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后惊扰大海

微风拂面，树叶轰鸣，夏天漫长的犹如海棠香迟迟不愿离散。

        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夏知的心突然燥热起来。他紧张、急促地缩回了手。

        谢洛汀注视着夏知，尴尬地攥着掌心，却又忍不住的摩擦那些不属于她的黏黏的汗渍。

        静默半分钟的过程像是两人共赴了一万次永恒。永恒被打跑时，同夏知双颊落下的汗珠还有谢洛汀眼中闪过的犹疑。这一切一切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绪，堂而皇之地占领了两颗心。

        夏知强压着层叠不休的不安，趁谢洛汀失神时将目光投向巷口。一望无际的深巷渐渐在眼睛里有了切实的影子，烫热的夏日气息混合着小镇特有的朴华、坚实，方言般让你好奇且摸不着头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遂收回目光，突然就被一股毫无征兆的热风敲打了。再定晴一看，巷口习以为常的海棠树，热浪中飞舞枝丫，粉白花瓣旋啊转啊，忽地一股清凉之色似海般若隐若现。夏知的心和花瓣们一起跳跃在阳光普照的地面，渐渐失去了动弹。

        夏知不甘心，又仔仔细细的朝树后望去，心里的声音嚷着，那身影像极了她！

        果不其然，亮光铺展视线，冲洗了燥热。夏知瞬间平静又瞬间气愤难受。双目灼热地注视着左前方海棠树下身穿水蓝色吊带长裙的女孩。只见，她一只手持着相机，另一只手轻捻起坠落在左肩的粉色花瓣。随后，放在掌心。看似不经意的抬头却刚刚好迎上灼热。

        与灼热不容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狡猾。

        顿时，他的心轰鸣似塌陷。她越是平静他就越忐忑。幸好，仅两秒钟她便转身走进巷子深处。他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内心逐渐安静下来后才觉察到谢洛汀低着头和他说些什么，他刚好只听见她要离开的那句话。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想说的话抢先一步。

        “走了还会回来吗？”少年的声音青涩、悦耳。因为青涩所以耳朵跟着心摆动，带着美好的引诱。

        谢洛汀没有立即答复。天空挥洒的刺眼阳光落在脸颊，含笑的眼睛里情意绵绵，好似她身上一如既往的香水味，刻意的浪漫，不知所云的暧昧。

        “你想我回来吗？夏知。你大概会很快忘记我，喜欢上另一个人，然后你会发觉那个人原来比我好上千万倍。就像你刚才一直在看另一个女孩，我知道她是谁。夏知，你知道吗，你所有的心思我都能看透，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夏知心里猛生厌恶，表情失态，双腿颤抖着倒退。“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又何必问我。”顿了顿“你一直都很过分，过分在意我、过分忽略我、过分迫使我在意你，永远暧昧不明，想走的时候就走，如今还要把我当做你的后顾之忧，连我的眼睛都要管。”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体里被塞满了不安，翻江倒海、烈日炎炎。比起谢洛汀他更害怕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的事情会被爸爸知道，所以脑袋里想的是按下相机快门的那张寡淡的脸，是那抹海水般涌动着的蓝色背影。谢洛汀伸出手来，想要安慰他。他喘不过气，逃似的躲开了那只手，用最快的语速说：“我该回家了……你出现在这里，让我爸看到了不好。而且，我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为声音里的不该出现的颤抖感到羞愧，也为自己显而易见的恐惧感到烦躁。

        谢洛汀若无其事的收了笑，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夏知刚才的控诉，又一次堆满了体贴推给夏知。“我知道啊。你爸上星期结婚了，你不但多了继母同时还多了一个同龄的妹妹。你要好好和她相处哦，但是千万不要太在意她，就想刚才那样，不然我会嫉妒的发疯。”

        “和你没关系。”他只想逃离，像小孩子一样。

        转身的刹那，谢洛汀拉住他的手腕，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他掌心。“我要去北京了，离这里很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别那么快忘记我，纸上有我在北京的联系方式。”

        夏知动容了。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借力发泄这份充满酸甜苦辣的初恋。

        “夏知，再见咯。”

        抬手推开被太阳炙烤着的红色铁门，指尖烫红成圆圈形状，夏知没有躲，直到重新关上门。看着阴影里的房子，他叹了一口气。真的一点也不想回这个家了！那个女孩她到底在那里躲了多久？有没有拍照？她会不会回来说些什么？比如，一个男孩和一个陌生女孩在寂静的午后，牵手拥抱甚至胆大妄为的在巷子口接吻！不会的。他没有接吻！她不能臆造事实。可是，事实他又不敢直接告诉爸爸。

        客厅里，风扇唱着难以谢幕的摇篮曲。夏父如往常一样躺在沙发睡午觉，一本半张开的书坠落在地。这是他几十年来的习惯。

        夏知走过去，帮爸爸调好风扇的方位，使风向完全只照顾到爸爸。红色短袖因双手紧紧压着衣服两侧的边角，领口处的灌风便疯狂地挣脱，圆滚的犹如皮球，既惬意又谨慎。夏知只觉得是花朵坠落大海，奄奄一息。之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夏童野。那抹蓝，那片大海。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而且完全无法用性别去归类她。长相不显眼，是那种很容易就忽略的寡淡面相，个子较高，一米七二。他现在才一米七七！神情永远冷静客观，眼睛深的犹如大海，有股谁也不怕谁也不服的拽劲。关于这点，他真想讨教一番。

        下午五点的客厅活跃的仿佛换了一家人，夏知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眼睛跟着耳朵看到了夏童野。她坐在张母夏父两人的中间，蓝色衣裙慵懒地垂落在椅脚，手里依然摆弄相机，说话时眉毛轻挑，嘴角皱皱的。

        “我今天收获颇丰，拍了几张有意思的照片。只可惜袖子临时有事，不然我可以帮她多拍几张的。”

        夏知的脚僵在地板，深吸一口气紧紧憋住，静静地、忐忑地等着夏童野的下一句话。或者说是等着夏童野拆穿他中午经历的一切。

        夏童野瞥见夏知攥着的拳头，不动声色的将相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清幽的说：“妈，夏叔，我今天在海边拍照的时候把胶卷用完了，家里也没有了。”

        夏知诧异地看向夏童野，夏童野寡淡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这样吧。明天让夏知陪你一块儿去买，正好啊，你俩趁着放假好好玩玩，我给你们报销。”夏父说。

        夏童野故意迎上夏知不曾转移的目光，眼睛清澈明亮。“谢谢夏叔。”

        夏知坐在一旁，心里面有点发懵，回味着夏童野刚才没有敌意的目光。

        张母脸上堆满了笑容，亲切的面朝夏知，说道：“夏知啊，你来这里坐，和童童坐一起，我这就去做晚饭了。”

        夏知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夏父见到一把把夏知推到夏童野的左侧，夏知顺势坐下，夏父紧随其后去了厨房。

        夏童野坦荡荡，一双眼睛明亮的注视夏知，惬意地欣赏难得一见的漂亮模样。是与白柚希不同的好看。

        “明天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她问。

        “嗯。爸刚才已经那样说了。”他答。有点不甘心，她邀请的态度恰如其分，像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问。

        她郁闷地转了转眼珠，沉默着蹙眉，心想，“模样漂亮的不像话，性格却扭扭捏捏，果然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不是善茬，而且还不分性格。”

        他紧抿着唇，把沉默拉的更加深远，心里面却耐不住寂寞直嚷嚷，“光是看到她那张脸就感受到了距离，眼睛虽然好看吧，但要是把眼睛里的清澈挡住，那双单眼皮都能把鬼吓懵。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的这么奇怪，一点也不像梦姨。”

        “电视机柜里有好多碟片，都是你看过的吗？”她问。因为这些天来她从未见到夏父打开过柜子，她也是偶然发现那一抽屉碟片的。

        “它们是我的宝藏。”上扬的嘴角洋溢着自豪，连神色都骄傲的跳跃。

        “你这会儿倒是变得有趣多了，宝藏还藏有脱胎换骨的威力啊。”

        他看着她的笑容，克制自己想要与她分享“宝藏”的冲动。“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看。”说完赶紧把脸板正，不再看她一眼。

        “噗。”她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听到她的笑声，憋红了脸，她却完全不顾，自得其乐。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大多是夏知喜欢的菜，剩下的几样菜夏知猜测是夏童野喜欢吃的。夏知并不讨厌张梦这位继母，相反他在张梦身上感受到了轻松。他知道父亲迟早会再婚，一直担忧自己未来不安的生活和将会面对的未知的家庭成员，张梦的温暖、真诚让他十分意外。唯一不足的，夏童野偏偏也姓夏。

        “童童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像寻常家庭一样，父母开始聊起了经久不衰的话题。

        “她随她爸，对学习从不上心。”张母语气轻快，仿佛不怎么看重学习成绩。

        夏父若有所思，慢悠悠的开口：“阿知学习成绩挺好的，就是偏科……我教我大班辈子的文科了，自个儿子却教不好。”

        夏知的嘴巴被米饭撑的满满，没有力气咽下去，满嘴的酸涩发酵溜进了身体里，叫嚣着：他根本没有真正教过我！

        “你这人也是死心眼儿，阿知都已经考上重点高中了你还想多完美呀，非要让他和你一样当文科老师嘛。我觉得阿知以后学理科挺好的，你们父子俩要都是整天咬文嚼字的我还不嫁给你了。我们母女俩没得文化，听不懂特文艺的话，觉得酸。”

        张母开玩笑的调侃顿时把气氛暖热了。夏父舒展了眉眼爱慕地盯着张母笑的像个孩子。随后，悄悄把手机里还未播出的补习班老师的号码删除了。

        夏知喝了一大口果汁，无意间瞥见夏童野将要落下帷幕的双眼，对着他缓缓显出亮光，仿佛海面微风凛凛，太阳光铺满大海，有一股自然、了然之意。夏知的心涌到了嗓子眼，猛地又滑了下去。原来，她刚刚一直在窥探他。

        夏童野大方的夹了一块胡萝卜给夏知。白色的瓷碗与筷子碰撞时发出邀请的舞曲。

        夏知吃下胡萝卜，长而弯的眼睫毛轻柔地合起张开，稚嫩的伸出探索望向对面的夏童野。夏童野不接招，反而是张母一脸茫然的问夏知：“你爸不是说你最讨厌胡萝卜了嘛，一点点也吃不得，所以我才把那盘胡萝卜放在童童面前。”

        夏父怀着同样的疑问担忧地说：“觉得难受就去卫生间吐出来。”

        夏知烫红了脸，再也不敢看夏童野一眼，努力恢复平静，答道：“以前不喜欢吃，最近觉得还挺好吃的，而且听说胡萝卜吃了对眼睛好。”

        夏童野坏笑道：“不但护眼还增强免疫力呢，你可要多吃点啊～”

        张母反应最快，猛地拍了一下夏童野，夏家父子这才反应过来。

        “你打孩子干啥，童童又不知情，她也是好意。”夏父说。

        张母哼了一声，心想，她是不是好意我还看不出来嘛。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的兴致，平常不是吃完饭就直接回房间了嘛。奇怪的很！

        夏童野用手背随意地抹了抹嘴，温和且坚定的看着他们三人，说了句：“柚子等会来找我，她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上楼了。

        张母解释道：“柚子是孤儿院孩子，比童童阿知大一岁，因为小时候经常来我家我便认下了袖子当我的干女儿。这事儿之前没告诉你，是我疏忽了。”

        夏父说：“这有啥关系，咱俩都是夫妻了，你认的干女儿也就是我的干女儿。”

        夏知突然有点失落，起身离开了饭桌往另一侧的客厅走去。身后的两人不好意思的松开了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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