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人沉沦

“为什么它还是没有合上？”

        漆黑的裂缝虽减缓了扩张的速度，却仍像一张血口，突兀地横在空气之中，气势不减，让人觉得，它只是暂时安静下来，养精蓄锐后，又会继续张开，将另一头的魔物放出，吞噬生命。

        格温叹口气，心疼地替兰斯特擦去脸颊上血迹，纯白的衣袖上留下暗红的血痕也丝毫不在意。

        “魔法阵的力量不够强。”

        兰斯特看向那在一旁已无声无息的巨眼，被雷火劈的焦黑，四周流着粘稠的黑液。

        “那家伙的研究，是以诺拉德王国的黑暗献祭魔法阵为基础的。”他缓缓道。“只是将那次献祭的能量吸出，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完美，能一举关闭裂缝。”

        “魔种怎么样了？”

        他眉头紧皱。

        格温原本嫣红的唇如今血色寥寥，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强烈的病弱感。她身躯本就瘦弱，此时站在他身边，倒像是随时会随风飘走的浮草一般。

        “它淘气的很，不肯出来呢。”格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她害怕自己会被魔种完全侵蚀，最后变成神志不清的怪物……

        “会有办法的。”兰斯特拂去她额间碎发，笑意温柔。

        “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许放弃。”

        “别小看我。”格温轻哼一声。“都已经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虽然她读得出兰斯特话中的意思，是让她别放弃自己。可她只能佯装听不懂，将他的话刻意理解为别放弃关闭裂缝的任务。

        毕竟魔种一旦植入体内，意味她几乎就没救了。这是个既定且残忍的事实。

        无人能救，无人能改。

        她从吞下魔种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死过一次的人，似乎并不会那样在意死亡，更不会畏惧。

        事到如今，她只是舍不得。

        “陛下。”

        格温身后传来个熟悉声音。

        她回身，看见伊莱，显然吃了一惊。

        “伊莱？你怎么回来了？”她话音刚落，反应极快地身形往侧边一闪，黑色的魔力铸成一道屏障，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小心。”

        兰斯特扶住她，伊莱也提剑站在她身侧。

        “为什么抗命？”格温皱眉，语气严厉，对伊莱道。

        “我所要遵守的命令只有一条。”伊莱不急不缓。“就是保护您，不是吗？”

        “违抗命令，回去准备领罚吧。”

        “遵命。”

        格温眼眸冰冷，看着那对他们发起攻击的人。“你还活着，可真是让我惊喜。”

        大抵是因为诺亚伤得太重，她险些认不出眼前人了。

        黑暗中走出个晃晃悠悠的人影，桀桀笑着，看见那倒下的巨眼时，短暂一愣。

        连邪神的梦魇，也被他们突破了吗？

        “您言重了。”诺亚嘴角勉强扯开个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他右半边身体被夏洛特毁坏的厉害，隐隐能看见从腐肉中翻出的苍白骨架。

        全身上下狰狞开洞的伤口，每一步向前，都会留下斑斑驳驳的黑色血印，让他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诺亚还活着，不就说明夏洛特已经……

        这样一个人尚且还能如蛆虫一般活在时间，可那样美好明亮的一个人却…不在了？

        格温心下一沉，悲从心来，不禁觉得世事有时太过不公。

        她看向诺亚的眼神愈发冷峻。

        “你杀了他？”

        “他？谁？你说那个光明魔法师吗？”诺亚歪头，骨架摩擦的咔咔声听的人一阵胆寒。

        “死了。”他直白道。

        “他一早就该知道，和我为敌，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自然不会知道夏洛特的灵魂被奥兰多带走一事，只觉得夏洛特的肉体必然是随着那献祭的巨大爆炸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我在想，要怎么杀死你才好。”

        格温面上还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却攥紧。

        她看得出诺亚的状态很差。即使没有神力的加持，他也没有和自己一战之力了。

        “您好像很恨我？”诺亚笑嘻嘻道。“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您的。特别是……喜欢您现在这副模样。”

        这幅被黑暗侵犯过，却仍挣扎着不肯堕落的逞强模样。

        “怎么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吧？”他眨眨眼，眼里居然带点无辜和不解。

        “不过就是，嗯，让我想想。”

        “不过是杀了这个世界一半的生物，外加你的一个孩子，和一个朋友而已。”

        他的语气越平淡和轻快，就越能激发格温心头恨意和怒火。

        “就是杀上你无数次，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格温咬牙，手心魔力已凝聚。

        为什么他能将所作的一切恶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她的孩子甚至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她还曾想过，等一切结束后，她要出席夏洛特的教皇加冕礼，亲手给他戴上那顶皇冠，要看着他把教廷的孤儿院建到大陆各地。

        毋庸置疑，以他的能力和信念，他会是十神教史上最好的教皇。

        可诺亚轻飘飘的一句“死了”，就足以让她所有想象化为泡影。

        她都不敢去想，现在的林西，会是何等的水深火热、灰暗绝望，又有多少她的臣民死在他制造的这场大灾难中……

        因为魔种的缘故，她的冰魔法产生了异变。寒冷的魔法能量间，还混杂着极强的腐气，只略略碰到人的皮肤，寒气就能烧灼腐蚀得那人痛不欲生。

        诺亚睁大双眼，似乎对即将临近的死亡感到十分兴奋。

        不对劲。兰斯特冷眼瞧着他略显怪异的举动。

        这人宁愿在神弃之地沉睡千年之久，也不愿死去，现在面对死亡时，为何变得如此……从容？

        就好像，他很期待死亡一样。

        兰斯特暗道不好，反手抓住格温还凝聚着魔力的手，灼烫感让他不由嘶了一声。

        格温被他这一声叫的回过神来，诧异看他一眼，迅速将魔力收回，眼中泛着疑惑。

        “诶？”诺亚很是失望地发出声疑问。“您又不想杀我了吗？”

        “别拦着我。”格温甩开兰斯特的手，一双冰蓝色眼眸里像燃起的蓝焰，眸光深处汹涌恨意涌动。

        她一定要杀了这人，不论代价几何！

        这是对殒命在他手下的人们，最好的祭奠！

        “别脏了你的手。”

        兰斯特轻拍她肩膀，像是安慰。

        “即使她不动手杀你，你也会死，不是吗？”他沉声道，欣赏着诺亚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不知道你刻意激怒她有什么目的。”兰斯特继续道。“不过，据我对你的了解，总归不会是好事。”

        “你们加西亚总是这样惹人厌烦。”

        诺亚对上他那双幽幽的绿眸，重重地啧了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诺曼的身影。

        千年前，就是诺曼发现了他在神弃之地的计划。他虽然没有成功阻止笼罩诺拉德王国的献祭魔法阵，却将他打成重伤，害的他沉睡千年。

        千年前，若不是他的阻挠，自己早就成功了！

        没想到，诺曼是死了，现在，他的后代又要来阻挠他……

        他是跟这个家族有仇吗？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插上一手？！

        “他身上的生命气息在消散，黑暗能量却越来越浓了。”伊莱皱眉，视线望向诺亚那已称不上还是人形的身躯。

        内心却泛起丝丝波动。

        当初，若不是格温接纳了他，他的下场，恐怕和如今的诺亚没有两样。

        从古至今，大陆上的黑暗魔法师，不是被黑暗诱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自甘堕落，以杀人为乐，一生只能蜷缩于黑暗中，如过街老鼠。

        他为什么会拥有这样邪恶的魔法天赋呢？

        格温手被兰斯特紧紧握住，脑海昏昏沉沉的，深吸口气，也终于冷静下来。

        “知道了又如何？”诺亚冷声，唇角勾起个诡异的弧度，手一抬，露出手心一道小小的印记。

        那印记散发着暗沉的红光，印记中心是一个圆，红光泛泛间，像巨眼的缩小版。

        印记被催动的那一瞬，疯狂吸收着诺亚仅存的生命，转眼间就将他变成一堆灰烬。

        与此同时，狭长的裂缝之中，密密麻麻的红色巨眼睁开。

        在它们猩红光芒照射下，那已缩小的裂缝竟然被生生撑开了！

        “恐怕这才是那邪神的本体吧。”

        “他将自己最后的生命能量，都给予了邪神，这才将它的本体唤醒了。”格温屏息，看向那越发微弱的魔法阵。“恐怕魔法阵快要撑不住了。”

        她话音未落，诺曼的魔法阵便从中心裂开，闪烁了几下，终究是消失不见。

        随即而来的，是从裂缝中奔涌而出的魔物！

        “先走！”

        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没找到彻底关闭裂缝的方法，就会被这片魔物海吞噬的。

        格温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伊莱看了她一眼，向反方向走去。

        他眼神里的决绝，清晰的让她心口都强烈颤抖起来。

        “原谅我又要抗命了，陛下。”

        他想明白了。

        上天赐予他这样邪恶的魔法天赋，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

        以他一人沉沦黑暗，换来…无尽光明，不是很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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