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三姨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选择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是因为在老家一点也混不下去了。一个孤身的女人，没有房子，没有学历，甚至不像在农村可以有自己的土地，没有什么工作会需要这个连体力也并不出色的女人。

        下个月的房租已经交不起了，因此在听到堂妹死讯时，她想也没想就开始收拾行李。

        毕竟再怎么样，也不会差过现在了。

        光是来的路费就花了小一半的钱，剩下的钱不知道还能让她在这个城市坚持几天，在此之前，她一定要让周元青那个黑心的小崽子松口。

        周元青撂了狠话，顶多只能起到表明自己态度的的作用。周三姨再不济，比他多的那几十年不是白活的，不可能被他吓住。

        他既没能让周三姨知难而退，也没能让她离开楼道。

        周元青无法，他总不能真的跟那个老女人打一架，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谁能打赢还真的不好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两败俱伤。

        他稍微一想象自己跟别人手脚并用地扭打在一起，就已经面色扭曲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因为这，周元青连续几天都是一脸的阴云密布，连小捡都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差，哭声都收敛了不少。

        只是苦了江二水，每天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撞到发小的枪口上。虽然周元青肯定不会迁怒他，但架不住他自己脑补吓自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周三姨并不直接到他家敲门，也不会直接对周元青死缠烂打，她早就意识到周元青不吃这套，精明且耐心的采取迂回战术。

        具体表现在周元青每次下楼遇到的每一个熟或不熟的邻居都会对他投以奇异的目光，每天都会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隔三差五就有邻居敲开他的门让他想办法把楼下的人弄走别挡路。

        在楼道里的那一回群体攻击已经是周元青的极限，并且是怒火上头之后的极限，在清醒的状态下，他既做不出对邻居恶语相向，也做不出理直气壮地跟民警说自己反悔了。

        他拿周三姨没办法，但他只要撑着不松口，周三姨同样拿他没办法。

        事情顿时陷入了僵局。

        两人谁也不认输，转眼间，就到了周元青回学校拿成绩的日子。

        江二水这些天过于草木皆兵，周元青去哪都要跟着，生怕他被老妖婆暗杀或者去暗杀老妖婆，左右也不碍事，周元青也就由着他了。

        周元青一时没找到自己把家门钥匙放在哪了，想着多半也去不了多久，自己家里家徒四壁，除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小拖油瓶，也没什么可遭人惦记的，干脆将门虚掩上了，没锁。

        学校离家并不远，以他们的脚程走路二十几分钟就能到，下楼的时候，周元青不着痕迹地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周三姨，不过她的东西都还在楼道里放着。

        周元青忍着给她扔出去的冲动，目不斜视地走了。

        分数跟周元青想的差不多，上本地最好的中学应当是没问题。

        班主任见了他很高兴，当然，乖巧漂亮还成绩好的孩子没有老师会不喜欢。

        不过她想到这个孩子家里的事情，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周元青这些天见多了这种表情，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善解人意地浅浅一笑，就要跟她道别。

        “你等等！”班主任下意识出声叫住他，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今年带你们也是刚工作，钱不多，你拿着去给你弟弟买罐奶粉喝。”

        他们班主任是应届师范生定向过来的，家境不好，工资也稀薄，这两百块钱不知道是怎么省下来的。周元青并不畏惧别人的恶意，但对于这种不明缘由的善意却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他脸上浮起一点浅红，吓了一跳似的连连推拒：“不，老师，我不用……”

        “拿着！”班主任原本想板起脸，但实在不擅长，只好笑了笑，侧脸上便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你弟弟出生我都没去看看，就当给他的随礼。”

        她态度坚决，周元青推拒不了，低着头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憋回了酸涩的泪意，收下了。

        江二水等在校门口，周元青出来的时候，看校门的大爷已经快把他当亲孙子了，走的时候还出来送了几步，不住地让他有空再来玩。

        江二水兴高采烈地应了。

        一转头看到周元青兴致不大高的样子，顿时小心翼翼地住了口。江学渣代入自己，认为发小这次多半是没考好，一路上悄悄瞄了他好几眼，抓耳挠腮地没敢问。

        “哎！周家那小孩！周元青！”

        一个女声突然高声喊住他。

        周元青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说话的人是废品站的老板娘，三轮车已经骑出去一段距离了，脚撑在地上，费力地扭过头：“你怎么在这啊，你家失火了！”

        周元青脑子里嗡的一声。

        老板娘还在说：“怎么就你自己，你弟弟呢，别是还在家……”

        周元青已经听不进去了，江二水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周元青用有生以来最疯的速度往家的方向跑。

        小捡，小捡……

        他的胸口涨着一口气，好像要掀飞头盖骨出来，冲得他脑仁一阵一阵得钝痛，周元青却来不及理会。

        转过这条街就到了……

        周元青已经能听到消防车的水声，稀薄的黑烟正缓慢地上升。

        老旧的居民楼前从来没有围过这么多人，周元青眼睛泛红，闷头拨开围观的层层人群，在身后此起彼伏地骂声和惊呼声中冲进楼道。

        一个消防员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厉声喊道：“这谁家的孩子，没见里边还有烟吗？瞎跑什么呢，大人也不看好了！“

        “我弟弟……”周元青神情恍惚，反手攥住他的袖子，力气大得好像要拽掉那一块衣料，“我弟弟还在家里，我得进去找他！”

        消防员面色一变，刚要问他是哪一家。

        一个怯怯的，带着口音的女声突然响起来：“元青，孩子我去带下来了……”

        周元青猛地一回头，周三姨抱着小捡，站在外围。她一说话，所有人地目光都落到她身上，明明可以在周元青家楼下现一个月的眼还面不改色，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却尴尬窘迫起来。

        周元青天灵感上顶着的那一口气哐当掉下来，几乎把他砸倒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周三姨面前，动作粗鲁地把小捡抢过来抱进怀里，脸埋进孩子温热的软肉，终于颤巍巍地吐出了那口气。

        他差点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境地里。

        废品站的老板娘听错了话儿，着火的并不是周元青家，而是他隔壁，着火原因是线路老化。

        不幸中的万幸，其实也没怎么烧起来，就是烟看着吓人，搞得整个楼里散了好几个小时才散干净。

        整栋楼惟一的伤情，可能就是江二水跑太急，崴了脚。

        第二天，派出所例行打电话时，周元青平静地同意了周三姨的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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