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的变数

学生时代的夏天好像永远都是从放暑假的第一天开始算起。可以听着蝉鸣醒来，可以披着晚霞奔跑，可以吹着空调写作业，也可以在凌晨的路边摊玩闹，这样的夏天像是生命里的永昼一样，闪闪发光永远不会结束。

        对于路城来说，夏天是寺院，是灵树，也是余生安的小茶楼。

        余生安算是路城的堂姐，但是自从余生安的父母分家以后，余生安就说自己是没有家的孤家寡人了，她拿着父母两家给的赡养费开了店，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余生安在城里一家批发市场楼上盘了整整一层楼，开了一家小茶楼。准确来说，白天是茶楼，晚上就会变成酒楼。

        路城平时要上课很少有时间来余生安这里，所以一到放长假的时候她就会来店里帮忙。

        批发市场在一片旧旧的矮楼区，楼里楼外都摆满了摊铺，售卖着各式各样便宜的生活物件，在这里你想买什么都能找到。

        路城穿过路边的摊位走进了一栋老楼。

        这楼里也是摆满了摊铺，摊主们拥挤在两侧，摊上码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廉价又充满吸引力的小商品，只留给顾客们正中央的一条窄道。

        路城在窄道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摊主的孩子们在窄道间窜来窜去，地上留下花花绿绿的垃圾。

        极高又空旷的房顶上是老旧的绿色玻璃，太阳的柔光从绿玻璃间洒下来，落在混乱拥挤的摊位上，异样地宁静祥和，就像老教堂破败的琉璃窗间落下的光亮一般，把肮脏的人间也变得圣洁。

        “路城！”

        路城转头，寻向声音的来处，人头攒动的杂乱市场里，灰尘氤氲在所见之处的所有光亮里，她看见江榆笑着奔向自己。

        江榆跑到路城面前，路城问他：“你不是今天比赛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早结束了，走吧我们去找安安姐。”

        路城看江榆穿着夏季校服。

        “哎哟，校服都穿上啦，看来今天还领奖了。”

        江榆笑了笑：“真聪明啊。你江哥又拿了第一，牛不牛。”

        “拿不拿第一都牛。”

        两人走过窄道尽头转弯上了楼梯。楼梯很宽，两人可以并肩走，土灰色的墙面上满是粗糙的石粒。楼梯转角是一整面镂空的花格，阳光可以从这里进来，让楼道里不至于一片漆黑。

        二楼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门头，上面写着余生茶楼。

        卷帘门是拉开的，看来余生安已经在做生意了。

        江榆推开玻璃门，一股呛人的烟味随即扑面而来，看这样子已经营业有一会儿了。

        虽然余生安自己也抽烟，但实际上她不太喜欢闻烟的味道，所以她把前台的桌子摆在了店里靠窗的位置，只要余生安在店里，那扇窗就会一直开着。

        店面不大，里里外外摆了有十几张矮桌，现在坐了有将近十桌了，每桌都摆着几壶茶水。客人们悠闲地抽烟喝茶打扑克，雅间里还传出乒铃乓啷打麻将的声音。

        路城心想，看起来安安今天的生意还不错。

        “安安？”

        路城在店里四处找着余生安，但是都没有找到她在哪里。

        江榆拉了一下路城说：“会不会是去打水啦，我们去开水房找找她吧。”

        路城点点头。

        余生安站在开水房里，身旁的水槽里摆满了开水壶，要接满这些壶还得花点时间。出来这一会不知道客人又要怎么到处找她了，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朝她慢慢走来。

        “安安！”

        “安安姐。”

        两张笑脸突然摆在了余生安面前。

        “这都是谁啊，这么久没见终于肯来看我啦。”

        路城扑进余生安的怀抱里，使劲蹭了蹭余生安的脖子：“好想你呀。”

        “我也很想你呀，放假了你可得多到我这里来，暑假店里生意可好了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还有你”余生安用下巴点了点江榆，“跑不掉啊。”

        江榆笑着说：“跑哪去呀，给你帮忙我肯定是第一个报名的。”

        余生安手臂搭在路城肩上：“但是这几天晚上不太对劲，有点不太平，你们晚上就早点回去，别在这呆得太晚。”

        路城侧头看余生安说：“嗯？最近这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能算是出事儿吧，反正不太太平，总之小心点好。”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余老板诶，你怎么在这，我找你老半天了。”

        “诶徐哥，有什么事儿吗。”

        余生安把江榆拉到路城旁边：“你俩帮我把这些水壶接满开水啊，我先回店里去了。”

        说完，余生安就跟着男人走出了开水房。路城听见男人边走边说：“余老板，那几个混混又在你们店门口晃悠……”后面的话路城就听不太清楚了。

        现在水房里就只剩下了江榆和路城两个人。

        水房的窗户大打开着，窗外的树影盖满了窗框能及的整个视野，外墙的爬墙虎也就快要长进窗户里来了。

        墙角的通气风扇挂满了深褐色的灰尘，扇叶把阳光劈成了几条线，落在水槽边上。

        热水冒出的热气扑上来，直冲路城的脸。

        江榆关上水槽的水龙头，把正在洗的水壶放在水槽里，他甩甩手上的水，拉着路城的衣服把人扯到水槽边。

        “你把剩下这个洗了，我来接开水。”

        路城哦了一声，挽起袖子开始洗水壶。

        “江榆，外公叫你晚上到我们家去吃饭，说你今天比赛完了要给你做好吃的。”

        “好啊，刚好我爸今天也说要弄点好吃的，你给外公说一声，晚上一起吃好了。”

        “行，我等会就给外公打电话。”

        路城把接满水的水壶从江榆手上接过来，又把刚洗好的水壶递给他。

        “暑假过完你就得准备校考了吧，你有想过去考哪些学校吗？”

        江榆拧开出水笼头。

        “还没，我爸想让我试试上海那边的学校，但是也还没决定。你呢，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不想考太远，离家近点我还可以多回来陪陪外公。”

        “也是，外公年纪也大了。”

        江榆关上水龙头，把水壶拧紧。

        “都接完了，走吧。”

        两人一人拎了两个大水壶往余生安店里走，远远地就听见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阵的怒骂声。

        “你他妈敢跟老子动手？活腻了你！”

        “王哥别，您冷静一点，诶，王哥！”只听见余生安极力劝阻着。

        江榆和路城忙跑向店里，一进门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桌椅和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被余生安叫王哥的人嘴角泛血，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眼前的一个年轻男人，他们都被店里的客人分开拦着，余生安站在两人中间劝着，生怕再打起来。

        “他妈的臭小子，老子今天要是没让你横着出这个门老子不姓王！”

        江榆皱了皱眉，这个王强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上次校队训练完出去聚餐的时候碰到过，当时也差点起冲突。但是这个年轻的男人好像是个新面孔，以前没见过，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

        年轻男人冷哼一声，直直地盯着王强“就凭你。”

        “我艹！”

        王强把拦他的人往两边一推冲上去就要揍人，连站在两人中间的余生安也被王强一把推开，路城忙扶住余生安。

        眼看着这么多人都要拦不住了，江榆往年轻男人身前一站，伸手挡住了王强挥过来的拳头，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反手钳制住了。

        王强的双手被江榆拧在身后紧紧抓住，动弹不得，火气更是大得不得了。

        “你他妈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知道了你俩一伙的是不是！”

        旁边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出声，有客人悄声跟店员说了声报警。没想到被王强听到了，他一声爆吼：“你别他妈的给我报警，不准报警听到没有！手机放下！我看谁敢报警！谁敢！”

        他试图挣扎了一下，但是还是被江榆死死地攒住一动不能动。

        “我让你放开我，你是不是也想找死啊，这他妈没你的事儿，你给我放开。”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放开你吗。”江榆又想了想王强刚刚说的话，“我放开你，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不报警。但凡你再乱来，我马上就报警，听到了吗。”

        王强也是没想到自己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被毛头小子威胁的一天，他深吸了气，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脖子上爆出的青筋也能看得出来这口气他在狠狠忍着。

        “行，你小子有种，我不动他了，你给我放开。”

        江榆抓着王强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提防着松手的时候这混蛋又冲回去打人。江榆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男人，看到他平静的眼神江榆想他应该也冷静下来了，便松手把王强往门外一推。

        王强被江榆这一把推的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才站稳，他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江榆。

        “你给我等着，今天收拾不了你总有一天能收拾你，还有你。”

        王强指向年轻男人。

        “老子跟你的账还没算呢，有种别躲，看我不弄死你。”

        王强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下楼了。

        店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余生安扶起被掀翻在地上的桌子，忙着跟客人道歉：“实在是抱歉了各位，今天的茶水我都请客了，抱歉抱歉。”

        路城看着年轻男人手臂上的伤，想着应该是王强把人推倒在地上时被碎玻璃给划伤了，伤口好像还在流血。

        “你的手臂没事吧，要不要处理一下。”

        年轻男人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笑了笑说：“没关系，小伤。”

        他看向王强消失的方向，拿出钱放在了桌子上。

        “不好意思老板，弄坏了你店里这么多东西，我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走到江榆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刚刚谢谢你了。”

        江榆看着离开的男人，心里充满了疑惑。

        走出批发市场以后，年轻男人拐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小巷，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张队。”

        “诶小萧，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探了探，我们的点位应该没有爆掉，王强那边还没有察觉到我们的人已经进去了，顺利的话这几天就能摸清他们的窝点。”

        “嗯好，我们根据新进来的情报重新研判过，目前能确定王强就是直接联系上家的人，所以他这一环特别重要。你行动的时候也切记，能尽快找到窝点当然最好，但是不能勉强，如果情况不对要及时收手，宁丟勿醒，王强这边如果察觉了，我们后面的工作就更难展开了。”

        “好的张队，我明白了。”

        “还有一个事情，我们现在怀疑那个茶楼的老板可能也有涉案的嫌疑，你尽快去落实一下情况。”

        “好的。”

        “明天回队里汇报情况。”

        “收到。”

        挂断了电话，萧泽一的耳边还久久地挂着刚刚张队说的话。

        “这些被拐走的姑娘，大部分二十几岁，也有的才十几岁，都是正好的年纪，却白白地要承受这些罪，如果不能在她们被转手卖掉以前端掉这个拐卖团伙，以后要再去寻这些姑娘，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就算被找到了，她们生命里被剥夺走的东西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萧泽一靠在墙上，点燃一根烟，只要一天没找到失踪的女孩儿们，他的心就一天落不下来，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警察，更是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没能救出她们，她们的余生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成自己母亲那样。

        手机响了几声，有几条消息发过来，是警队发过来的刚刚那个茶馆老板的身份信息：姓名，余生安，年龄，28岁……看不出来居然比自己还大了三岁。

        看来晚上得再去会会那家老板，萧泽一扔掉手里的烟，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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