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凡人故事

“你是她们的……姐姐？”医生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所以说，你见过那些克隆人？你知情？和这个实验有关？”

        美琴定了定神，应道，“其实连dna样本都是我主动给出的。”

        医生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露出震惊或者鄙夷的神色，反而只显得更加疑惑了。他问，“你不是初二学生么？今年多大，也就十四岁吧。我看过的记录显示这个实验至少五年前就立项了。”

        “应该更早，”美琴说，“他们问我要dna样本是在我六岁刚来学园都市上小学那年。”

        日下部摇了摇头，说，“这叫什么主动给出去的……那么之后的实验进程你的家人一直知情？”

        “并不知情，其实我的父亲母亲对这些事情一直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曾经给出了dna样本。而我也是在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到一名妹妹。”

        “我收到合同中止的通知已经十天了，整整半个月没有见到尸体；难道都是你的缘故？”医生的声音再次哽咽，却是喜极而泣的声线，“无论是为什么，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需要在这种毫无用处的担忧中煎熬了。”

        美琴却再次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寻死倾向，心下一凛，忙说，“但是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所以我才会找到这里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需要知道死去的妹妹们的大脑组织的下落。器官移植记录里没有，但我想既然最近的解刨和摘取器官都是你完成的，你一定知道大脑组织的下落。”

        日下部脸色攸变，奇怪地看着美琴，半晌犹豫问道，“难道，难道第一反应不都应该是大脑组织已经随尸体一起火化了么？你为什么这样问？”

        而美琴也是瞬间冷了脸色，“那你又为什么不愿意把你知道的都实话告诉我？”

        日下部沉默了许久，在仔细斟酌他要说的话，半晌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点头道，“好，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美琴的表情顿时软化，低声说，“我真得不是想要追究你。虽然刚发现是你主管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但说到底你只是负责处理妹妹们的尸体而已，也没有做下什么真正不可原谅的事，我怎么能怪你……”

        “我不是在意这个，”日下部忙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要追查这件事，我希望接下来你能把自己的计划和去向都告诉我。当然我没有能力，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忙，但至少我能当一个知道你的下落的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至少有一个人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也安全一点，不是么？反正我已经置身于事件中了，就算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美琴看着他，许久才用极其微弱的弧度点了点头，又道，“谢谢，你请说，”

        日下部便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对这个克隆实验有多少了解，是否知道其本质和目的；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更清楚这个实验的规模。在我接手了这个机构后，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一共处理了一千六百五十一具尸体。”

        美琴忍不住低声说道，“其实，其实总数远比这个多。”

        日下部一脸骇然，“到底一共有多少？”

        “一万零三十一人。”

        医生愣了很久之后却苦笑了起来，“我竟然没什么感觉。曾经有人说过，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一百万人的消亡不过是数据而已；何须一百万，看来一万就够了。是啊，我亲手解刨了一千六百五十一具尸体，不敢拒绝不敢抗议，甚至没有胆量一探究竟，浑浑噩噩地熬到现在。告诉我一共死了一万余又如何呢？”

        美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只好沉默不言。

        只听日下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说道，“这一年半里，我通过这个项目摘取了无数器官；大多数都配给了器官配型极为困难的幼儿，青少年，以及能力者，一共有两千八百零三名受赠者。我当初答应接下这份工作和这个机构也是因为联络人告诉我，机构有大宗人体器官来源，能帮助到很多人。联络人自称代表孟山生物，学园都市第一综合医院，和木原研究中心三家机构，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太平间，需要聘请一名经验丰富的主刀来处理尸体，主要负责签署死亡证书并且回收可用的人体器官和组织。他们说得不是非常详细，但那时候我以为是因为他们接受很多大病病人，并且死后捐赠器官的比例较高，所以器官来源更多；还有就是学园都市说不定采用了欧洲一些国家的政策，除非主动拒绝，所有病人都被认定为死后主动捐赠器官。他们答应我，尸体的一切处理权都交给我。器官的配型，分配，摘取，使用，一切都由我负责，可以与孟山生物现有的器官捐赠体系和日本脏器移植协会合作，也就是说可以支援日本的医疗需求，他们绝不干涉，也不会收取任何费用，甚至还会给我一定的经费。其实现在想想，这些条件确实也太丰厚了，我早该起疑的！但是，但是……所谓病急乱投医；在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敢放过任何机会。”

        美琴心里一动，“是为了奈月同学的病情？”

        日下部苦笑着点了点头，却换了个话题说道，“给我这份工作的人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指示处理每一具尸体的脑组织，并且交还给他们。这个要求其实乍一看也不算太奇怪，毕竟是些高端医学生物学研究机构，需要大量人类脑组织样本也算合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脑组织的处理方式。”

        美琴却忍不住问道，“奈月同学现在还好么？”见日下部一脸愕然地盯着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避开医生的目光，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谈论这个的话，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毕竟在学校我们来往不多，她也不是那种会让旁人担心自己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你故事的全部。”

        “你啊，你可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好孩子，”日下部叹道，“奈月她从小就被医生说活不过十五岁。十岁那年她有幸配型成功，换了一个肾；我本以为她会慢慢健康起来，谁想到短短两年后移植的肾脏就开始衰竭。照理说应该能维持十几二十年的！后来带着奈月来学园都市看医生，才得知因为奈月是能力者，身体机能和普通人有一些微妙的区别，所以移植的器官很难长时间持续。到了那个时候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肾，她还需要一颗心脏；不同于肾脏可以相对简单地多次移植，心脏二次移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成败全在配型。实验项目就是在那个时候找上我的；联络人告诉我他们有器官来源，甚至有青少年能力者的器官，正是奈月最需要，而别的地方再也不会有的东西。我不是没有过疑心，但为了救活女儿，我很轻易地就为自己把那些疑点都解释清楚了。不会有问题的，我就这么安慰自己，学园都市的大型医疗科研机构又不是什么贩卖器官的地下市场。”

        “我得承认，第一次动手术刀前都没有看完这个机构的所有相关资料。等我终于浑浑噩噩地看完所有我能触碰到的内容，已经十来天过去了，我也处理了整整五十具尸体。我总算弄清楚了自己在为一个克隆人实验效力。但是获取器官和人体组织也不是这个克隆人实验的主要内容和目的，我只是一个处理尸体的善后清洁工罢了。之后的几个月里我尝试性地想要再探索下去，开始盘问楼上楼下的老员工相关信息，还有跟踪来去的车辆之类；我想着至少得弄清楚这个实验到底在做些什么，但后来有人发了一份人员资料给我。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唯一的清洁员。我的同行最多的时候有足足十一人，但他们当中已经有三人死于车祸或者其他事故，一人下落不明，一人死于心脏病，还有四人自杀；除了我之外，只还有两人仍然全须全尾地继续工作。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一艘非常可怕的贼船。就算我真有那种勇气与精神，只怕也摸不到这个可怕计划的真相，更何况我并没有那种勇气。我甚至还不敢像前任们那样直接去死，只因为那个时候我刚刚确认了，这些克……妹妹们的器官确实适合奈月；这份恶魔的工作当真能救活我的女儿。去年八月末的时候奈月接受了肾脏移植，今年二月份时移植了心脏。手术非常成功，她也恢复得很好；观察了大半年，我觉得再出现并发症的可能不大了，想来再休养一段时间，她会像同龄人那样能跑能跳。上个月我长子说要回日本来探望，所以我就……所以就这样了。”

        医生不曾说出口的话是，所以我终于不必再苟且偷生。

        故事讲完了，美琴再次沉默，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这位日下部医生能稍微再努力一点，再幸运一点，能及时注意到手术刀下的少女们拥有本不该陌生的学园都市第三位的脸，或许她能提早一年知道这一切，或许就能多救下成百上千的妹妹们……想到这里她微微甩了甩脑袋。不，不能怪这位医生。再说早一年知道未必就是好事；也许一年前的自己更没有应对原子崩坏还有一方通行的能力，只能白白送死，说不定还会连累日下部奈月。至少现在她来得很及时，不是么？她在医生彷徨赴死之前赶到了，于是奈月同学的父亲不用成为这个吃人计划的又一个受害者。

        “谢谢你，医生，真得，”美琴抬头望向面前的落魄医生，微微一笑，“以后等我们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些，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这个实验的真相。但请相信我，你不是帮凶；你的存在让这个不能更糟糕的实验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光。妹妹们身死之后还能有机会帮到奈月同学，还有那么多像奈月同学一样的人，这真得很值得高兴。”

        “那么，现在还要麻烦你带我去看收集妹妹们脑组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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