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锁龙塔

“雷鸣九州，荡尽邪恶，敬告天地，妖魔当诛！”

        浑厚悠远的声音刚刚落下，跪在地上等待极刑的少女便被人扯住手臂粗暴地拖起来，一路推搡到诛魔台中心。

        诛魔台上阴风簌簌，电闪雷鸣，惊雷和飓风形成庞大气旋，似黑洞一般乌压压地凝结在上空，给斑驳萧瑟的九州大地笼上黑云。

        沈晨踉跄着站稳身体，墨玉般的眼睛失神地注视前方，单薄消瘦得不像活人。

        她的双手双脚皆被铁索紧紧锁住，漆黑的镣铐沉甸甸地挂在她破败的躯体上，宛如蜿蜒的黑蛇一般，泛着寒光。

        祭台上方站着一名黑衣修士，他双眼无波地瞧着沈晨，肃声问道：“沈氏女，可有话说？”

        沈晨并不作答，面对即将发生的祸事也不惧怕，只慢慢地耷拉下眼皮，宛如一个泛着死气，行将就木的老人。

        眼下她蓬头垢面，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破烂烂，又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在近一年的苦痛折磨之下，曾经青涩稚嫩的面容，也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

        见沈晨不欲说话，黑衣修士也不想多言，“既无话说，验明正身之后便可行刑。”

        行刑二字落下，前来围观的人群情激奋，喜笑颜开，纷纷撸起袖子，朝着沈晨破口大骂。

        一时之间，诛魔台上热闹非凡，男女老少唾沫横飞，怒发冲冠。无论现实生活多么痛苦和绝望，只要能辱骂一句沈晨，身体与心灵的沧桑疲惫便能一扫而空。

        沈晨早已麻木，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已经不能激起她的任何情绪。

        她的冷漠与淡然深深地刺激到了周围的人群，一股暴力破坏的冲动和凌虐碾压的欲望在人们心底滋生。

        一名黄衣修士干脆祭出一张蓄了他全力一击的符箓，趁人不备打在沈晨身上，发出砰的一只声闷响。

        “你做什么？”负责看管沈晨的修士发现此举，不悦道。

        “孽畜，因你之过，我家二十余人皆数死于魔兽之口，可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报我全家被害之仇！”黄衣修士眼眶猩红，恶狠狠冲着沈晨呸了一声。

        “干得好，打死她！”旁的人见沈晨被打，登时抚掌叫好，“害了这么多人还毫无悔意，该将其挫骨扬灰！”

        有人开了头，人们的愤怒与恐惧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自灵气爆发以后，冀州再未有这么热闹的场面。

        黑衣修士见场面即将失控，遂叫了几名弟子前去维持秩序，又开口劝阻道：“诸位勿要再与沈氏女置气，眼下魔植已经破开外城结界，还是早早处理了这孽障，出城猎杀魔植才是正事。”

        黑衣修士的话起了作用，众人的情绪堪堪稳定下来。

        然而黄衣修士这一击极重，沈晨眼前一黑，脑子一片空白，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随后哇地呕出一大口黑血来，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在地上，再无法动弹半分。

        因沈晨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袭击她的修士虽说只有黄级三星，可这全力一击下去，也足以打碎她的五脏六腑。

        看管的修士见沈晨出气多进气少，怕她熬不住死了，不敢耽搁，急忙拱手行礼，大声道：“周师叔，已经验明正身，系沈氏女无误。”

        黑衣修士闻言，徐徐道：“起阵！”

        诛魔台上设置了阵法，阵眼就在沈晨站立的位置。随着黑衣修士一声令下，阵眼中心散发阵阵蓝光。

        见沈晨被蓝光罩住，围观的人忍不住道：“太好了，终于到了这魔女的死期！”

        “是啊，这孽种原本二十年前便该死了，若不是前冀州王沈啸雷昏聩无能，沈家又不肯弃她，岂能容她活到现在！”

        “就是！沈家人可真是咱们冀州的灾星，若不是沈家，冀州怎会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当场将沈晨挫骨扬灰。

        黑衣修士紧紧盯着阵法，待到大阵彻底运转起来，便祭出金色玉牌，随即双手结印，默念法决。玉牌发出阵阵金光，将沈晨笼罩在内。

        沈晨整个身子飘荡起来，黑衣修士大喝一声去，顷刻之间，沈晨便跌落诛魔台，瞬间不见了踪影。

        围观的修士见沈晨突然消失，颇为疑惑，便拱手问黑衣修士道：“敢问真人，为何不将这灾星当场斩杀于诛魔台前？若是……”

        黑衣修士摇了摇头，打断那人的话，解释道：“诛魔台下充斥着罡风乱流形成的漩涡，力量极为霸道，修士掉下去尚且十死无生，何况凡人。”

        “诸位不必担心，沈氏女必死无疑，祭了诛魔台，哪怕她是九命猫妖，也活不成了。”

        ……

        “你是何人？”

        沈晨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这样一声责问。虽然话语不怎么客气，可男子的声音很是好听，如同空山玉碎一般，叫人心旷神怡。

        一时之间沈晨有些晃神，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

        “本座问话，为何不答？”见沈晨迟迟没有声响，男子不悦道。

        沈晨回过神来，登时有些庆幸，尽管嗓子如同刀割一般火辣辣的，她依旧耐着性子认真回答，“我叫沈晨。”

        “那你为何在这？”男子又问。

        沈晨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她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看看男子的位置，不料刚一动作，钻心的疼痛便将她拉扯回地上。这时她才发现她身上仿佛经历了凌迟酷刑一般，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

        男子见她痛得龇牙咧嘴，遂道：“你的五脏六腑都碎了，能活着就是奇迹，老老实实躺着，不要动来动去。”

        沈晨低声道了句谢谢，依言没再动弹。

        男子接着问：“你可知这是何处？”

        沈晨自是摇头，男子不满意，愤然道：“这地方寻常人可进出不得，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当本座傻吗？”

        沈晨也不高兴了，心道这人怎么莫名其妙，于是将男子的话原封不动反问回去，“那你又是何人？又为何在这？可知这是何处？”

        “牙尖嘴利。”男子错愕片刻，反而笑了，“你胆子不小，竟敢对本座不敬。”

        沈晨撇撇嘴，没有搭言。

        男子又道：“不过能够以凡人之躯进入锁龙塔而不死，便是你狂妄了些，本座姑且也能容忍几天。”

        沈晨：“……”

        沈晨暗暗吸了口气，想着这人语无伦次，言语颠倒，应当是个疯子，她不应与疯子计较。

        男子可不肯放过她，“况且你死期将至，本座不与死人计较……”

        这人有病吧！

        沈晨不想听别人谈论自己死不死的话，急忙转移话题，“这是锁龙塔？那你在哪里？”

        从她醒来，她便发现这地方漆黑一片，阴暗无光。空气更是静默诡异、幽森骇人，除了能够听见她与男子的说话声，四周毫无动静。

        “本座就在你前面。”

        沈晨闻言努力瞪大眼睛，试图寻找男子的方位，然而前方依旧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不是蠢？”男子似乎忍无可忍，“锁龙塔暗无天日，你干瞪眼做什么？”

        “难不成你这个凡人能夜里视物？”

        沈晨：“……”

        沈晨拳头硬了，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能活到现在而不被人打死，多亏这个地方鸟不拉屎，没有人烟。

        沈晨不想与他说话，干脆闭口不言。

        见沈晨沉默，男子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饶是好脾气的沈晨这下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不好意思，我又蠢又瞎，还是个哑巴。”

        男子被沈晨一噎，讪讪地哦了一声，空气暂时安静下来。

        沈晨身上疼得厉害，正准备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男子又开口说话了。

        “五万年了，你是第一个进到这里的活人。”

        沈晨瞪大眼睛，“五万年？锁龙塔！”

        沈晨脑子一动，：“你是上古神龙顾渊吗？”

        她虽无法修习，但她喜欢看书，且涉猎广泛，再加上她二叔对她不错，她能接触到不少冀州典籍。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本名叫《锁龙记》的古籍，上面记载了诸神屠龙的故事，那头恶龙顾渊，就叫顾渊。

        “不错，”男子听到上古神龙几个字，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得意，“正是本座。”

        “难道锁龙塔的传说是真的？”沈晨脑子一动，来了兴趣。原以为她自己祭了诛魔台之后必定魂飞魄散，不想还能有此奇遇。

        龙族好战。相传上古时期，有恶龙顾渊最喜四处挑战，抢夺法宝。顾渊曾与魔神陈莫战于大荒，大战持续七天七夜，双方都不曾力竭。

        可后来中间不知发生何等变故，顾渊撞断通天柱，致使民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顾渊闯下弥天大祸，于是被上古众神联合封印进锁龙塔，而与他一战的陈莫，从此也不知所踪。

        “什么传说？”顾渊似乎兴致勃勃。

        沈晨耐心解释：“相传神龙顾渊和魔神陈莫……”

        听到陈莫二字，顾渊登时怒不可遏，气哼哼地打断沈晨，阴恻恻道：“本座此生最是厌恶陈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本座面前提他，你想死吗？愚蠢的凡人！”

        真龙一怒，天翻地覆。

        沈晨只觉一股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浑身上下像是被重逾千金的石碾反复碾压，到处都是浓郁刺鼻的血腥之气。

        破碎的五脏六腑绞在一起，沈晨几欲窒息，忍不住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连带着呕出数口黑血，不消片刻，身前已是一片殷红。

        沈晨的咳嗽声惊动顾渊，他收了威压，闷声道：“陈莫是本座的死对头，不想死的话，以后不要在本座面前提起她。”

        沈晨无辜受难，身心俱受重创，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做出回应。

        “罢了，”眼看沈晨就要一命呜呼，顾渊叹了口气，“五万年不曾见过活人，若是轻易死了，本座也少了些许乐趣。”

        顾渊是上古神龙，龙族素来富裕，各种丹药法宝多不胜数。然而顾渊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半晌，竟然找不出一颗沈晨可以用的丹药。

        盖因凡人体弱，丹药属火，若是不经特殊手法炮制，凡人食之必定烈火焚身，爆体而亡。

        顾渊叹了口气，只得耗费自身神力，帮助沈晨修补身体。

        霎时间，一股醇厚浓郁的灵气顺着沈晨的周身经脉流淌开来，灵气舒缓厚重，仿佛甘露一般，浸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过片刻光景，沈晨破碎的五脏六腑便被彻底恢复，罡风割裂的伤口也完好如初，身上半点疼痛也无。

        沈晨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灵活，她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后从地上站起来，面露喜色，“我好了！”说罢又好像要证明自己的确好了一般，在原地蹦哒几下，转了几个圈。

        顾渊见状十分鄙夷，没好气地道：“没出息。”

        “谢谢！”沈晨十分感激，说到底能好好活着，谁愿意狼狈不堪的死去呢？

        沈晨素来知恩图报，无论顾渊是疯子也好，是恶龙也罢，既然他出手治好了她，那他便是她沈晨的救命恩人。先前那些龃龉，此刻起烟消云散。

        沈晨语气真挚，“非常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本是十死无生的局，没想到侥幸活下来，更没想到你能不顾自身治好我。”

        沈晨态度诚恳，顾渊十分受用，只不过他被囚禁万年，本就虚弱无比，加之刚才又耗费真龙之力救人，此刻已经疲惫不堪，便不再出声。

        沈晨高兴不已，“恩人，我能见你一面吗？”

        顾渊本想休息，奈何沈晨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应道：“你怎么那样蠢！锁龙塔本是一片虚无，塔内没有昼夜，不分西东，除了黑暗一无所有，便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又能看见什么？”

        沈晨才不理会他的龙言龙语，“那你愿意让我见你吗？”

        “人类真是麻烦。”顾渊沉默半晌，一边碎碎念，一边凝聚神力，释放真龙之火。

        锁龙塔会吞噬任何光亮，想要让锁龙塔里有光，除非祭出真龙之火。

        顷刻间，黑压压的锁龙塔内亮起点点星光，似萤火一般，散发出阵阵光芒。

        借着火光，沈晨终于看见顾渊的模样，她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怎会如此？”

        顾渊愣怔片刻，又听她说：“上古神龙的原型怎会是只花瓶？”

        顾渊：“……”

        顾渊警铃大作，生怕沈晨继续往什么奇奇怪怪的方向瞎想，急忙道：“胡说八道！此乃通天宝瓶，本座只是被封印在内而已。”

        沈晨松了口气，转而细细打量这个通体翠绿的通天宝瓶。

        这瓶子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处，唯独做工精湛，通体上下毫无瑕疵，浑然一体。

        “恩人，这封印如何解开？”沈晨小心翼翼上前，伸手就要去拿宝瓶。

        顾渊懒洋洋道：“通天宝瓶乃魔族至宝，除了陈莫老贼，天底下无人能碰……”

        顾渊话音刚落，宝瓶便被沈晨拿在手中。

        顾渊：“……”

        沈晨正上下摇晃瓶子，听见顾渊的话，她手下动作一滞，狐疑道：“真的吗？”

        顾渊无话可说。

        “是不是打开瓶口恩人便能出来？”沈晨又道。

        “打开瓶口？”顾渊冷笑，“根本不可能打开！通天宝瓶自成乾坤，普通人连瓶口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打开……”

        顾渊话没说完，沈晨已经把把瓶子打开了。

        顾渊：“……”

        顾渊二话不说，咻的一下从瓶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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