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解之罪

圣城，教廷中心。

        格温仰头看着那座纯白大理石铸就的高大教堂，光透过彩色的琉璃床打在灰白色的小天使塑像上，长长的台阶，让前来朝拜的每一个信徒都感到神圣纯洁。

        这是她第一回来到圣城。

        夏洛特早已在大门外等候，一看见她，面上浮现抹犹豫和复杂。

        他身后站着的，是板着小脸的桃乐茜。

        政变之后，她和提尔被格温一同送往教廷看管。

        教廷里的生活不是抄经，就是接待信徒，比起她在王宫里的惬意生活，要枯燥许多。

        所以她内心对格温还是十分不满。

        格温之所以这样防备她，不就是怕她对她的王位产生影响吗？

        毕竟，既然格温开了这个女性继承王位的“好头”，那么，她同样作为王室的女性成员，也该拥有继承权才对。

        她悄悄探头看向格温手指上、耳垂上那些华贵的珠宝首饰，那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珍稀宝物。

        身为林西的国王，格温自然是样样都得用最好的。

        这并不是显摆炫耀。她周身的气派，象征的是林西的国力。

        若是穿的寒酸了，难免让人觉得，林西举国上下已经贫困的连像样的首饰都供不出来了。

        格温一步步走上那台阶，冲桃乐茜一笑，而后严肃看向夏洛特。

        “您急急召我前来，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说的发现，当然是指，拜托夏洛特调查“魔物之证”一事。

        夏洛特点点头，有些迟疑。

        “不过，您是否要去看看您的哥哥？”他苦笑，似乎在隐瞒什么。

        格温沉默，半晌才开口。“好。”

        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和提尔再见。

        将提尔送到教廷半软禁，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

        她第一是林西的国王，第二，才是提尔的妹妹。

        放任一个前任的合法王位继承人在外游荡，太过危险，对她和提尔都是。

        桃乐茜讪讪跟在两人身后，压根插不上话。

        格温回头，看向她。

        “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她特派了宫廷教师来圣城，给桃乐茜进行地理、政治等课程的教导。

        她不希望桃乐茜和前世的自己一样，只是成为一个天真无邪的花瓶。

        这个世界太残酷，越天真、越心软，只会死的越快。

        桃乐茜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她不喜欢那些复杂的课程，反倒对时尚和贵族小姐们的社交场更感兴趣。

        格温皱眉。

        桃乐茜年纪还小，慢慢来吧。若是逼的紧了，她这个姐姐，又和西弗斯的教育方式有何区别？

        她随着夏洛特来到教堂后方的一处静美花园。

        花朵繁盛，蝴蝶翻飞，偶尔还有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安静祥和。

        “这里是教廷的福利院，收养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您就是在这长大的，对吗？”

        夏洛特的父母很早去世，他就是被教廷抚养长大的。

        “您没记错。”夏洛特怀恋笑笑。

        十神教教廷的福利院，说的上是这纷繁世间的人间天堂了。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即使原生家庭不幸，却受到教廷纯善教义和教徒爱意的滋养。

        大约只有在这里，才能养出夏洛特这般一心侍神，心向光明的人吧。

        格温一面欣慰想着，一面踏入，有些踌躇地僵立在原地。

        金发的年轻人坐在花园最中央的亭子中，捧着本福音书，一圈叽叽喳喳的孩子兴奋地围住他。

        他摸了摸一个小女孩的头。女孩小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

        “提尔哥哥，今天要给亚娜讲什么故事呢？”

        提尔笑意温柔，将小女孩揽到身边。“今天讲光明神的故事哦。”

        “我不喜欢听光明神的故事。”一个小男孩凶巴巴地反驳。

        “我要听最厉害的火神的故事。”

        “火神有什么厉害的？依我看，水神比火神厉害多了……”另一个男孩和他争吵起来。

        眼看着局势就要不受控制，提尔轻咳一声，提高声线。

        “每位神明都有长处，不可如此冒犯。”

        孩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他真的很适合这里呢。”

        格温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黯淡，思绪似乎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提尔也给他讲过光明神的故事。

        光明神阿帕辛出身贫寒，却一路凭借着与人为善的好心和天赐的强大光明魔法，一路斩杀魔物，保护人类世界，是十神教内最励志的神袛。

        她还记得提尔那时的话。

        “可惜，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他那样的人。”他笑的无奈。

        “魔法之门，永远不会为我打开。神明大概很讨厌我吧。”

        “神才不会讨厌哥哥。”她哼一声。

        “神要是讨厌哥哥，那我也不喜欢神明了。”她严肃皱起小脸。

        “好好好。”提尔宠溺地给她编着辫子。“这样的话，可不能对外人说……”

        “知道了，哥哥真啰嗦。”

        ……

        格温深吸口气，缓步向提尔方向挪动着。

        他察觉到有人前来，这才将视线从书籍的小字中移开，显然已看见了格温。

        可眼睛里，是疑惑，也是淡漠。

        “您是？”

        格温闻言，身躯颤抖了一下。她启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圣子大人！”

        孩子们没发现格温的异常，高高兴兴地就往夏洛特跑去。

        孩子们的吵闹声、花丛间的虫鸟声、和她胸膛里咚咚心跳混在一起。

        格温的大脑一片空白，却觉得耳旁异常安静，安静的让她害怕。

        她甚至有些站立不稳，往后略略挪了一步。

        夏洛特稍扶住她，声音在她耳畔想起。

        “或许是受刺激太大。”他语气里带了点安慰，尽量显得柔软。“他……已经不记得您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原谅自己呢……

        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妹妹，一直以来被他视为最亲近之人的妹妹，居然将他的王位一朝抢夺，把他囚禁起来，一面也不肯见。

        格温回身，泪水不知不觉溢满眼眶，却倔强地抿唇，不让眼泪狼狈地流下来。

        她忽然快步离开，在转角无人处，手重重地砸向墙壁，手侧边被她砸的一片红色，很快泛起淤青。

        她却浑然不觉的疼。

        她以为自己的信念足够坚定。

        她原只想让林西免受萨利迩的侵略，为此她抛光养晦，坐上了这王座。

        后来，她又受了月神的指引，背负上清剿魔物，拯救瓦里安大陆的使命。

        她以为每一步她都不会后悔。

        可是一想到提尔那陌生的眼神。她心痛的简直要不能呼吸。

        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值得么？

        前世的她，纵使只短暂地活了二十二岁，眼见着国破家亡，可至少没有辜负任何人。

        而这一世，她一手握着权力，另一手，想抓住家人的爱，想过安稳幸福的生活……却像抓了一把沙子。

        抓得越紧，失去的越多。

        父亲被她囚禁于高塔，哥哥已经不愿意再记起她。

        她垂眸，呆呆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肩膀却被谁轻拍了一下。

        “您怎么了？”提尔递给她张纸巾，眉头轻蹙。

        “教廷会洗清您的一切罪恶。”他行了个好看的拂心礼，祈祷状。“神明会宽恕。您不必如此悲伤——”

        他话音未落，却被格温打断。

        她嘴角扯出抹凄凉笑意。

        “我的罪，无处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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