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门

“退朝！”

        巍峨宫门大开，三三两两的官员从大殿中结伴鱼贯而出。

        谢惊堂身着绛紫色官服，神情冷若冰霜，脚步未在人群中多作停留。

        “侯爷，且慢。”

        谢惊堂回头，兵部尚书林誉立于层层台阶之上，正朝着这边挥手。

        林誉紧走几步，停到谢惊堂身边，拱了拱手：“侯爷。”

        谢惊堂点点头。

        “林尚书有何事？”

        林誉轻声道：“侯爷今日在朝上提及，突厥此次退兵，半年之内不会再进犯，侯爷此番真是辛苦了。”

        谢惊堂颔首：“此次林尚书亲自为北境押送军粮物资，是我该多谢林尚书。”

        此次若非林誉等人亲自押运，只怕军粮物资到了北境境内数目减半、以次充好的情况不会少。

        突厥人打了半年，后方粮草消耗殆尽，给了他们进攻的好时机，这才有了最关键的一胜。说来，他确实该谢林尚书。

        林誉摆摆手，又轻轻叹一口气，无奈道：“侯爷客气了。豺狼当道，外敌环伺，我等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二人缓步朝宫门走去。

        林誉神色忧虑，又开口道：“只是……此次突厥虽已退兵，可我北境战士也并非全身而退。我在北境时，观边界防御皆已残破垮塌，加上将士们需要休养生息，只怕需要不少修缮费用吧。”

        谢惊堂点头：“林尚书说的不错，我半月前已命人整理各营情况，近日就会将折子呈给皇上。”

        林誉暗自赞叹，他虽只与谢惊堂打过一次交道，可谢惊堂心思缜密杀伐决断，难怪能在短短几年内，从岌岌无名到手握重兵。

        林誉又想到朝中情况，摇了摇头：“只是如今国库空虚，不知是否能……”

        “谢侯爷。”

        林誉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他抬头一看，身穿官服的周丞相站在宫门口，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林誉神色微变，不再言语，对着丞相的方向作了个揖，又向谢惊堂点点头：“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谢惊堂不置可否。

        周怀仁含笑走到谢惊堂面前，轻拂了拂袖：“侯爷今冬这一仗打得漂亮啊，我大楚有侯爷这样的将军，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惊堂神色冷淡：“丞相何事？”

        周怀仁笑容不减：“侯爷年初回京时，可是不远千里长途跋涉，难不成是有何急事？”

        谢惊堂神色不变，右手握拳背到身后，冷冷道：“我按皇上旨意归京，一行还有林尚书等人，丞相此言何意？”

        “我近日才听闻，上元节那日，我的一个外甥与侯爷打了照面，第二日却暴毙身亡，不知侯爷那夜，可见到有何异常？”

        谢惊堂嘴角轻轻勾起：“丞相何不去问问贵千金，想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谢惊堂神色漠然，不再看周怀仁，迈步向宫门口的马车走去。

        钟尧在马车旁等候，见谢惊堂朝这边走过来。

        钟尧不由得皱紧了眉。

        谢惊堂神色如常，可步伐微乱，身形紧绷。

        马车随着车轮转动轻轻摇晃。

        钟尧掀开车帘一角，见周怀仁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才开口问道：“侯爷，方才周怀仁可是说了什么？”

        谢惊堂神色一凛：“最近丞相府有何动静？”

        “我正要与你说，这两日孙礼福的娘天天到丞相府找周家的夫人，想必是要周怀仁给她儿子做主。”

        “当日事情可有何遗漏之处？”

        钟尧拱手：“侯爷放心，此事是听烟楼办的。当日找过去的都是孙礼福平日里的得罪过的人，就算周家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谢惊堂点点头，手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半晌，才又开口：“这两日西院那边如何？”

        钟尧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复道：“夫人这两日只随便在宅子里四处逛了逛，其余时间都在院里看书写字。”

        谢惊堂神色不变：“嗯。”

        “对了，明日便是夫人过门第三日，今日我爹提醒，按礼明日您和夫人便要回门，此事……要办吗？”

        钟尧斟酌半晌，试探道。

        他跟在侯爷身边数年，既未见过他对哪位女子有何不同，更是从未听说过侯爷有什么亡妻。

        侯爷当日在宫宴上求娶已是震惊众人，谁料他许给奚家四小姐的却是侧室之位。可这位过门之后，侯爷却又十分冷淡，更别提宿在西院。

        在此事上，他着实拿不准谢惊堂的心思。但侯爷行事，必有他的道理。

        谢惊堂停下手中动作，思索片刻道：“这事交给钟叔去准备。今日让人去通知……她，让她做好准备。”

        钟尧点头：“是。”

        奚云初垂首坐于案前，缓缓翻着手中的书。

        她此时心不在焉，几乎没看下去书中的内容，满脑子想的皆是今日回门之事。

        昨日钟叔差人来禀报，回门礼一切皆已备好，今日侯爷会同她一道回将军府。

        奚云初轻轻叹息，暗自苦恼。

        可回了将军府，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幸好这两日没有什么人来找麻烦，她倒还算清净。

        芷兰脚步匆忙地走进房内，对着奚云初说道：“小姐，侯爷那边传话过来，让您可以过去了。”

        奚云初来到正厅，谢惊堂今日着一身玄色锦袍，面上依旧冷淡。

        身旁几个小厮抬着两个红木箱子，想必是钟叔准备的回门礼。

        奚云初服身：“侯爷。”

        谢惊堂并未看她，转身往大门口走去：“走吧。”

        奚云初微微敛目，迈步跟了上去。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间或有街边摊贩的嘈杂人声传来。

        奚云初端坐在马车一侧，身姿窈窕，但身体紧绷。

        谢惊堂坐于她对面，上车后便开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马车轻晃，奚云初的膝盖不时碰到那人腿上，她只好悄悄地又往回缩了些许，将身体挺得更直。

        “吁~”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车身明显朝着巷子一侧冲去。

        奚云初一时不稳，身体前倾，猛地扑到了谢惊堂膝上。

        谢惊堂缓缓睁开眼，眼神对上奚云初惊讶的双眸。

        他分明眼神清明。

        马车停了下来，谢惊堂冷冷开口：“怎么回事？”

        “回侯爷，一个老妇人突然冲出来，现下已经没事了。”

        帘外传来钟尧的声音。

        谢惊堂神色不耐：“处理好人，继续走吧。”

        钟尧回道：“是。”

        谢惊堂将目光调转，对着还趴在他膝头的奚云初，神色越发看不分明，语气又冷了几分：“还不起来？”

        奚云初如梦初醒，脸色通红，慌乱地坐回方才的位置上，轻轻整理了一下紫色的纱裙。

        过了半晌，再微微抬头偷看了对面一眼。

        谢惊堂闭着双眼，眉头微皱。

        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口。

        谢惊堂睁开双眸，掀开车帘先一步下车，转回身对奚云初伸出了手。

        奚云初一愣，轻轻将手放到谢惊堂手心。

        他的手仍旧像成亲那日一样凉。

        奚云初下车站定，将手略微往回缩了缩，下一刻却被握得更紧。

        奚云初心神微乱，不知所错地抬头看向身旁的人。

        谢惊堂脸上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笑意，缓缓凑到她的耳边：“你哥哥在门口看着呢。”

        谢惊堂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颈侧。

        奚云初一抬眼，看到将军府前奚流风揶揄的目光。

        她嘴角扯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手心带着些许湿意，随着谢惊堂往前走去。

        奚流风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最后将目光放到奚云初微微有些呆滞的脸上：“回神了！怎么着？还不想回家了？”

        奚云初作势斜睨了他一眼，娇羞低头：“哪有，你别瞎说！”

        被握住的手轻轻往回收了收，谢惊堂从善如流地松开她，将手背到了背后。

        “侯爷。”奚流风向谢惊堂点点头。

        屋内已备好丰盛酒菜，奚流风引着二人入座。

        “侯爷，奚家如今还住在这宅子里的，就我一人。今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奚流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谢惊堂神色如常，回道：“该是我敬你。”

        奚流风轻轻一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奚云初，话却显然还是与谢惊堂说的：“初儿自小被我们全家宠大，如今长大了懂事明理，侯爷可莫要欺负她。”

        他语带笑意，话中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奚云初轻轻一愣：“三哥。”

        奚流风对她回以一笑。

        他自小与奚云初待在一处的时间最多，奚云初的表情他自然也能辨得分明。

        谢惊堂也是微微一愣，安静半晌，突地转过头看着奚云初，浓墨似的黑眸里倒映着奚云初的面容，眸中情意似乎快要溢出。

        他轻声开口道：“我定不负她。”

        席间另外两人推杯换盏，或许是室内过于闷热，奚云初心神不宁，带着芷兰到院中去了。

        奚流风身体倾斜，面色微红，仿佛已经有些醉了。

        他看着眼前仍然面色如常的谢惊堂，似是不经意地轻轻一笑：“日后还请侯爷谨慎行事，莫要连累了我妹妹。”

        谢惊堂微愣，看向奚流风的目光霎时冷了下来，片刻后冷笑一声：“这话，我也想对奚家的人说。”

        天色渐黑。

        奚云初随着谢惊堂迈步出门，看着脚步不稳的奚流风，轻声说：“三哥别送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奚流风点点头，看着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往回走。

        奚云初觉得，方才她离开后，三哥与谢惊堂的氛围似乎变得不太对劲。

        可谢惊堂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时而用手抵住额头，似乎极难受的样子。

        奚云初犹豫片刻，坐得离谢惊堂近了些，纤纤素手轻轻按在谢惊堂眼侧。

        她从前照顾姑母和时常喝醉的奚流风，对此有些经验。

        谢惊堂双眸忽地睁开。

        奚云初开口道：“我帮你……”

        谢惊堂似乎也有些醉了，盯了奚云初半晌，冷冷开口：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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