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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已是朗月高升的时辰,根本记不清这场恶仗究竟打了有多久。

        在一片敌我难分的混战中,项桓只觉得有谁冲到了他身后,扯着一把吼哑了的公鸭嗓强撑力气嚷道:“将军,后方来报,大司马申时自凭祥关拔营出发,眼下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骑兵带着近乎要哭出来的喜悦,破着音大喊:“将军,我们守下来了!”

        “我们守下来了!”

        他紧握着雪牙的枪杆,以往冰冷的武器在整整两日的拼杀之下滚烫如火,那里沾满了他的血、敌人的血、还有无数虎豹骑的血,仿佛千万魂灵凝聚在掌心与之并肩作战。

        项桓像是骤然间从某个听不见也看不见的虚空环境里猛醒过来,他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扣紧战枪,狠狠地盯着不远处那支渐行渐远的军队。

        忽然,好似下了某种决心。

        “虎豹骑第七营!”他嗓音渐哑,但依旧雄浑有力,“全体出阵!”

        地窖里的火光蓦地暗了一下。

        断断续续烧了两天的柴禾,到此时显然是有些不太够用了,阴冷的地下室见不到阳光,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

        妇人们蜷缩在一起,过度紧绷的神经使得人难以入睡,偶尔浅眠一阵,很快又会被外面的震天响惊醒。

        此刻不知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担忧了许久的众人,隐约感觉到头顶的轰鸣声和投石带来的地动山摇正渐渐平息。

        有心者开始左右观望,疑惑道:“是不是打完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逐渐抬起头。

        “打完了吗?”

        但很快又陷入了惶恐之中:“那我军……是败了还是胜了?”

        “不知道啊……”

        青花不禁战栗地握住了宛遥的手,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能分得一点勇气与希望。

        终于,有个胆大的跳了出来:“我出去看看!”

        这是一件要命的活儿。

        毕竟他们藏身之处友军也并不知道,贸然回地面,撞见的是守城的自己人倒还好,若碰到的是烽火骑,那不仅探路的得死,这一尺见方巴掌大的地儿也立马会被发现。

        但是没办法,如若青龙城破,小小的地窖能偏安一隅到什么时候呢?

        何况他们眼下连干粮都没剩多少了。

        一帮人提心吊胆地在原地等候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位大胆的小伙子已离开了许久,久到众人都不抱什么念想时,他忽如神兵天降一般,喜滋滋地回来了。

        “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挤在狭窄空间里的百姓们登时一个一个站了起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吗?!”

        “是啊!”他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袁傅半个时辰前退兵,大将军提前拔营,就快到了!”

        大将军这三个字像柄定海神针,把每个人悬着的那颗心安安稳稳地拉了回去。

        他们都松了口气,宛遥却截然不同地露出紧张的神色,上前追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我军伤亡惨重吗?”

        对方微微一愣,继而如实摇头:“我也不清楚,城墙那边尸首好像挺多的……就是不晓得有没有折损哪位大将。”

        这后半句话像锥子一样扎进胸腔里,宛遥心中陡然一沉。

        她垂头,原地里沉默了半晌,旋即猛地将几包行李交给青花,“你在这等一会儿,倘若无事便先回家吧。”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要去打听一下。”

        深冬谷地中的草衰败而枯黄,袁傅的烽火骑护送着他一路急行军。

        战役的失败似乎并没有使这位名动天下的将领有过多的悲愤与震怒,那张冷铁一般的脸,总是喜怒不形于色。

        他是为战火而生的人。

        章和末年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注定是命运多舛的,他们一出生长至七八岁就面临着北蛮南侵,民不聊生,再大一点到十五六便是京城沦陷,家破人亡。

        宣宗年间,是大魏由辉煌跌落地狱的转折之点。

        世代令袁傅无法停歇,他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前奔跑,才不会被历史那么快吞没。

        三十年的纵横疆场,早已将其磨砺得百毒不侵。

        “公爷,再有二十里便到铁甲骑驻扎的地方了!”

        青龙城已失,他们如今只能退回凭祥关附近再作打算。

        然而正在此时,密林前竟突然出现了一队兵马,如铁墙一样毫无征兆的挡住了去路。

        尚在左右护卫的副将急忙勒住缰绳。

        马匹扬蹄嘶鸣,前肢高高悬在空中,险些将后背上的人甩到地上。

        不远处,数十虎豹骑并排列阵,无一例外皆是年轻的后生,他们每个人的面颊都沾满血污,但眼神却很坚定,目光炯炯,犹如猎鹰一样犀利。

        被挡住去路的袁军们好似觉察到什么,又扭头往后看,那里亦是一排神色冷峻的枪骑兵,将去路也拦腰截断,显然是想围歼他们。

        袁傅眯起眼,注视着这群年龄还不及自己一半的毛头小子。

        随即那队伍忽缓缓朝旁让开一条道来,不疾不徐的马蹄音朝着此处推进,手持银枪的少年将军从容驱马出阵,自暗处逐渐露出他英武的眉眼。

        “果真是命大。”袁傅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似笑非笑道,“老夫还道你病死在流放途中,没想是季长川这狐狸使的诈。”

        “你的老师的确很护短。”

        项桓冷眼与他对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手里的雪牙好像在无声的低鸣,看见袁傅,就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当年在上阳谷遭受的挫败,以及那后来一系列不堪回首的过往。

        流淌在周身的血液滚烫得近乎要炸开,胸口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重复——

        杀了这个人!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西南门的那个守将,就是你吧?”他忽然问。

        项桓略一颔首:“是,又如何?”

        袁傅语气略带了几分遗憾:“早知你会坏我大事,当初便不该留你在这世上。”

        “你错了。”他神情蓦地阴冷下来,“我的命,从来都是攥在我自己手中的。”

        正如他选择随季长川北伐,选择不顾一切的南下死守城门,选择以一己之命夺温仰的人头。他的每一次殊死拼搏,不是为了拼搏而拼搏,是遵从自己本心的舍生忘死。

        因为枪,一直都握在他的手上!

        对于少年人的狂傲,袁傅倒不以为忤,他笑了一会儿,随后笑意渐次退却,结成了一块缺少温度的冰山。

        “这天下,自古就没有不亡之国。”

        他正色地看向项桓,唇边的弧度隐隐有轻嘲的意味,“大魏的气数,早在当年长安沦陷时便已经耗尽了。”

        “你一路走来,见过多少流民泛滥成灾,多少百姓落草为寇。老皇帝年迈昏聩,先皇优柔寡断,新帝猜忌多疑,刻薄寡恩。只有一口气吊着命的王朝,就值得你这么卖命?”

        说到此处,袁傅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所谓乱世,便是要大破,大立!没有那份气度,收复多少失地也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项桓一开始满肚子复仇的怒火,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过,但这一瞬,闻得那句“大破大立”居然莫名有一丝触动。

        对面的战将把他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淡淡含笑,面容甚至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你若愿意,倒不如随我一同前往南燕,今后征战天下,号令群雄,整个江山都可以是你的。”

        他从这段话里,读出昔日沈煜在大殿中求贤若渴的那份真挚恳切来。

        如果再早一些,项桓面对袁傅这样的野心家,说不定会被他所画的这块壮丽无比的大饼吸引。

        可在暗无天日的黑牢里待了那么久,他到底不是当初三两句就能引得热血上头,不顾一切的少年了。

        项桓在转瞬间收回心神,一振满是鲜血的枪锋,冷然道:“笑话,凭你也配策反我?”

        “即便我要与谁平定天下,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你袁傅!”

        武安侯的虎目倏地一凛。

        “袁公!”手下忍不住出声催促。他们实在是耽搁太久了,季长川的兵马随时会回来。

        许是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袁傅抖出长刀来,不再浪费时间。

        “罢了,夏虫不可语冰。”

        他在说“罢”字的时候,马匹就已经动了,然而他的人更快,话音未落,刀刃便从项桓的头顶上劈了下去。

        袁傅是尸山里闯出来的武将,一招一式没有半分炫目的技巧,是实打实的刀劈斧砍,他把所有的刀术都化作了最简单粗暴的力量,仿佛泰山压顶,只一招足以将人对半撕开!

        只听“砰”的一声。

        兵器交击,在雪白的枪杆上擦出细碎的星火。

        在场的两方几乎全都被这大开大合的一串动作惊住了,先是震惊袁公出招之快,其次是诧异他的刀竟会被半途拦截,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谁也没想到项桓能接住这能削金断铁的力量!

        袁傅紧压着刀柄,他的嘴唇因用力而死死的抿着,隐约有些颤动,寒光下的少年笔直地迎上他的视线,那双冷厉的眼睛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愿服输的强硬。

        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和他对视了。

        曾经在长安的演武场上,项桓众目睽睽之下挡住他一刀,彼时他未出全力已然让年轻的男孩虎口发麻。

        袁傅以为自己多少是知道这个少年的斤两,然而短瞬的交锋却不得不使他惊讶。

        想不到仅仅在一年的时间里,对面的年轻人竟已成长至如此地步。

        冷月清辉,雪牙反射的光晃进眼里,恍惚间他回忆初见时项桓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虚岁十九”,才依稀认识到,原来再有两载春秋他便已过半百之年。

        长江后浪,总是来得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随着少年的一声大喝,战马随袁傅一同往后猛退了数尺。

        周围观战的骑兵们像是现在才回过神来,总算想起了自己站在此地的初衷,当下犹如战鼓一击敲响,高扬着手中的武器纵马火并。

        战场的气息在远离城门的平原上再度燃起,苍凉的月色下,两军相对的潮水向着对方涌去,而人群之中,是一老一少双方主将激烈的交锋。

        项桓其实并没有把握真的能打赢袁傅,他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差距,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追赶得上的,但他十分清楚,此时若把人放走,哪怕守住了青龙城也将后患无穷。

        他尽可能的在陪他拖延时间,也尽可能的拼出自己所有的力气,雪牙在掌心翻转得越来越快,两天两夜的奋战差不多耗光了最后的精气神,可此时项桓居然生出一种回光返照的狂欢。

        他同袁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杀术,纵然枪法再快,袁傅却总能用最为简单的劈砍毫不费力的将那翻花似的锋芒压制住。

        乱世名将的刀,一刀比一刀更快,也一刀比一刀更为凌厉。

        接连交手的巨震,让两把武器都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袁傅虽能游刃有余地对付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但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面对这样一个体格尚不足自己的人,他居然用了十招还没有杀死他。

        一段时间的交锋下来,竟也开始感觉到了疲惫。

        此时此刻,哪怕一代霸主,亦忍不住喟叹,承认一句自己是真的老了。

        挡开项桓刺来的枪锋时,他想,若是在他十九岁的年月,像这样的敌人怎能拖延住他的时间?不出三招,他便可以将对方斩于马下。

        那是何等意气飞扬,何等目中无人,好像总有用不完的力气,纵然无权无势,只一把长刀在手,也有征服天下的豪情。

        鬓边自头盔中散出的一缕银丝在夜风里飞扬。

        不过晃神的片刻,雪牙以锐不可当之势见缝插针地刺了过来。

        袁傅挑开项桓的战枪,力道之大,直接将其逼下了马。

        明甲虽替他挡了大半的攻势,但**凡胎毕竟不是刀枪不入,很快,胸膛上就溢出了一抹殷红。

        他竟感到惊愕,惊愕于自己竟会被这样的年轻人所伤!

        “袁公,来不及了,快些走!”

        两侧的副将护在他左右,从杀出的缺口奋力往外冲去。

        袁傅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终于一拽缰绳兜转战马朝前奔驰。

        而远处,晨曦与地平线交汇的地方,是千军万马波澜壮阔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呜哇,我居然打到现在才打完……

        【对不起大家,本章依然没有互动……】

        默念一百遍我写的是篇言情文【。

        咳,老袁毕竟是个比较有逼格的人物,感觉死在阿怼的手里好像太轻易了,所以还是留给大将军补刀吧←_

        【怼怼:喂……我还是男主吗……】

        阿怼靠吃青春饭,终于给老袁造成了-1点伤害!

        没错,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就像熬夜一样,现在可以精神百倍的熬到一两点,等老了一到10点就昏昏欲睡,所以大家一定要趁年轻多熬点夜啊!等老了就没机会了!【??

        好了,全文唯一的一场攻城战结束了~

        也算是圆了我写战争戏的梦【??

        这一万多字的内容写得还比较仓促,后期会继续润色的~

        接下来就是愉快的谈恋爱时间了……【辛苦大家久等了。

        锵锵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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