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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破而后立


春日的气息愈发浓郁,再不见冬日里冷冽的气息,每日暖融融的让人极容易犯困。

        这些日子,程晚清会时不时的从寿王那里收到程晚玉的消息,总体来说是非常好的,已经有了孕吐的反应,但并不严重,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让在京城和乖乖在承恩侯府不敢在随意出城的长公主都松了一口气。

        而蜀王和玄奕之间的对峙还在继续着,玄奕因为失去昭阳而变得愈发冷血和无情,这种变化让针对原本的他的性格而设计的各种战术的陶轩有些措手不及。

        而在远方的京城,却并没有被边关那种紧张的气氛所影响,悠闲的人依旧悠闲,算计的人不断算计。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偶尔有所交集,匆匆而过便忘诸脑后,当然也有特别的,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一不小心遇上你,我的生活便充满了悲剧。

        这天,或许是春日的特别气息让郑家二小姐觉得十分的舒服,竟然反常的想要出府去走走,郑国公夫人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也是很深的,可后者一直乖的让人心疼,从未提出过什么要求,这一次郑国公夫人当然不会拒绝。

        可就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郑国公夫人突然被宣进宫,还有一些品级较高的夫人也都被宣了进去,所以她也不能推辞。

        郑二小姐的兰心蕙质,怎么会让自己母亲为难,笑笑道:“娘亲,让小妹陪我就好了,京城的治安这么好,又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郑国公夫人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程晚清毕竟不是整日呆在闺阁中的人,出去也不怕迷路,再加上有侍卫跟着,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得到了允许,程晚清便陪着自家二姐坐到了车上,因为闺阁小姐在乘坐马车的时候长时间的撩起帘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程晚清便制止了自家二姐想要撩开帘子的举动。

        她自己没关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郑国公家新回来的小小姐一点也没有小姐的样子,可是她二姐可不行,无视她从不会露出的那种带着丝丝祈求的像是小猫般的目光,程晚清让车夫将车靠边停在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旁边。

        又将准备好的帷帽扣在了自家二姐的头上,才拉着后者下了车。

        边关的战争一点也没影响到京城的繁华,来往的小贩有很多,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街道的两边的铺子人流也很多,脂粉铺子,绸缎铺子,药铺子,还有打造金银饰品的铺子。

        说实话,郑二小姐对这些都很好奇,因为身体的原因,让她几乎从不出府,偶尔出来,也都坐在车里,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打量着她的家所坐落的繁华的古城。

        不过这些在她眼里很稀奇的东西,在程晚清那里吸引力为零,因为长公主和程晚玉,也因为前段日子和自家二姐和母亲的谈话,程晚清的心境变了很多,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更像是偷来的亲情更加珍惜。

        此时的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家姐姐身上,只有她表现出一点点的劳累或是吃不消,她就会立马带她回家。

        不过还好郑二小姐很了解自己的身体如何,并没有表现的太兴奋,精神上的兴奋也会让身体觉得劳累,慢慢的沿着街道每一个铺子和摊子都看过了,连药铺子都不放过。

        这个时候的程晚清还不知道自家姐姐这么做的意图。

        不过郑二小姐真的很开心,平日里如同礼仪一般的浅浅笑容扩大了几分,入眼都是笑意。

        看着她开心,程晚清心也跟着暖暖的,自从昭阳死后,程晚玉跑到山上养胎,她就孤单的很,好不容易一直宅在家里的二姐出来一次,她的心情似乎也好像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整个人都跟着鲜活起来。

        虽然带着帷帽,但经过特制的薄纱并不遮挡视线,程晚清陪着她一个个的铺子逛着,从不知道自家二姐会对这些东西如此感兴趣,比如在一个摊子上,郑二小姐看到了一个锅,从未见过锅的大小姐瞬间来了兴致,拿着那个锅子左看右看,像是绝世珍宝一般。

        两个穿着精致,又有侍卫跟着的大家小姐,对着一个锅子指指点点,眸子里闪烁的光芒能够媲美耀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相比于精致的首饰和美丽的绸缎,郑二小姐更喜欢摊子上的小玩意,小荷包,小香囊,平安符,小扇子这些并不珍贵却胜在精致的小玩意。

        因为不像是其他姑娘从小便学习女红的郑二小姐自己并不能制作出这些东西,便一口气买了许多,全堆在了后面跟着保护她们安全的侍卫的身上。

        制止了郑二小姐买一个明显是造假的小指长度不到两指宽的袖珍型瓷瓶。程晚清虽然并不看重东西的价值,但绝不能让自家姐姐被忽悠的买假货,所以那个瓷瓶在郑二小姐依依不舍的眼光中与她绝缘。

        由过了一会儿,程晚清看她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珠,便将她带到了对面茶楼上休息。

        郑二小姐制止了程晚清要包间的举动,坐在了二楼的大厅上靠窗的位置,她说想感觉一下在人群中的感觉。

        程晚清自然没意见,有侍卫跟着,又是天子脚下,非特殊情况不用时刻拎着神经防这防那的。

        不过对于自家姐姐突然的一反常态,程晚清还是保持了百分百的好奇的,不过很明显郑二小姐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又不想破坏人家的好心情。

        吩咐小二上了茶,又要了些招牌点心,等餐的过程中,郑二小姐一双眸子定定的望着窗外,晶亮晶亮的剪碎了太阳的影,流转出绚烂的七彩光芒。

        少女依窗而望,人同景融化成一幅墨染的画,因为任何色彩都无法描绘出此刻的美丽景象。

        程晚清拄着脑袋欣赏着这样的画面,却不知在别人眼中她也成景。

        “小妹,如果真的有下一世的话,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拥有和平常人一样的身体,可以穿梭在人群之中,每天看得到家里以外的世界,看得到太阳升起,看得到月亮星星,不是在家里的院子中,而是在外面和很多人很多人一起,可以走过每一个人走过的路,可以坐船在江水中度过悠然的时光,也可以吃想吃的东西,不用为了喝药而忌口。”

        声音很轻,就像是低声絮语,但眼神却透着无比的向往。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最后一句话让程晚清听的辛酸,心似乎被钝击了一下,对于任何一个人那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在她那里却是下一世全部的愿望。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轻轻的声音在程晚清脑中激荡出不一样的情绪,或许她真的太执着于报仇,而忽略了身边太多太多的感动,或许珍惜二字她再活一世依旧演绎的不够透彻。

        程晚清沉思的时候,小二上了热茶喝点心,很精致漂亮的小点心,几乎可以一口一个,看着自家姐姐吃的很开心,程晚清难得的心思平静下来。

        其实单论味道的话,这里的点心比不上府上的厨娘,可是郑二小姐是第一次和那么多人一样坐在酒楼之中,感受着周围虽不嘈杂但也不算安静的环境,吃着点心,喝着茶,看街道上人来人往。

        这种时候,对于她来说,真的再没有其他了,所有一切都变得不重要,这一刻很开心,她知道她会永远铭记。

        可是美好的时候,总会有煞风景的存在。

        一个身着天空蓝绣海棠花斜襟交领长衫的男子摇着扇子向着二人走了过来。

        程晚清斜瞥了一眼,这天气虽暖和,真到了拿扇子的程度了么!简直就是……找不到形容词的程晚清停止了腹诽,不去管他。

        可是她不管他,不代表他不管她们。

        那男子坐在了她们的邻桌,一双眼睛闪烁着算不上正气的光芒盯着郑二小姐。

        “程姑娘,这位是?”

        出乎意料的是,这男子认识程晚清,程晚清仔细的在脑中搜索着这男子的记忆,终于确定她从没见过他,两世加在一起都没见过。

        看到程晚清蹙起的双眉,男子抱了抱拳,“程姑娘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不如让我自我介绍一下,韩国公世子,韩闲。”

        啊!程晚清知道了,虽然没见过,但是韩锋那混沌哥哥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和一般纨绔子弟不同,他整个人都很混沌,每日和一些大家子弟出去赛马遛鸟斗蛐蛐,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可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他绝对是一个待人彬彬有礼,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只要沾上点酒,就会性情大变,说他醉了吧他还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他没醉吧,他的行为却是让人觉得几乎连芯子都换了。

        当然在睡了一觉后,他不会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会去佛堂忏悔,然后喝酒再犯,陷入死循环,终生的追求便是做一个好人。

        上一世,程晚清没见过他,但对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诡异。

        没想到如此诡异的人竟然会如此偶然的遇到。

        郑二小姐看到程晚清那复杂到几乎僵硬的表情,本没什么兴趣的她也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

        在她转过头来的一瞬间,韩闲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艳。被程晚清抓了个正着。当即黑了脸,“韩公子今日是喝了酒呢还是没喝酒呢?”

        韩闲一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急忙摆手道:“没喝没喝,韩某立志要做一个好人,从此滴酒不沾,滴酒不沾。”

        郑二小姐被韩闲的好人论惊到了,终于理解自家小妹那皱巴的表情缘何而起。

        “韩公子不管喝没喝酒都请便吧,今日我姐妹身边没有长辈,不方便招待韩公子。”

        程晚清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手势,她要将这个诡异的人赶离自家姐姐远一点。

        谁知道韩闲竟然抱拳鞠了一躬,“程姑娘,哦虽然你已经被承认是郑国公家小姐,我一时之间还是改不了口。”

        程晚清腹诽,说的一副好像和自己多熟似的,在此之前我们也没见过好么,当然嘴上却道:“无妨。”

        韩闲继续说道:“韩某对令姐一见倾心,不知可否……”

        没等程晚清说什么,郑国公府的侍卫抽了刀出来拦在前面,这次跟出来的侍卫全部都是郑国公府的精英,肩负着看顾好两个娇娇小姐的责任,怎能允许别人出言调戏。

        当然,韩闲虽然是男子,但也不是一个侍卫都没有,这边抽刀,那边也抽刀,两方谁也不让谁。

        程晚清对比了一下两方的数量,放了心,退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吃点心。

        “我好心的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收手走人,今天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否则就算我二姐放过你,我大哥也不会放过你。”程晚清幽幽说道,已经想好怎么向郑世勋报告了。

        韩闲眼皮一抖,姓郑的有一个统一的特点,那就是护短,不管自己多真心,今日的行为都有些孟浪了。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先行退去,改日登门拜访的时候,郑世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程晚清看到自家大哥来了刚有些惊异,再看韩闲那近乎扭曲的表情险些一口茶水全喷到对面姐姐脸上,好不容易忍住却又呛到了,咳咳咳的咳个不停。

        这让本来就是黑脸的郑世勋脸色更不好了。

        他下了早朝在宫中遇到了母亲,才知道俩姑娘跑出来散心了,这让他哪能放心,而京城这些贵族的马车都有相应的标志的,打听到郑国公府的马车在哪一点都不难,这才赶了过来,哪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两方拔刀相向,被称为最不靠谱的男子正在自家妹妹的桌子前方。

        郑世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两个人虽然都为世子,但在朝堂上领的职位却是完全不同,连皇上也听闻过韩闲的诡异性格,也不敢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跟身兼要职的郑世勋相比,韩闲在朝廷中的地位更像是在打酱油。这让立志做一个好人,要滴酒不沾要懂礼貌的他瞬间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摸了摸鼻子,韩闲还是觉得如果先得到自己大舅哥的喜爱会让自己娶妻的道路上平坦许多,便又抱了抱拳,将刚刚对程晚清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天知道程晚清忍得多辛苦才没又笑呛到。看着郑世勋不能再黑的脸就差一拳头挥过去才能解气的时候,偏偏韩闲依然没有眼力见,继续吧啦吧啦的说着自己的衷情。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就是控制无能的郑大公子,一挥手,郑家的侍卫一拥而上,当然没有用刀子,而是凭借着人多的优势将堂堂韩世子一顿胖揍。

        后来,据说当日鼻青脸肿的韩世子回府的时候,吓到了自家的爹爹,吓哭了自家的娘亲,然后还挥着手,一脸兴奋地以好人论陈述了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

        可是这真的能构成因果关系么!程晚清不解,更不解的是,疼儿子的韩国公,当然也要分是哪个儿子,对韩锋就不闻不问,即便韩锋离家出走,即便韩锋少年封王,到韩锋病入膏肓的传闻传满京城,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真正的关心过。

        可疼这个儿子的韩国公,在那件事的第二天竟然没有到郑国公求娶,而是去皇宫请旨。

        其实郑二小姐是病秧子的事情,满京城都知道,他这个做国公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韩国公觉得去求娶一个病秧子是一个很落面子的事情,还不如让皇上赐婚,满足儿子的愿望,等到这个病秧子归西后,他再做主给儿子娶回来一个贤妻良母,让儿子生儿育女,幸福一生。

        不得不说韩国公好打算。

        可皇上却没有就这件事立刻给出答案,明显犹豫了。其实郑国公府自从太子倒台之后,归向不明,而他扶持汉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如果韩国公和郑国公府结成姻亲,那么三府的利益便会拴在一起,那对于他的继承人来说,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份犹豫,彻底打破了郑国公府对于他唯一一点的君臣之谊。

        第二天,郑二小姐亲自进宫面圣,也不知道二人到底说了什么。让皇上驳回了韩国公的请求。

        郑二小姐进宫的事情不是秘密,所以郑二小姐不满韩国公世子不惜跪求皇上的流言传满了京城,被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这件事也让郑国公府和韩国公府结下了梁子,虽然好人论的韩闲说明并不怪郑二小姐,却没有让这风波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翌日,郑国公府二小姐自缢的消息传出时,举国震惊,本就因为边关战事而民心大乱的百姓,直指皇家欺压百姓。

        而曾经被岁月掩埋的事件也被一桩桩,一起起的翻了出来,皇朝遇到了建朝以来最大的危机。

        有外患,也出了内忧。

        皇上这几日非常焦躁,得到消息,皇朝中部有起义的人马,声称是前朝皇族,以当朝皇帝昏庸无道为名,聚集了不少人马,虽然被镇压,但却不能消去皇上心中的忐忑和烦躁。

        而郑国公夫人哭的昏厥过去更加深了皇朝无能的这一说法的蔓延。

        相比于外面的混乱,郑国公府中却是一片默然。郑二小姐自缢前留下了一封信,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直言如今的皇朝已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希望郑国公府能够摒弃自身的荣华,要保住这个家的办法绝不是再依附于皇室,要做到真正的破而后立。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没有对家的不舍,没有对亲人的不舍,可她不说,就代表她不想么!她只是不想让读到这封信的人哭,只是尽全力让她死后家人少那么哪怕是一点点的难过。

        她用她的死,彻底撕碎了皇家令人憎恶的嘴脸,而程晚清捏着那封信的时候,那种心被绞碎的感觉再度出现。

        无论是昭阳的死还是郑二小姐的死,她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样的无能为力,甚至在姐姐那日想要出去逛逛,甚至提到下辈子的时候还惶然无知。

        现在想来,想必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想好用今时不知明日的身躯敲醒还在对皇室抱有希望的所有人吧。

        程晚清靠着那灵柩,双拳紧紧握着,心中的愤怒根本平复不下来,郑国公夫人在几度晕厥后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眼窝深陷,眼底的青黑色触目惊心。

        即便是郑氏晕厥不知死活的时候,这个坚强到倔强的女子也从没有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过。

        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布偶,而郑国公也因为又一个女儿的逝去而病倒。

        整个郑国公府靠着郑世勋一个人撑了下来,这天,他对程晚清说道:“父母身边就剩你一个女儿了。”

        一句话,击碎程晚清的心。

        郑世勋也很自责,在府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从未说过要去外面看看,看看京城的街道,看看自己生活的古城。

        可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未他少见的真心的笑容而窃喜,即便遇到了韩闲那个破坏风景的,对于他来说,好心情还是多于坏心情的。

        白绫挂满了府中上下,大门处的白灯笼随在风中摇荡,或是因为缅怀这个慧极的女孩儿,太阳也落下了眼泪,不复平日的光芒。

        前来吊唁的人有很多很多,郑氏是哭着回来的,在灵堂哭的几乎回不过气来,程熙乾也推了所有的事情陪在妻子身边。

        可不管多少人的眼泪,也换不回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用那清澈见底的眸子一针见血的分析出所有的一切。

        郑国公府上下处于一片哀泣之中,那阴郁的氛围似乎笼罩了整个京城,皇上亲自到了郑国公府。

        表面上与平日里似乎没有任何分别,但程晚清知道,郑世勋知道,郑国公也知道,郑国公府真正的与皇室绝缘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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