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阿婆！”桑果在看到门口站的那个人后，只怔愣片刻，便立即转头朝阿婆喊道，“阿婆，你看呀，柘哥哥真醒了！他还跑咱们家门口来了。”

        桑果此时有点慌，她说不上自己在慌些什么，可能是被奚柘用那样的眼神看了，心里有些害怕。

        阿婆听见桑果的喊声，就从灶台边抬起头，半侧过身子，往门外看了去。

        当看见奚柘正脚步有些发虚的从院门口往院内走时，她连忙放下手中锅铲，双手在身前围裙上抹了抹，往外头招呼了去。

        “大柘醒了？咋刚醒就下床？你在你那屋往我们家院儿里喊一声，阿婆不就听见了。来来来，快进屋里去坐！别刚醒，脚下软，再摔了。”

        说着，阿婆就快步上前，伸手半扶住奚柘，把他往屋里迎。

        桑果这会儿则将身子藏在了门后，她双手扒住门框，歪过头，只露出半张脸，用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心虚地望向奚柘。

        她已经知道自己刚刚在慌什么了。

        此前，柘哥哥是因着护着她才摔晕的，她见他醒了，本来该赶紧上前去道个谢的，可她却没有。

        但，这也不是她不想啊，她，她有些怕他嘛！

        谁让平日里柘哥哥总板着一张脸，嫌她闹，不爱搭理她。现在她害他摔成了这个样子，她再凑过去，那他还不得狠狠训她一顿？

        奚柘这时被阿婆扶着，已经快要走到堂屋门口了，他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与阿婆搭着话：“阿婆，我没事。只不过是才刚醒，腹中有些饥饿难耐，再闻到您这边飘过去的蛋香，就忍不住想过来讨吃食了。阿婆，奚柘叨扰了。”

        阿婆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略显单薄的背，嗔怪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这阵子地里收豆子，我们家的地，不都是你爹娘在帮着收？你饿了，知道来阿婆这边讨吃食，那就对了！咱们两家人之间，还用得着说那么生分的话？你这孩子啊，别读书把脑袋读呆了。”

        “多谢阿婆！”奚柘大方道谢。

        桑果听了奚柘的话，靠在一旁门板上，不屑地禁了禁鼻子。

        读书有什么了不起，说起话来总掉书袋子，好没意思。

        其实桑果是有些羡慕的。奚柘是男孩子，他可以进村子里的村塾去读书，又因脑子好使，特别受村塾里的先生喜爱，直夸他将来一定能成为东遥村的第一个秀才，以至于里长都对他这个才十岁的小屁孩刮目相看，还免了他在村塾里读书的束脩。

        桑果也想读书，可惜村塾不收女娃。本来阿娘可以教她，但阿娘要跟爹爹一起出去赚银两，就没有时间。阿婆又不识字，所以……

        唉，如果她也能读书，一定不会比柘哥哥差。

        桑果本来只在自己心里叹着气，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叹出了声，就被刚踏进门的两个人给听了去。

        阿婆顺手拍了她肩膀一把：“小孩子家家，总叹的什么气，还不快过来给大柘道个谢。那天要不是人家护住你，当时摔晕的可就是你了。”

        桑果扭扭捏捏走到奚柘身前，她快速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又立马垂下，之后声如蚊蚋：“柘哥哥，那天，谢谢你护住了我……”

        她本以为对方会开口训自己几句，说什么，以后不要再去偷偷爬树啦，女孩子要稳重啦，再遇这样事若旁边没人真摔坏了怎么办啦。

        结果，对方却只缓缓抬起一只手，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轻轻放到她头上，半晌儿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之后，他又像在跟她保证什么似的，语气十分郑重：“果儿，我会护住你的！别怕，以后我都会护住你！绝不再叫你出一丁点事！”

        他声音里竟在微微发颤。

        桑果被奚柘的态度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对方的脸。

        一刹那，她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泪花，可转瞬即逝。估计是她看走眼了吧，不然，他有啥好难过的？

        “哦。”桑果懵懵地应了一声，旋即又甜甜一笑，只要这人不训她、不怪她，那她就还当他是好哥哥。

        奚柘也笑了，他的手又摸了摸桑果的头，这一回却没了迟疑。

        阿婆见两个孩子相处愉快，并没因那天摔下树的事心中存什么疙瘩，就笑呵呵地让他们坐去了一边，等着开饭。

        “大柘，你这都饿了有两天了，肚里空太久可不能一下子吃得太硬，要做病的。那些杂豆饼子就别吃了，阿婆再单独给你熬碗粟米粥喝，你再挺一会儿啊。”

        说着，她便手脚麻利地去舀了米。

        奚柘本来想跟桑阿婆说不用那么麻烦，但他一偏头，看到了桑果那望向米瓢时的渴望目光，便在张嘴的一瞬，又忽然改了口。

        “有劳阿婆。”

        阿婆笑笑：“你这孩子，总客气个啥。”

        桑果好喜欢喝粟米粥啊，阿婆熬的粟米粥最好喝了，但家里粮食少，平日里哪能这般奢侈地只单单用粟米来熬粥，都要搀好些杂豆啊、野菜啊什么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阿婆将只能熬出一碗粥的米倒入了锅中，心中就知道，这里边恐怕是没自己的份儿了。

        不过，她也只馋一馋罢了，家里的存米早就不多，她才不会跟阿婆闹呢。

        既然不能喝粥，桑果便不想再往锅里看了，她乖巧地跑去一边，拿了些碟碗过来，然后熟练地将阿婆刚刚做好的杂豆饼子和菜，都分成两份，把其中多的那份用大碗扣好，全放进了一个藤条编的旧篮子里，再用一块厚实的粗布给盖严。

        等弄完这些，她才再次坐回到奚柘身边。

        “给我们家准备的？”奚柘如水的目光望向小女娃，心中不禁感慨，曾经，那个真正十岁的他，为何竟会觉得，果儿小小年纪就已被桑阿婆娇惯坏，每日只知吵闹，一点都不懂事呢？

        如今重活一回，只这么短短一瞬，他便已看出，她其实懂事极了。

        所以说……

        上一世，桑果也并非是在爹娘和阿婆都过世后，到了他家里才变懂事的？

        意识到这一点，奚柘突然觉得，自己上一世虽然对桑果心悦至深，却开窍得太晚，竟似错过了许多。

        桑果听见奚柘在问自己，就点了点头：“嗯。阿婆说了，晌午就不叫你们家再费劲起灶了。”

        两个人正说着，阿婆就将一碗香喷喷的粟米粥端了过来。

        那粥不稠不稀，上边还飘了一层诱人的米油，米香四溢，并不输于旁边摆着的那道韭菜蛋。

        桑果一双圆圆大眼睛，就不自觉盯了过去，还下意识咂了咂嘴。

        阿婆当然看出来小桑果想吃了，但她还是将整碗粥直接放到了奚柘面前。

        “大柘饿坏了吧？来，快喝粥。”

        奚柘再次跟桑阿婆道过谢后，就拿起调羹，在粥碗里搅了起来。

        搅过一会儿，他感觉凉了些，才舀出一匙，又放到嘴边吹了吹。

        桑果这会儿早已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努力不去看，也不去闻，只抓起一张杂豆饼子，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但在咽下这口饼子后，忽然间，面前却多出来一柄调羹，而那调羹上则满满盛了一匙黄灿灿的粟米粥。

        “果儿，张嘴！吃吧，不烫了。”

        奚柘的声音在桑果耳边响起，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奶娃娃。

        桑果有些受宠若惊，她先歪头看了看奚柘，又立马扭头去看阿婆。

        阿婆就笑了，并朝她点了点头：“大柘向着你，第一匙想给你吃。那你就吃吧。”

        桑果见阿婆点头，这才开心地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将整匙粥都含进了嘴里。

        唔……简直香死了！

        待这口粥咽下，还没等她再去咬手上的饼子，一副筷子就又夹了一块韭菜蛋喂到了她嘴边。

        “果儿，再张嘴！一口粥一口蛋，才最好吃。”

        桑果当然知道，便也没多想，只张大嘴巴又将这口蛋给吃了下去。

        瞬间，口中粥香、蛋香相互交织着，幸福得她都眯起了眼。

        哇，好好吃！好满足！

        “行了行了，大柘，快别喂娇娇了，让她自己吃。那粥也别给她喝了，你赶紧自己喝。她又没饿着，你都饿了那么久了。”阿婆有些看不下眼了，连忙阻止。

        奚柘虽顺从地应了一声，但此后，他仍是自己吃一口粥，再转头去喂桑果一口。最后，那碗粥几乎是他们两人一人一半给分食完的。

        桑果倒不是想抢柘哥哥的粥喝，但每次她不张开嘴，对方就不把调羹拿开，鼻子再被那粥香一冲，她就扛不住了。

        于是，她只好不停给对方夹菜吃，来弥补一二。总不能让柘哥哥吃不饱不是？

        金童玉女似的两个娃娃，就这样在桌边互相友爱地用着饭，阿婆在一旁看了很开心，便也没再多管。

        堂屋里，几个人正用着饭，却没注意，院门口那边嗖地飞奔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一进院，就扯着嗓门大喊道：“阿婆！阿婆！我大哥是不是在你家呢？他是不是醒了？”

        来人便是奚家老三，也就是奚柘的三弟，奚枫。

        小家伙今年才五岁，生得白白净净，眼睛与奚柘很像，都是一副墨如点漆的雁眼，头上还没留发呢，只脑后俏皮地梳了条金钱鼠尾小辫。

        他今日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鸭蛋青色的对襟小褂，这会儿风风火火跑进来，身上小褂就跟快飞起来了似的。

        他喊得那么大声，堂屋里的人便都听见了。

        可还没等阿婆应，桑果就先蹭地从凳子上站起，一溜烟往屋外跑了去。

        “小枫小枫，柘哥哥早醒了！刚才他肚子饿，刚好我阿婆在做晌午饭，他就过来了。我阿婆还给你们家其他人都带了份呢。快来快来，我都装完篮子了。等你和你大哥回去时，便直接拿走就行。”

        她迎上奚枫，拉起他小手，牵着他一起迈过了堂屋的门槛。

        而饭桌边，奚柘却神情有些微怔。

        他目光定定锁在奚枫身上，心中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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