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湖咸话 > 第三十九章 谁比谁着急(下)

第三十九章 谁比谁着急(下)


沧海左手揽袖,右臂微伸,将笔在砚上舔了舔。

        小厮一激灵,忙唤道:“公子。”

        沧海没有抬头,低缓而又清亮的语声道:“找着了?”

        “……嗯啊。”小厮有点回不了神,“那个,爷在……”

        沧海道:“你念过书吗?”

        “啊?这……识两个字儿,不过管管账,做学问就不行了。”小厮两手攥着衣角。

        沧海写了两个字,才缓缓道:“站近点。”

        小厮不知怎么脸都红了。往前走了两步。见沧海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案后。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瞧,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沧海道:“那你听过三国时的诸葛武侯吗?”

        “……听过,那听过,”小厮挤挤眼睛,“以前常听说书的说,我可崇拜他了!不过自从到了山庄就很久没听了。”

        沧海道:“你是崇拜武侯呢,还是崇拜那个说书的?”

        “当、当然是武侯了!”小厮等了等,笑了。“公子你可真逗。”忙又住口,见他好像没有生气,又乐。“那什么,公子啊,您不是想找我们爷么,他在……”

        “不。现在不想找了。”

        “……啊?→,那您……”

        “不好意思,累着你了。”

        “啊不!绝对没有!”小厮一摆手,“为了您,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二话没有!”

        沧海终于抬起头看他,抿嘴一笑。小厮都傻了。沧海捏着笔,笑道:“你认识珩川吗?”

        小厮一愣,拨拉着脑袋道:“……不认识。那是谁?”

        “我的一个书童。如果不是我派了他出去做事,我还以为你是他易容假扮的呢。”笑。

        小厮愣了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沧海道:“刀山火海倒不用,你帮我磨墨吧。”

        “哎!”小厮特开心的应了一声,在衣摆上蹭蹭手,拿起墨块。想了想,“哎不对呀,公子,我们爷还等着您呐?”

        “我知道啊。”

        “那您……”

        “我不着急啊。”

        “可是……”

        “不用担心,我写完了就去找他。”

        “那您什么时候写完?”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分前后两篇呢,我前篇还没有写完。其实我也很崇拜诸葛武侯啊。”

        小厮有点冒汗。

        沧海忽又抬起头,“你很急吗?那就去忙吧,不用替我磨墨了。”

        “不不不,”小厮连忙摇头,“我陪着您,我愿意陪着您。”那我们爷那边可怎么办啊……眼望门口。

        沧海瞟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一个半时辰之后。

        沧海笑道:“啊,快好了,就差一个字了。”

        小厮立刻精神抖擞。

        写完了,沧海忽然皱眉道:“哎呀,挺好一篇书法,可惜最后一个字写坏了,不行,我要重写一遍。”说着就要把纸团了。

        “哎别!”小厮忙拉住他,一看,道:“挺好的啊,哪坏了?”

        “唉,你不懂,这个字的结构不好看,用笔也不精道。还是重写的好。”又要团纸。

        “哎哎哎,公子!”小厮快哭了,“我们爷等了您一个半时辰多了!”

        “啊,”沧海一愣,“对了喔,差点忘了。”把方才写好的一大张宣纸放到小厮手里,“那你帮我把这个裱了吧。”抱起茶叶罐子,要走,又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你们爷在哪?”

        “……后院。”

        “谢谢。”

        小厮抹了把汗。

        后院。

        神医大怒道:“怎么还不来?!”在地上来回踱步。

        身边一个仆从垂首道:“字还没写完呢。”

        “写什么啊一个半时辰了还没完?!”

        “前后《出师表》。”

        “……我去。”神医又坐倒,捂着脑袋。“再探。”

        “爷……都第十三趟了……”

        “去!”

        “……是。”这回没走多一会儿就跑回来,“爷,爷,来了。”

        忽闻喜讯,神医都懵了。腾的站起来,“来了,来了,怎么办?”来回走两步,见仆从还在一旁,忙道:“你快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别让他看见你!嗯……走后门!”

        沧海抱着他那个镶金大腹陶瓷茶叶罐,悠悠然然的从游廊一路跳过来。转过一个月亮门,景致忽然一变。山庄后院其实便是谷后,左右两条碎石甬路通向谷前,只因房屋相隔,遂就叫做后院了。

        谷前是春夏,谷后却是秋冬。远方的甬路旁,植着五棵六七丈高的红叶槭,火烧云一般铺天的鲜红叶片,密密麻麻在日光下睡在风中,泛起平滑温柔的口脂反射金乌,间或几片橙黄叶同着逆光油黑的枝干一起曝露出身,像在梦境中美妙晕眩时才见得的叶的重影,荫着桧木皮铺设的屋顶小飞檐,檐下的格子门,只露着一角湛蓝色的天空。木屋左侧栽一株橘,右侧种一棵樱。

        神医背坐廊外一二丈处几人合抱的黄叶槭树下,树藤的椅,树瘿的几,老黄花梨的提梁,并紫檀的碗。树上的叶片片相同的杏色,没有一脉一梗的斑杂,神医靠在藤椅内,支着额角,远远向着对面的朱色鸟居。身边紧挨着一架无人的秋千,红木的蹬板用两条长长的赤绸就系在槭树的横干。

        湿润的土地上,不规则的散满落叶。

        沧海站在廊内,微微启着口唇,望那一角天空。垂下首。后院没有危险,放心的轻轻走向他背后,屏住因蹦跳而略急的呼吸。脚下的土地柔软,庭院阴凉。站在藤椅的左边,垂低眼帘。最先映入的是过腰的漆黑长发,缱绻在衫前。同自己一样银灰色的衫子。上面放着一只指尖浑圆的长长手指的手。顺而往上,有力的臂,宽宽的肩,一小截锁骨,颈。沉睡的容颜。五年了,不,从以前起,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因为他总是死皮赖脸的缠在自己身边,所以变成了“太阳”。太阳是多余在白天出现,还是因为有了太阳才是晴天?

        神医长睫微颤,缓缓上扬。幽深的凤眸准确定在他的脸上,望着那又迷茫又沉醉的难得表情,似笑非笑。睡眼清明,不惺忪。“你来了?”放下支头的右手,“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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