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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章


第四章

        公正的说,朱抵同学这一年并没有混日子.虽然他在大同无所事事,但他发挥了这些年在南安王妃手下坚韧不拔的精神,没事找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大同这地方,别的不多,将军多,会带兵,能带兵的也不少.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厚脸皮,今天这儿凑凑,明天哪儿站站,倒是也算多了一些真实感受,对带领队伍的认识也不再停留在书面上了.同时他也发现他的上司早先还真没忽悠他,无论千户,百户,这大明的军队就没有真的满员的,究其原因,一是上面克扣,比如他一个千户,书面上报的也有一千来人,可从军部发下来的就只有八百人的,再加上层层克扣,落到他手里的,只有五六百人的了.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基本所有将军都用军饷养自己的私兵.为什么他这五百人这么不成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还有二百多在那里哆嗦的?因为他的前任把钱都拿去养自己的私兵了.用五个甚至八个士兵的军饷份例去养一个私兵,自然养的兵强马壮.于是大同的情况就是正经的大明士兵普遍孱弱,而私家军却个个勇猛.在发现这个情况后,朱抵同学晕菜了,他从小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育,在他原本的想法里,驻守边关的军士都是忠于大明忠于皇帝的,可眼前的情况,算是忠吗?

        当然,他并不是彻底的文盲,也看过一些书籍,知道边关重将也会有私心.但当朝太,祖英明,早先就猛抓军事,当朝军人的待遇要远超唐宋,士兵们累计到一定的功勋还能在将来退役后换取田地,将军们到了不能打仗之后还能进中央军校,完全不用担心鸟尽弓藏,那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种局面?

        朱抵想不通,他身边的锦衣卫也无法为他解答,他这几个锦衣卫都是挑选出来的,大多是将族出身,练成武艺后就被安排进了王府,说起来倒是跟着朱抵后开始遭了罪.倒是他身边一个从江湖里混出来的说出了一些缘由:"不瞒公子说,小的早先也想去当兵.我们村就有两户人家的产业是祖上当兵得来的.可后来小的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为何?"

        "现在当兵已和太,祖时不同了.那时候当兵,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拼命杀敌自有回报.可现在,不说远的,就说公子手下的这些人吃的又是什么?用的又是什么?若不是公子仁慈,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朱抵沉默了,他说是能领到五百人的军饷物资,不过是往宽里算.按照规矩,这种边关重地,没有战事时士兵也要保证每两天有一个鸡蛋,每七天有一顿肥肉.可发到他手里的这些东西,最多让下面人吃个干饭.兵器铠甲更不用说了,他那五百一十四人,有一半是没有铠甲的,有五六十人连把刀枪都没有,只能找个棍子替代.

        下面人吃不饱饭,作战自然不用力.作战不得力,将领就要受到惩罚,为了保证战绩,就要练私兵,而练了私兵就更反过来影响大明的正常军士.

        这件事看起来是无解的.要想让下面的士兵卖命,那就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吃穿,但军饷就这么多,凭空也变不出粮食.

        钱,还是要钱!

        朱抵同学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并给他爹去了封信,他知道他爹对他出来有意见,也就没提这边的事,就让他把他的私房和未来十年的份例拿来.过去这些年他还是没少藏私房的,逢年过节他那些叔叔伯伯都要给点东西,王妃在这上面也从没空待过他,全部卖了也是一笔客观的数字.但信去了之后不仅没要来东西,还被他爹骂了一通,说他既然决心出来闯荡了,就不要再想着依靠家里了,他在大同这地方要私房干什么?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最后说他若过不了苦日子就尽早回来,至于说家中帮扶,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这封信看的朱抵哭笑不得,倒是送信来的牛管事说的话令他心中一凛:"王爷让小的来的时候,问公子一句话.公子向家中要银子,是不是想用来练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爷说,公子在大同,要吃喝玩乐都没有问题,闯点祸也不算什么.唯有一件事不能做."牛管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拿自己的钱来养兵,此举,有毁门之祸!"

        朱抵脸一白,不用牛管事说更多,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像每年有水灾旱灾,普通富裕人家还能设个粥棚,而他们只敢跟着宫里的娘娘施粥一样.打出他们王府的旗号,是让百姓感受皇恩,还是感受王恩?不仅是他们府,满厩那么多王府都是这么做的.而如果他拿南安王府的钱来养兵,那这兵算是大明的,还是算是他们南安王府的?

        但是他就什么都不做吗?就这么一天天混日子吗?那他来大同做什么?

        "忠勇郡王又如何?"他有些不甘心的道,他之所以会来大同,是因为前面有一个光辉明亮的例子,那就是忠勇郡王.一般来说王爷的儿子,除了世子都是郡王,但做什么郡王还是不一样的.比如嫡子都是二等郡王,而像他这样的庶子一般就是三等郡王,可当年的忠勇郡王硬是凭军功做到了一等!

        .[,!]虽说都是郡王,一等和三等却是天壤之别.三等其实就是名号好听点,说起来也是个郡王,实际上就有一个小庄子,若是皇帝看你不顺眼,或者宗人府打点不到位,这庄子还有可能分的天高皇帝远,让你连去都不想去.而一等的则有可能媲美条件差的王爷了,比如早先的忠勇郡王的封地就在平阳府,虽离大同不远,却是三路交汇之地,又有矿产,实乃富裕之所.

        牛管事看着他:"忠勇郡王之事已过去三十年了,公子还提来做什么?"

        朱抵瞪了他一眼:"我提来高兴不行吗?我想提就提,不想提就不提,怎么着,本公子说句话还要得到你的同意?"

        他这一犯二,牛管事也没办法,只有闭着嘴不再说话,当然回去后就把这番话同南安王妃说了,最后还总结道:"二公子虽有些想法,却是不成器的,小的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早先从府里带出来的,都有些短小了呢."

        南安王妃点点头,回去后就婉转的对南安王说了,此时,南安王刚用过药,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那个样,你有对他说纳儿大婚,要他回来吗?"

        南安王妃垂下目光:"牛管事说,他誓要做出一番事业."

        "混账!"南安王一气之下连连咳嗽,南安王妃连忙拍背抚胸,好一会儿他才止了下来,"这个混账东西就不让人省一点心.做事业?他要做出什么事业?那忠勇郡王是人人都能做的?他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爷!"

        南安王咬了下牙,虽然对外说当今圣上圣明,但他又怎么不知道真相?公平的说现在的永宣帝说不上昏庸残暴,但他却不作为,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没有儿子,他极为痴迷炼丹术,每天就在后宫捯饬这些.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重用太监,明明太,祖有训,对这新官可用,却不能重用,而永宣帝却为了省事,把批红的权利交了下去,弄的现在朝廷乌烟瘴气,朝臣们醉生梦死,天天除了打口水仗耍嘴皮子,就是掐着对方往上爬.真正做事干活的有几个?

        他这样的王爷,缩在府里不出头还没什么事,一钓头,不知道有多少腥风血雨呢,就他这一年多身体不好,就有言官参他是借机装病,意图逃避三年一次的巡视,满厩见过他的谁不知道他是真病了,偏偏圣上就能派一个宦官来府上看他,弄的他堂堂王爷还要与这宦官说好话塞银子.

        "咱家看王爷倒是真病了呢?"想到那个李宦官拉着长音这么慢悠悠的说,他就一阵窝火.可他当时还要陪着笑,一边咳嗽一边说,"可不是,人上了岁数,这身体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这倒也是,说起来王爷也不比陛下差几岁."

        他只有连连赔笑,最后还是南安王妃拿了一个和田玉的腰牌塞到那宦官手里才算罢.

        南安王妃见他面色铁青,怒目圆瞪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王爷早先也是心宽的,怎么现在却想不开了呢?我知道您有报国之心,可现在您最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待身体好了才有将来."

        南安王回过神,苦笑了一声:"就算身体好了,我又能做什么?不过你说的是,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养好身体.说也奇怪,文君,这些事也不是这一年来才有的,可过去我从来不当回事.可这一年,也是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你说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再说这些丧气话可就不像王爷了."她一边说一边帮南安王整理着衣服,南安王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消瘦的脸,心疼道,"累了这大上午,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南安王妃一笑:"待王爷歇了我再去."

        "我这天天在床上躺着,有什么累的,你才是最忙的,快去!"

        他连连要求,南安王妃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里,但却没有去休息,而是到了旁边的小佛堂里,过去她是不怎么信这些的,虽也去寺庙,也捐香火钱,不够是随大流,心中还有些鄙视那些笃信菩萨的——若是信佛又用,还要自身的努力做什么?若是命运早就注定,那不是人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吗?

        可现在,她信了,她想,是不是就因为她做了错事,才有此报应?但菩萨知道,她会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她跪在蒲团前喃喃:"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陈文君在此立誓,愿以此后三十年寿命换王爷十五年寿辰,若王爷能健康长寿,信女愿生生世世为猪为犬,绝无怨言!"

        她说着,深深的扣手了下去.在这一刻,她的心是诚的,她的念想是真的.她想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之前她是陈家的大小姐,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爱护她的兄长.她习字读书,学习女红,想着做一个闺秀典范.可那一天无数士兵冲到她家中,她的妈子丫头被打翻在地,她的箱子抽屉被统统拉开,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感觉天都塌了.

        他们家的天也的确塌了,就在那一天,她的父亲入狱,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诏狱!她那一向有才名也中了举的长兄也被带走,家中只有他们孤儿寡母.

        他们求救无门,哭喊无地,没有人敢接近他们,.[,!]就连一向亲近的外祖母家也只敢偷偷的接济他们一些银两,她的外祖母甚至还怂恿她的母亲与她父亲和离!

        就在那个时候,她的祖母去世了,早先准备好的刷了七遍漆的红楠棺木早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最后,她祖母睡的是她的母亲卖了唯一的一根银钗换的一口薄板棺材.

        她那祖母,早先的一品诰命,往日每天必用珍珠粉保养的最后就落了这么个结局!可她还记得她祖母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大姐儿,不要怪你父亲,他说的是对的!"

        她的母亲当时只是哭,哭着叫父亲,哭着叫她的长兄.后来她的父亲回来了,她的长兄再也回不来了,她的母亲就这样带着哭瞎的双眼和他们一起上了路.那路上的艰辛是她现在还不敢回想的.她的脚走出水泡,走烂.那烂泥地里的脏水她也趴着喝过,她甚至还想过要与狗争食!

        什么大家闺秀,名门闺女都仿佛成了上一辈子的事情.现在想来,她很怀疑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就这么活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二兄去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悲痛欲绝后咳血而亡.

        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她病的厉害,可这时候再没有细心的丫头妈子,也没有太医开的苦药,她只有忍着,再忍着,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是被自己的父亲背着的:"大丫头,你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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