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876

艾蒂娜自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血腥味。

　　在与塞雷娅一起生活的这一个多月里，她经历了以前的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磨砺。

　　她杀了人。

　　她敲碎过敌人的头盖骨。

　　她扭断过敌人的脖子。

　　她捅穿过敌人的胸膛。

　　在鲜血四溅的时候，最开始的艾蒂娜确实很害怕。

　　但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拼死搏杀之后，艾蒂娜认为她已经很难再对血腥的场面反胃了。

　　哪怕现在有人在她吃饭的时候，将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放在她面前，她也可以面不改色的继续进食。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在刀锋山脊的最东边！

　　在那隐藏在废墟之中的祭坛里，艾蒂娜终于发现曾经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的自大与愚蠢。

　　她居然认为自己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就见过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血腥与暴力。

　　她居然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杀人就是最残忍的事情。

　　愚昧，简直愚不可及！

　　她不敢想象在那被鲜血浸染成褐红色的祭坛旁的尸骨们，生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哪怕周围没有光源，昏暗无比，艾蒂娜却依旧可以看清那些细节。

　　她在此时无比怨恨自己拥有这么良好的视力。

　　它们被施暴者犹如垃圾一般丢弃在祭坛的周围。

　　它们有的人失去了手脚，有的人失去了眼珠，有的人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随着她跟随塞雷娅的脚步走近那个祭坛，更多的细节开始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能看到有的人被剥去了皮肤。

　　被时间侵蚀而变得干巴巴的肉体组织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大气之中。

　　她能看到有的人的身体上，有着无数个叶子大小一般的伤口。

　　这是身体组织被人一刀一刀割下的证据。

　　她能看到有的人的躯干被整个剖开，内脏全部消失，只剩下没有支撑的皱巴巴的皮肤耷拉在空腔之中。

　　她能从那些没有被挖去眼睛的人目光中，看到它们对这个世界所施展的那最为恶毒的诅咒。

　　她能从它们那早已失去生气的面孔上，看到它们临死前那痛苦的挣扎，听到它们那撕心裂肺的吼叫。

　　“为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艾蒂娜将想要再一次从胃中喷涌而出的酸水强压住后，低吼着问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如果是无恶不作的人，杀掉就好了。

　　如果是犯了小罪的人，惩治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它们？

　　不管一个人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们也应该，也有资格拥有一场痛快的死亡才对。

　　而这座祭坛周围的尸骨们，艾蒂娜能看得出来，它们全部都是在活着的时候遭受的这非人般的行径。  

　　仅仅只是看一眼就呕吐出来的艾蒂娜，根本无法想象那些施暴者们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与态度，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它们，杀死它们的。

　　剥皮，抽筋，挖眼，剖腹……

　　这几个单单只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单词，在这座祭坛中，却仿佛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这是仪式。”

　　塞雷娅轻声回应道。

　　与艾蒂娜不同，眼前的这种场景对于塞雷娅来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在她的故乡，曾经也发生过这种大规模的血祭事件。

　　同胞残害同胞。

　　同胞虐杀同胞。

　　同胞献祭同胞。

　　而驱使他们做出这些行径的理由，居然仅仅只是为了取悦某位存在。

　　塞雷娅能感觉到，在这座祭坛过去所发生的事，也是同理。

　　她有必要调查到最后。

　　她也必须要调查到最后。

　　这已经不是冒险与否的问题了。

　　除了霸气与恶魔果实之外，确实还有第三种力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这力量是邪恶的。

　　是不能被容许的。

　　‘请安息吧。’

　　在沉默良久之后，塞雷娅轻叹了一句，把视线从尸骨上移开，放到了那座祭坛之上。

　　与外界足以反光的漂亮又干净的石料不同。

　　这座祭坛由于长期浸染鲜血，导致整体呈现出褐红色，在这昏暗的坏境中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它凸出地面约半米高，周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

　　看样子重点应该在祭坛正中央的雕画上。

　　塞雷娅一边观察着，一边从随身空间之中拿出了两把手电筒。

　　“与其在那发呆，不如跟我一起调查。”

　　她将其中一个手电筒扔给了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艾蒂娜，同时开口说道：“只有调查清楚，我们才能替他们报仇。”

　　“……我知道。”

　　艾蒂娜知道，塞雷娅说的没有错，自己就算在这里愤怒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必须要抓住这个事件的幕后真凶，才能洗刷它们那冲天的怨气。

　　于是，接过手电筒的艾蒂娜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负面情绪消除掉后，对塞雷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可以了。

　　塞雷娅见状，微微一笑，随后打开了手电筒，一边照向祭坛，一边很随意的开口说道：“你从这些尸骨上，都看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艾蒂娜愣了下神，有些不解的对塞雷娅如是问道。

　　看到了什么？

　　这还能看到什么？

　　“动动你的脑子，仔细思考。”

　　艾蒂娜有些懵圈的表情并没有让塞雷娅感到失望，反而让她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

　　因为以前的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也是一脸懵逼。

　　“想想我们之前的对话。”

　　塞雷娅犹如一位称职的教师一般，徐徐诱导着艾蒂娜，“那些失踪的人。”

　　“失踪的人……”

　　艾蒂娜确实有点呆，但不代表她傻。

　　“是数量！”

　　“这里的尸骨数量不对！”

　　在紧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后，艾蒂娜便得出了答案。

　　虽然德拉尔镇子上的政府厅有明确禁止对刀锋山脊东边的探索，但不怕死的人每年都有。

　　这在镇子上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哪怕不用特意去打听，那些多嘴的镇民的讨论与议论声，也会在不知不觉只见向你透露这些信息。

　　无人认领的船只。

　　莫名失踪的年轻镇民。

　　以及上岛长达数个月，但却了无音讯的游客。

　　类似的事件每年都会在德拉尔岛频繁发生。

　　这并不是现代，不管德拉尔岛再怎么繁华，他们所处的时代终究还是一个乱世。

　　已经进行过警告了，但如果有人不听，非要去送死，那么政府厅就不会担任何的责任。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艾蒂娜看着堆积在祭坛周围的尸骨，感到有一点头皮发麻。

　　她一开始还感觉这些数量实在是有一点太多了。

　　但在听到塞雷娅的话后，她才恍然大悟。

　　不是太多了。

　　而是太少了！

　　堆积在这里的尸骨粗略的估算一下，大概只有二三十具。

　　这点数字，跟德拉尔岛上往年失踪的人数相比，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九牛一毛。

　　具艾蒂娜一次在餐厅吃饭的记忆来看，今年在刀锋山脊失踪的人数，就已经高达73人了。

　　但要知道，刀锋山脊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型野兽，甚至有毒的蚊虫都不算太多。

　　只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任何一个健壮的成年人，都可以在这个古老的山林里走一个来回。

　　但是……

　　他们都去哪了？

　　艾蒂娜看着面前的祭坛，她知道，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今年在刀锋山脊失踪的总人数是73人，跟我们当初在饭馆里听到的流言一样。”

　　  塞雷娅看向表情不停变换着的艾蒂娜，用淡然的语气开口说道：“我之前去安保部门偷克利克的遗物的时候，顺便看了眼他们的调查文件。”

　　艾蒂娜抬起头，跟塞雷娅对视着。

　　她没有说话，她在等塞雷娅的下文。

　　“海原历1519年，也就是去年。”

　　在回忆了下文件的内容后，塞雷娅缓缓开口道：“在刀锋山脊失踪的总人数为125人。”

　　“海原历1518年，失踪的总人数为154人。”

　　“1517年，118人。”

　　“1516年，177人。”

　　“1515年，219人。”

　　塞雷娅不停的报着数字，直到第1510年，也就是十年前。

　　“海原历1510年，也就是血海岸恐怖事件发生的那一年。”

　　塞雷娅语气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你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相信皮格里讲的那个故事么？”

　　好似是因为被塞雷娅的情绪所影响，艾蒂娜有些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后，断断续续的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在那一年，德拉尔岛的失踪总人数，高达2876人。”

　　“什……！”

　　艾蒂娜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不敢相信塞雷娅说出的那个数字。

　　“2876人！”

　　艾蒂娜的声音控制不住的上扬了起来，“这几乎是往年失踪人数的十倍还多了！”

　　“塞雷娅姐，你确定你没记错么？”

　　“你可以怀疑我的厨艺，但你绝不能怀疑我的记忆力。”

　　塞雷娅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长呼了一口气道：“我可以用我的头发发誓，我绝对没有记错。”

　　“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的艾蒂娜的瞳孔发生了大地震，2876人！

　　这可不是一个政府高层动动嘴皮子就能掩盖过去的人数。

　　既然能统计出这个数字，就代表德拉尔岛的政府厅对这件事绝对是知情的。

　　那么，在自家岛上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人口失踪案，为什么政府厅和附近的海军却什么都没有做？

　　等等！

　　不对！

　　还有一件事！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政府厅和海军的诡异行动就可以解释了！

　　“是血海岸事件！”

　　艾蒂娜猛地抬起头，对塞雷娅几乎是咆哮着喊道：“在那场血海岸事件中失踪的人，有多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可惜的是，你的想法落空了。”

　　塞雷娅当然知道，艾蒂娜是想把政府厅和海军的不作为推到那场事件身上。

　　毕竟在这十年里，造成大规模死伤的事件的，只有皮格里口中的那场血海岸恐怖事件。

　　但可惜的是，那场事件的官方记载的失踪人数，只有500人。  

　　连2876的零头都没到。

　　“那……那政府厅和海军为什么不进行调查？”

　　从塞雷娅口中得知了具体数字的艾蒂娜，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2876人，这个数字已经不是用警告过了这种理由就能够搪塞的了的了。”

　　说着说着，艾蒂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皮格里的脸。

　　“是皮格里！”

　　“他是不是骗了我们！”

　　感觉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的艾蒂娜神色一凝，杀气外露。

　　她再次看向周围的尸骨，咬牙切齿开口说道：“那家伙说他来过这里，就代表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具体情况。”

　　“政府厅内部也有他的人，失踪的具体人数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却没有对我们说！”

　　“他骗了我们！”

　　看着双拳紧握，霸气都有点外泄的艾蒂娜，塞雷娅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冷静一点，并同时开口说道：“我并不认为那家伙有胆子敢骗我们。”  

　　见塞雷娅又跟自己唱反调，艾蒂娜有些不服气的指着祭坛和祭坛周围的尸骨，开口说道：“那眼前这个场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他并没有进来过。”

　　“就算……哎？”

　　原本打算反驳塞雷娅的艾蒂娜，却反而被塞雷娅的话弄的一愣，“并没有……进来过？”

　　“什么意思？”

　　“他很害怕与斯特拉姆·克利克有关的一切。”

　　塞雷娅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指向二人身后的拱门，“你觉得能让你都有些发怵，不敢走进去的废墟，他有胆子走进去么？”

　　“这……这是不是有一点太牵强了？”

　　艾蒂娜在扭过头看了眼拱门后，表情有些无语的说道：“这么大的事，我觉得不能用胆小这个理由来解释吧？”

　　“再说了，那家伙不是说自己一直在调查克利克么？”

　　“如果说克利克有来过刀锋山脊东边的行动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那么让我换一种说法吧。”

　　见艾蒂娜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人云亦云的跟着自己走，塞雷娅着实感到有那么一点欣慰。

　　确实，艾蒂娜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是她基于她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情报所推演出的东西。

　　有所成长，就是好事。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艾蒂娜，成长的还有些不够。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塞雷娅登场了。

　　“你刚刚说过，皮格里一直说自己有在调查和监视克利克对不对？”

　　“嗯。”

　　“那么我问你，他是如何监视前往南港口的克利克的呢？”

　　艾蒂娜闻言，眉头微皱，一边努力回想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回应道：“呃……好像是，派人跟踪他？”

　　“那么，跟踪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呢？”

　　“……都死了。”

　　说出这句话后，艾蒂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也发现了她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对。

　　仅仅只是派人跟踪，这根本算不上是调查。

　　更何况跟踪的人还全都死了。

　　也就是说皮格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他所能知道的，只有克利克去过南港口和自己派人监视就会被干掉这两个信息。

　　而克利克去了南港口干了什么，以及他在去完南港口之后还去了哪？

　　这两个及其关键的信息，皮格里根本就不知道。

　　塞雷娅见艾蒂娜开始思考，露出了欣慰笑容，在稍等了片刻，给了她充足的思考时间之后，继续开口说道：“那么，这座废墟，或者说是遗迹的位置，皮格里是从哪里得知的？”

　　“那本黑皮书。”

　　“那么黑皮书是从哪来的？”

　　“……斯特拉姆·莱克的故居。”

　　艾蒂娜沉默了片刻后，有些脱力的叹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皮格里只是得知了废墟的位置，但他本人是不可能亲自来到这里的。”

　　“哦，为什么？”

　　“……因为他胆小。”

　　看着似笑非笑的塞雷娅，艾蒂娜感觉脸有些发烫，“跟踪克利克的人会被干掉，皮格里在得知这个信息后，对克利克的恐惧只会有增无减。”

　　“而从黑皮书上得知的这个遗迹，我猜皮格里肯定派人来调查过。”

　　“但……那些调查的人，都没能活着回去。”

　　没错，这就是皮格里对遗迹一无所知的原因。

　　因为他压根就没来过。

　　塞雷娅看着脸色通红的艾蒂娜，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丫头是不好意思了。

　　刚刚气势那么足，结果绕了一大圈，得出的结论却跟自己一样。

　　这难免会让人感到那么一点羞耻。

　　“好了，别瞎想了。”

　　塞雷娅再次拍了拍艾蒂娜的头，缓解一下她的尴尬的同时，又将自己手中的手电亮度调亮了几分。

　　知道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的艾蒂娜也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目光也顺着手电筒的光亮放到了那个褐红色的祭坛之上。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看着祭坛中央那诡异的雕画的塞雷娅，眼睛微微眯起。

　　“这座遗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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