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野田光奈。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赛评委们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也在无奈夹杂着一点小小的不满与恨铁不成钢。大部分人对当初的事情都或多或少了解过，但要真的让他们承认比赛有内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当初是真的黑掉了野田光奈的金奖，也必须要当做无事发生，必须要认为那时候的野田光奈确实“没有那个水准”。

        来自海外的评委并不了解其中的绕绕弯弯，念着她的姓氏很是好奇：“这位‘野田’，和野田妹真的没有关系么？”

        “好像……没有听说过。”

        “指导老师上面写的是榊太郎，冰帝的那位音乐老师，他本人倒是……不是专业人士，只能说是资深音乐爱好者。”

        而且很有钱。

        评委最后在心里补了一句，不过他们大赛也不可能接到来自这位有钱人家公子的投资，因此也不会有什么别扭与不自在。

        “但是我觉得两个人看相貌还挺像的。”

        胖乎乎的评委扫了眼观众席，稍稍挑了挑眉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再揪着这点不放，笑得很是可爱：“而且她有换曲，我开始期待了。”

        在最后一场决赛换曲的人并不少，一方面是展露出技术，另外一方面则是要用新鲜感来表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对于野田光奈的换曲，评委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一开始的《革命练习曲》模仿了基辛，但是接下来的《大海》可不是什么好模仿的存在。而且如果说这首曲子里面没有她本人的风格，那也确实过于遗憾了点。

        有这样的技术，也可以考虑下再投入一点，不要偷懒嘛。

        最后一个上台的少女身上如同大海的深蓝色长裙，对着观众与评委们行礼后坐在了钢琴凳上，慢慢按照自己决定的曲目顺序弹响了第一首巴赫的赋格。

        左右手的旋律并行而出，强弱得当又带着属于巴洛克风格的力度变化，几乎稳定到像是被打了节拍器的节奏也让台下不少参赛选手叹服。

        “真是……”

        “嗯，太厉害了，我绝对做不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野田光奈当成假想敌，当一个人的努力与表现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时，能够获得的除了排斥还有敬仰。有人讨厌她，也自然有人会钦佩她。

        比计时器更加精准，在第三分钟的最后一秒落下最后一个音，台上的少女稍稍等待掌声过去后重新将手放在了琴键上，开始了自己的第二首曲目。

        拉赫玛尼诺夫的《雏菊》徐徐展开，听上去就像是花朵静静在夏夜月光下绽放，以琴声描绘的氛围感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最后的滑音处理得相当俏皮，像是那朵雏菊被一个顽皮的小孩摘走，通篇柔和而又带着点韧劲的旋律让观众都不舍得用掌声打扰这个美妙的故事。就在简单的停顿后，莫扎特适时响起，灵动而又雀跃的音乐就像是在诉说着之后的发展。

        “一开始的赋格让所有人进入了她的音乐世界，之后是雏菊开放，结尾偏偏是小孩子过来摘走了雏菊。而接下来……”

        “所以接下来就是快乐的小孩了。”

        偷偷摸摸戴上口罩和墨镜蹭到音乐厅里面来的野田惠与千秋真一坐在观众席中，听着野田光奈的莫扎特齐齐笑了出来：“变得很厉害了啊，光奈。”

        “看来她昨天的确遇到了好事。”

        音乐是能表现出画面的，以往野田光奈并不在意这点，或者说她在意、但是又自我舍弃了很久。画面感是个很难描述出来的词，让人能够切实体会到“画面感”这个词的最佳作品，野田惠想了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呈现得最完美的是《猫和老鼠》。

        然而刚才那首《雏菊》，却有着同样的画面感。全程柔和偏轻的音量再加上钢琴的音色，很容易将人代入一片梦幻的场景之中。最后的滑音带着小俏皮，增加了个人风格的同时也很好破除掉之前的那种静谧氛围，让人能够更快投入到下一首曲目之中。

        “好厉害。”

        古森元也发自内心地开口，顺带哭了一把自己国文词汇的匮乏：“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好厉害。”

        “嗯，感谢她没有不小心忘记谱子。”

        听着耳边的莫扎特，佐久早圣臣无视古森元也的轻声责怪，表情里多了点头疼：“她以前弹这首《雏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接着这首弹《菊次郎的夏天》。”

        “为什么是菊次郎的夏天啊！”

        “因为是雏菊，所以是菊次郎的夏天。”

        “……”

        这是什么奇怪的冷笑话么！

        槽多无口地重新转向舞台，古森元也很快又感觉有点不对：“等等圣臣，你怎么知道她练琴会接着后面弹曲子？”

        “有时候会去听到，她也会和我说。”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是哥哥我还不够靠谱么。”

        听着耳边古森元也的小抱怨，佐久早圣臣看向舞台上的人，好像有点明白了她昨天那句话的含义。

        是的，很幸运能够遇上并且喜欢、甚至于还在这上面有些许天赋的事情，并且愿意为之努力奋斗下去。

        所以是“真幸运”。

        台上的少女倒是并没有想那么多东西，演奏得认真却又带着几分轻松，几乎是带着些许愉快弹完了手中的第一乐章。最后的结尾如同潺潺流淌的小溪，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并入河流，开始准备进入大海。

        明明是四首完全不一样风格的曲目，在她的手中却像是浑然一体，诉说着一个普通但动人的故事。大海的波涛静静地拍打着沙滩，偶尔的强弱起伏与跳音像是空中飞过鸣叫着的海鸟，轻巧的地方又像是小孩子拎着小提桶跑过沙滩留下的脚印。

        野田光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开始酸胀，不过这种酸胀感并不会给她带来困扰，反而有种时间上的提醒。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移动敲打，每次按下个琴键，都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和一颗星星打招呼。

        脚下的是大地，手中的是星空，旋律流向大海——

        这是她所构建出来的，独属于她的“世界”。

        表面和内心都在投入到这一场演奏之中，野田光奈却又将一部分思绪小小的分开，莫名想起了自己当初遇到的事。

        也是在这里，在这个台上，同样一首赋格与莫扎特，不同的另外两首选曲，会给她带来不一样的答案么？

        野田光奈不知道，甚至于一点也不在乎。她现在想要的东西，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想要认真、专注、并且全情投入其中，完成这一首曲子而已。

        那天所见到的大海，听到的涛声，触碰到的冰凉海水，摔倒时不知为何自己的笑与佐久早圣臣的表情，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只要表达出来就好。

        观众和评委可以从野田光奈的琴音中听到她所见的大海，不过最深刻的那小小一部分却被她出于私心藏了起来。这份潜藏也让大海多了一分神秘，让人想要深究，却又明白大海几乎永远不会被人彻底探索完全。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整个音乐厅中依旧是安静的。等到野田光奈准备从钢琴前站起，才像是观众们“醒了”过来，响起充斥着整个会场的掌声。

        杂乱，繁复，在如同雷鸣般的掌声中还带上几声突兀的欢呼。侧头第一个看到千秋真一与野田惠时，野田光奈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不仅是他们，几乎整个音乐厅的人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比她刚才看到的观众席高了一大截。

        “圣臣你不站起来么？”

        “不用。”

        掌声是锦上添花，她本人最先渴求的也并不是掌声。

        “可这样一来，光奈看不见你的哦？”

        听到古森元也这句调侃佐久早圣臣叹了口气，起身敷衍地拍了两下手。他注视着在台上欠身行礼的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个笑。

        “元也，等会你会站起来么？”

        “因为获得金奖？那不是肯定的嘛。”

        不，不只是这个。

        掌声和欢呼就代表了一切，几乎是毫无争议的金奖，或者说如果这还没有金奖，那是真的会让人觉得有问题。

        佐久早圣臣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满堂喝彩的舞台之上的少女，她一开始应该只是惊讶于见到了野田惠与千秋真一，在那之后就算是有着全场欢呼，也依旧保持那种平淡到让人觉得只是礼貌的笑。这样的笑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反而有种“不愧是她”的敬佩。

        “所以只要站得足够高，那我做什么都不会被曲解。”

        想着自己曾经与竹马说过的吐槽，野田光奈却觉得自己出乎意料的冷静。别人的称赞与否仿佛都和她无关，她只是展现了她想要表达的，仅此而已。

        至于金奖这种东西……

        “全国钢琴大赛，优胜金奖获得者，冰帝三年a组野田光奈。”

        名字被报出时本来会以为有种爽快的兴奋，然而真正站在台上时野田光奈却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她所想的那种被认可的激动感。或者说，她已经不需要别人认可了。

        野田惠与千秋真一在笑着对自己鼓掌，还有在旁边欢呼着的古森元也与静静注视自己的佐久早圣臣，都足以让她露出真心的笑容。

        “恭喜。”

        “谢谢。”

        她礼貌地对着评委点了下头，随即接过了那张代表“第一”的奖状。等到即将要握住金色奖杯的那刻，野田光奈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后退了半步。

        她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一双赤红色的眸在顶上灯光的照射中显得无比璀璨。同时她微微往前欠身，像是在行礼，也像是在道别。

        “这就够了。”

        她抬起头，眼里的坚决无法被忽略，也让负责颁奖的评委半屏住了呼吸。

        “我不需要这个金色的奖杯。”

        少女的声音通过台上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台下的少年却在一片哗然中再度站起，笑容藏在口罩之后，抬起双手为她鼓起了掌。

        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野田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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