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眺望立冬

天空明似镜，是镜？寒如霜！

        霜拦风似痛，是冬？潭如天！

        （一）

        “大雪纷纷何所拟？”

        “撒盐空中差可拟。”

        一片六角形的雪花，在绿色的光罩上惊出一星儿斑纹。那沙漠互相鄙夷，唯有柳婆的烟囱还在盼雪。

        此时，柳婆屋前……

        “三娃子，你别急着走吗！你先听我给你摆，昨晚有个女鬼在你床下……”

        “不听不听老鬼念经！”

        “我说老祖宗唉，你老昨晚念了一个晚上，鬼鬼鬼的，你还想爪子嘛！”阿三喘着粗气躬身苦叫道。

        “看你娃儿说的啥子话哦，好事多磨吗。”鬼老提着更哐当哐当地向着阿三跑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哦哟！还来！”

        “你看，你娃儿连我的精神头都比不过，”鬼老黑袖一扬，更子哐的一声落，舞爪追道。

        “要不是看你娃儿寂寞的很，鬼才愿意半夜三更跑城头去叫！”鬼老停下步子叉腰道，“好心叫你拿去当驴肝肺，毛意思都没得！”

        “得嘞！你那个小祖宗昨晚差点把我吓个半死，怪不得您给他取个鬼不鬼的名字！”阿三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埋怨道。

        只听柳婆草屋的木门吱呀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就见柳香儿伸出个小脑袋，眨着眼睛看向两人。

        “阿三叔，鬼爷爷，您们在耍啥子哦？”香儿摸着小辫子道，“我娘叫您们省些力气，中午吃饭时再耍。”说完便嘟着嘴关上了门。

        “老祖宗，你看，都怪你我又要少半斤肉了！”阿三抓着草道。

        “你早该给二娃子省些粮食啰！”鬼老拾起地上的锣，拂了拂衣服，又瞟了一眼阿三嘀咕道。

        阿三气得吹胡子瞪眼，四下也寻不出个法子，偏头却看见篱笆墙外垂着脑袋的阿二，正扛着锄头向这边走来（至于后面东瞧西瞧不知瞧啥的小阿叶，则被他直接忽略了。）只见他对着阿二尖着嗓子叫道：“阿兄！鬼老祖宗在这边！”

        再说这阿二，昨晚被柳婆拉着在后厨忙了大半个晚上，方才打着哈哈回屋子。他刚把头放到枕头上，又想起地头的大事，就不敢闭眼睡觉了。正当他烂额的时候，屋外却响起了鬼老的喊更声音，他一闻这声，顿时就喜上眉梢，忙出屋找鬼老去了。他叫鬼老在早上五点的时候叫他，他好上地头去，鬼老当即就点头应下，这才叫他顺顺心心地爬上床头，一觉睡到柳婆踢门喊吃饭，才一跟头连人带被子地翻到床下，顾不上痛，顺手从床下摸个锄把子，开门，在柳婆吃惊的眼神中，扑爬跟头地向篱笆墙外跑去。

        柳婆把夜壶的存货，倒进阿二内屋后间的茅池里，方才出屋，正替阿二锁了门时，却见阿三小眼睛顶着个黑坨坨，手里提着个夜壶，晃晃悠悠地向她这边走来。于是便将锁子给了他，临走时嘴里嘀咕着奇怪的阿二，许是被阿三给听着了……

        “阿兄！鬼老头要跑啰！”阿三眯着小眼睛看着颠白胡的鬼老又道，“你听到没有，倒是快点啊！”

        “嘘！嘘！二娃子你这……”

        “鬼老头？鬼老头！你给我站到！”只见刚到篱笆墙口的阿二，猛地抬头，一张锄头一扔，红着眼睛叫着，向鬼老奔去。

        鬼老一见这阵仗，又自知礼亏，老脸子一红，对着坐地上的阿三叫道：“三娃子，屁股自来热的家伙，你老祖宗我白白给你个多肉少菜的机会，你干的这叫什么事！”语未落，便提着更子绕了个圈子，引得阿二一起没了踪影。

        小阿叶只觉两股风从身傍刮过，直冷得牙打颤子，忙拾起锄头进了篱笆墙。

        在走过阿三时，小阿叶向地上的阿三打了个招呼，正欲走时，却见阿三笑眯眯地道：“‘秋小子’你比一百年前的同类厉害多了！”

        小阿叶眉头微皱，忙问道：“阿三叔，你们口里的秋盗究竟指什么？”

        “好小子！过来，说说俺家主子怎么样！昨天被她救有何感受啊？”地上的阿三挤眉弄眼地看着红脸子的小阿叶，笑问道。

        “……”

        “诶！你小子别跑啊！拉你三叔一把啊！”

        这年头的锄头，很少有怪妈老汉儿少给他造了个翅膀的。阿三似乎也有同感。

        “哎呦！”

        ……

        （二）

        “老少爷们儿们，吃饭啰！”柳婆站在他的屋前，对着其它几间草房喊道。

        太阳爬上石坎，跳到她略胖的小脚上；风瑟瑟发抖地摸了一把小草，然后掀起她的红围裙躲了进去。今天柳婆特意换了一双新的梅花布鞋。她向篱笆墙外瞧了瞧，正好看到阿二翘起的锄头子，一颠一颠地往她这边走。一缕光张口啃着她的小梅花鞋。

        “这个种地汉儿！木二脑子！听到俺声就不回晓得回一声！”柳婆叉着略粗的腰自语道。

        “香儿你去喊那小子来吃饭。”柳婆对着里屋道。

        “娘，秋叶哥跟二叔上地头去了！”柳香儿抱着一盆花，从屋里跑出来道。

        “娘，娘！二叔回来了，秋叶哥在他后面！”柳香儿手指着篱笆墙，跳着道。

        “破孩子！早上刚给编好的头发，又散了！”柳婆对着女儿佯怒道，右手刚扬起，就听鬼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柳啊！孩子还小，你怎能动手哩！香儿过来，到爷爷这来！”说着便放下更，张开手蹲下。

        “鬼爷爷！”香儿看见鬼老，便抱着花逃似地跑了过去。

        “诶！好女子！”鬼老一双茧子手抱起了柳香儿，向着屋里走去。

        “死鬼头子！早上木二那家伙咋没把你的山羊胡子拔光！”柳婆看着走过身边的鬼老道。

        “嘘！我迟早要到那小子地头去拔上几苗……”

        还没等鬼老说完，就见柳婆向走过来的阿二叫道：“二！死老鬼要顺你的菜啰！”

        “你！”

        “鬼老头？你说什么！你给我站住！”只见阿二一抬锄把子，朝着门口的鬼老冲去。

        “你，你个圆脸婆子！”

        柳婆向阿二招了招手，又皱着眉对鬼老道：“还不快进去！”

        “鬼爷爷，锄把子要来了！”香儿爬在鬼老的背上，用花盆轻敲道。

        柳婆笑嘻嘻地看着二人冲了进了，抱着腰子朝屋里呼道：“谁敢坏了老娘的东西，小心这辈子吃素啊！”说完又侧着身子听了听，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柳婆好！”小阿叶捡起地上的更，看着门旁的柳婆招手道。

        “嗯！”柳婆放下手笑着看向他道，“跟着阿二还习惯吧！”

        “习惯，”小阿叶看着柳婆真诚地说，“阿二叔人很好！”

        柳婆走到小阿叶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来！把更给我，你快进去吃饭。”

        小阿叶点头，递了更，便向屋内走去。

        柳婆看了一眼小阿叶，转头再看时却见篱笆墙外行来了三个身影。她眯着眼晴，方才看清走在第一个的是鬼不鬼，便向他招了招手。

        远处的鬼不鬼顶着一头寸发，左肩正扛着一头野猪。他举起右手向柳婆招了招。那漂亮的肱二头肌在干猪血、汗水和一丛阳光地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爷们儿。

        “可惜这俊儿脸了。”柳婆嘀咕着，视线挪到了后面一人身上，只看他眯着眼睛笑道：“这身段才配得好吗！”

        远处，一行三人中。

        “小鬼呀，你行呀！看！这头猪肥的！”阿三流着哈喇子，尖着眼看着猪道。

        “三叔过奖了！”鬼不鬼转头笑道。说完左肩一耸，猪嘴上的两根獠牙直把阿三晃了一个趔趄。不等他松心，阿三只觉得后背像有一块冰敷着，燎得他泡泡肉一缩。

        忽地，他似想起了什么，忙一个激灵，脸子慢慢地青下了。只看他咧着嘴转头对着一张“虎脸”，两只小眼睛眯笑道：“木仁将军，您说几时吃就几时吃！”

        “哼”只见木仁冷着脸子跃过他二人，先一步进了柳婆屋。

        “哼，你还带劲了，装什么高冷大叔！”阿三缩着脖子道。两只肉手在后胸口揉着。

        “三叔，你也别生气了，”鬼不鬼安慰地道，“走，先吃饭，你看柳婆要关门了！”说着手便指向了柳婆的草屋。

        阿三一听这，忙紧着小眼睛抖着身子向草屋奔去。

        “柳婆，柳婆！还有俺老三嘞！”

        “你这一身肉都得顶好几顿了！”柳婆错开身，看着奔过来的阿三道。但见这家伙没反应，带着一股子风飘过，便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望着行至门口的鬼不鬼道：“你小子不错呀！这野猪你就放后屋，下午就动刀子！”

        “好！”

        “放了就到前屋吃饭啊！”柳婆笑咪咪地看着走向后屋的鬼不鬼道。说完便关上门，转身拍了拍手向前屋走去。

        柳婆刚走至门外，足尚未涉过门槛，就听屋内阿三一口娘腔道：“哎呦喂，我说老二啊！气就气吗，别浪费了粮食，你不吃吗？是不是该心疼心疼我啊！”

        “你要吃，自己拿。”

        “好嘞！……好将军，好头头，您看我这，你就帮俺拿拿嘛。”

        “哼！”

        “你老瞅着秋小子干嘛哩！你把人家瞅得饭都凉了！”

        “是吧秋小子，嘿嘿。”

        “要不我帮你拿！”柳婆搓着手跨过门槛，看着桌上嬉皮笑脸的阿三道。

        鬼不鬼步不带声地走到香儿身边坐下，抬手向对面的小阿叶打了个招呼，便大口吃饭了。

        阿三眨了眨小眼睛，视线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鬼不鬼身上挪开，看向柳婆笑道：“哪能劳您动手，自己来，我自己来。”说着便抽腿、挪椅、起身向二的位置走去。

        “二哥啊，你可得记我帮你积的这碗口德哩！”说完便笑眯眯地回去了。

        柳婆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女儿身边坐下。

        “秋小子看啥哩！快挪挪你那椅子……”

        “柳婆，盈盈她不来吃午饭吗？”小阿叶看着仍空着的着位，转而看向柳婆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筷子的饭量有多大呢？”我问。

        小阿叶的声音刚落，小屋便安静下了。门外的雪嘻嘻哈哈地飘着。

        木仁放下刚到嘴边的筷子，一双虎目看向小阿叶，却又未说什么。

        阿三看着这阵仗，偏头瞟了一眼皱眉的小阿叶道：“我说小祖宗诶，你要让三叔俺的站多久啊，屁股感冒了找你哦！”

        “三小子，就你那身肉，够你冬眠个三五年了。”鬼老一边抬起筷子往香儿碗里放了块肉，一边道。

        “鬼爷爷，你也吃。”

        阿三无语地看了一眼鬼老，两只耳朵只恨太大。

        “好好，爷爷也吃一个。”

        柳婆看了一眼木仁，又对着还站着的阿三道：“阿三，处哪儿干啥！还不坐好。你要想站，等会让你站个够！”

        “……，这年头吃个饭也中枪啊”阿三借小阿叶挪开的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苦着脸道。

        “哐当~~”

        小阿叶放好椅子，抬头看向站着的柳婆，却正好与她撞了眼，到口的话滞在了嘴边。却见柳婆柔声道：“盈盈那孩子昨晚去旧草屋了，走时说今天中午不回来吃。她晚上回来。”

        “旧草屋？”

        “还不快坐下，别坏了你三叔我看雪的雅兴。”阿三嘴里吃得正紧，一只肥油手硬是把站着的小阿叶拽着坐下。

        说着偏头望向门外又道，“今晚会有‘冬冰’下午大伙都到我这来包饺子。”

        “饺子！”阿三唰地抬头，顾不得嘴角的菜，唔唔道。语毕久不见人回他，又嘀嘀咕咕吃起饭了。

        小阿叶被震得回了神，看了众人一眼，也忙埋头吃起饭了。

        这时的内屋，除了碗筷声，就是香儿那四面生花的声儿了——“吃饺子啰，哦哦！吃饺子啰。”

        （三）

        饭后，雪停了，还出了不小的太阳。小阿叶看了看天，嘴里嘀咕道：“今天不是立冬吗？天怎么又忽的热起来了。”身后，攥着他衣角的香儿似声到了般，抱着个花盆，一边往篱笆墙跑一边嘻嘻道：“秋哥可真趣，香儿可见过‘一日四季’哩！

        小阿叶听着，初时一头雾水，转而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便拍着额头跟了过去。

        阳光铺满了篱笆墙，墙顶的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小阿叶伸手触及雪水里，只知已见得温热了。伸过手来，看着这怪异的天，不由得想到了荧都的家。

        “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妈妈该亲自给地头的爸爸送饺子了吧。”

        “秋叶哥快让让花儿！”

        小阿叶正想得出神，是也没料到自己的身后会传来这么一道女声。顿时跳起，回头看却是抱着盆花的香儿，稍是没反应过来，身子移得慢些，被这小姑娘直接擦身撞了过去。

        “我干嘛这么大反应啊！”小阿叶一边看着篱笆墙上的花儿，一边不解地嘀咕道。

        正踮脚放花的香儿，依声转过头，眨着大眼睛道：“秋叶哥哥，和香儿一起摆花吗？”

        小阿叶听见“秋”字，甩了甩脑袋，转身看了一眼草屋，确认没人，忙上前接过香儿手里的花盆，随手摆好，抓着香儿蹲下小声问道：“香儿乖，你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叫我‘秋叶哥哥’呢？”

        香儿看着他，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什么，只好紧紧地皱着小眉头，十根手指略微动了下，使得那被麻意儿阻断的温热，迅速地冲到了她的脑子里，惊得手儿忙地缩了回来，眨巴了眼睛，看向蹲着的小阿叶。

        她那对慌张的眸子中似乎是在说：“‘秋叶哥哥’？可娘不许香儿说，”眨了眨大眼睛又出了声道，“你非要香儿说，香儿就告诉阿娘了！”

        “香儿乖，千万不要告诉你娘，哥哥不问了。”小阿叶如释重负，吐了口气忙躬身道。可谁想到，这话刚说完，那小妮子就跑了。惊得他一身冷汗，正欲跟去，却听已至门口的香儿嘟着小嘴道：“秋叶哥哥不帮香儿摆花，一会盈盈姐回来了，我就说你欺负人家，哼！”

        “……”

        “香儿！盈，你盈盈姐多久回来。”小阿叶如醒悟般急声问道。但香儿却是慢悠悠地眨着大眼道：“快回来了……”不等香儿说完，小阿叶便依着小路跑了。

        立在门口的香儿甩着手，破声道：“秋叶哥哥跑了！不包饺子，香儿不和你玩了！”

        已经跑出客房区的小阿叶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着那小妮子嘟着嘴跑进了门，方才走。

        立冬出大太阳？听起很不现实，但现实就是这般。小阿叶小心翼翼地走在柏树林下，眼睛时不时地向上看着那些正融得热火朝天的雪们。

        方才，他就着了它们的道；绿发硬是白了大半。小阿叶刚险险躲过一团落雪，吊着的心儿尚未落下，就见后方一股大风向他这边吹来，惊得他连忙加快了速度，向前跑去。身后紧跟着落雪和滴滴答答的水声。

        “终，终于出来了！”小阿叶看着进前的柏林口子，两只白的似雪的手撑在膝盖上，右手忽地一滑，叫他险些摔倒。他抬头看了看西天的太阳，只知是将到山尖了，便又加快了步伐，向着城门赶去。

        话说阿三，此时的他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城头上，手抓着鸭腿，吃得满头大汗。然身后忽地吹来的一股风，撩得他两只小眼一眯，肉乎乎的脖子抖动着，身子从椅上弹了起来，正欲往暗间跑时，却听城下的石门传来些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在风中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但却被阿三的肉耳朵给逮着了。

        阿三微微侧着身子，听得出来这是有人在里侧开着石门；他自认为对开这石门是所有感触，所以才下这般定论。不过，他现在也只好先扭着大腿，下了城墙，接着一边嘟嘟嘴一边扬着肉手，拍着墙，点着小尖步，耸着肩向石门潜去。

        小阿叶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当初阿三只能开一条缝了，因为这石门实在是太有分量了！哪怕他的小脸已经红得像火中的煤球，门仍然是吱吱着，没有半点开启卵迹象。

        “要帮忙吗？”阿三叉着腰看

        “要！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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