去找裴正,其余的时间都是被裴肃拉着去捣乱。每每被发现,他就很无耻地把我拉出来博同情,于是我俩时常被罚抄书。
我一向听话,听到罚这个字就委屈得掉眼泪,夜里边抄书边掉眼泪边骂裴肃。这时候裴肃就会偷摸摸溜进来一脸嫌弃地看我:“我就是抄书嘛,哭什么?你这个爱哭鬼。”他这样说,另一边却强塞糖果给我。他受罚从不乖乖罚抄,只会跑来笑话我,但我又很好哄,一把糖果就能抵消掉他的无耻。
长大后我们虽不再那样亲近,却时常有联系。我十四岁那年,父亲的意思本来是要将我嫁去襄王府,但这桩婚约终究还是夭折在腹中,我被太后看中后,裴肃曾来找我,笑嘻嘻地给我一把糖,我说他又把我当小孩,他含着糖声音含糊:“谁能想到半路出了个裴正。”
我没有听清,他又说:“你不是挺向往我们襄王府的吗?怎么又想进宫了?”
我含糊道:“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他顿了顿,问我:“那入宫后的事,就能说得准了?”
那次见面裴肃简直是莫名其妙,他话里似乎有很多层意思,但我愣是一层都没听懂。但他说得不错,我确实向往,但在向往和爱情之间,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但在后宫里偶尔惆怅的夜里,我时常想起襄王妃,夫妻和睦,儿子虽顽劣但也孝顺,她活得比京城里的贵妇还要鲜活。
我慢慢懂得襄王的那份理解的来之不易。世上谁不想自己心爱的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但裴正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他是皇帝,他……他必须要有三宫六院,他需要利用后宫来稳定朝局。
所以我只能一年一年看着新人进宫,看着她们怀孕,生下孩子,除了暗恨自己的肚子,我能做的就只有安慰自己,我告诉我自己,裴正是不得已,其实他是知道我的感受的,否则怎么会时常来陪伴我?我在他心里还是占着一席之地的。
但我却忘了,我一开始原是那样的向往一世一双人。
是裴肃的再次出现重新让我想起这份向往。
除了宫宴,这是我入宫后我们私底下的第一次见面。
他恪守宫规,立在远处,既不直视我,也不靠近半分,可在我记忆里他原不是这样守规矩的人。
“我要走了。”裴肃望着夜空,似有惆怅,夜色朦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去一别,便是经年。”他沉默了很久,“要好好的。”
裴肃离开的背影带着别离的伤感,我转身,看到一抹身影立在梧桐树下,月色幽幽,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阴阴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莫名地让我觉得背后寒毛竖起。
那是裴正头一回冲我露出愠色,平日里就是寡言沉默的模样,生气起来更是往四周渗着寒气。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上前牵起我的手,拉我回寝宫。
襄王合府离开后,我的日子依旧像流水账一样过着,但宫里女人多,为了荣宠,就会生出是非。
欢贵嫔是太后母族的人,生得娇小可爱,经常逗和皇后我开心,久而久之,我对她就放下了防备。
但就是因为这一次松懈,就是因为碰巧遇上裴正不在宫,欢贵嫔以她三个月身孕为代价,成功将善嫉和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我极力争辩,却被太后甩了一巴掌丢回寝宫软禁,皇后有心帮我,却不敌太后的威严。
或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我头一回遭受到这么不公的待遇。
我无法相信平日里乖巧可爱的欢贵嫔有朝一日会露出这么狰狞可怕的一面,没想到从来对我和和气气的太后会不听解释直接将我定了罪,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皇后在后宫的权力比不上太后的偏袒。
裴正回来已经是三天后,这三天我被仗势欺人的奴才欺负得够呛,偏他们一个个巧舌如簧,刻意为难你但言语间却挑不出错。他们砸了我宫里的好多东西,不许宫女伺候我,不许我喝茶吃饭,我只能喝白开水,吃寡淡无味的白米粥,他们还拿走我的被褥,夜里冷,我只能将柜子里所有的衣服拿出来盖在身上,饶是如此我还是病了。
发高烧的那天,他们不给我找太医,清言被拦着不给出去,急得直掉眼泪,听着清言的哭声,我心里的委屈更甚,想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冤枉过,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迷糊中哭着要找裴正。
许是上天感应,裴正果然在半夜赶了回来。
我躺在床上,听他越来越清晰的脚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月光倾洒,他就这样披着星,踏着月光来到我的身边。
“月娘,你受委屈了。”
我听见裴正这样说,抱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大哭了一场,裴正喂了我药之后就这样默默地陪了我一宿,第二天我问他欢贵嫔的事。
我看着他,我害怕从他嘴里听到会令我伤心的话,害怕我在他心里成了一个善嫉、带着丑陋面具的坏人。
但裴正没有。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信你,月娘,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裴正一言既出,果真找出了真相还我清白,为此,他还和太后闹僵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十分感动,觉得自己之前动摇了的行为深深背叛了裴正,越发浓烈的愧疚促使我对他越发温柔贴心,只是那时候的我,那时候还抱着天真幻想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步棋,一个局,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我不晓得权力和后宫的可怕、残酷。
如同扑火之萤,我早已落入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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