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凝噎

谭梓瑞在第二天的中午醒来。如戚娜所料，他不记得昨晚有人来过的事，只是明显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越来越差了。

        醒来之后，他按了床铃，有医生来给他检查了一下。他本想开口问问，可转念一想，还是没说话。

        于是只能就着这幅苍白的脸色任医生检查。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问他话的是负责他的梁医生。

        他神情严肃，直盯着谭梓瑞瞧。他怎么也想不通，前几天恢复的都挺好，身体机能也跟得上的人，怎么他这次一来就变了个模样的？

        “这两天心情不佳？”他边记录边搭话，“我建议你去做个全方面的检查，我刚粗略的检查了下，发现你的身体状况较之前几天，健康率直线下降。”

        谭梓瑞摇了摇头，“不用了。”声音是哑的。

        他也不知道昨晚他到底怎么了，明明睡觉以前都还好，今天一醒来就变样了。

        大概是天意？挣扎或许也没用了。

        “行吧，也不强求，我让护士给你换瓶盐水。”

        “嗯。”他神情挺寡淡，也不多问。

        “对了，建议你现在还是把口罩戴上。”梁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口罩，“替你那些朋友预防一下，口罩柜子里就有。”

        谭梓瑞愣了愣，视线定在柜子上，苦笑了声。

        护士来了一趟，给他换盐水。

        大概是从梁医生那里听到了什么，小姑娘看着他的表情里都带着一丝怜悯的味道。

        他躺在床上，也不问她，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大概知道，他应该活不久了。

        “咳……咳咳咳。”护士刚走，他就皱着眉头猛咳了几声，连带着胸腔处也有些刺痛感。

        他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顺了顺气，这才稍微好点。

        苏幕遮就是这时候来的，昨晚谯辞带他去吃了烧烤，玩得挺晚，最后当然是在他家里歇的。

        委屈谯辞睡了沙发，因为他家里只有一张床。醒来都已经十点了，只能在家里洗完澡吃完饭再回的医院。

        他这次去饭店点了些好菜，打算给谭梓瑞改善一下伙食。毕竟以前他都是在医院里打的饭。

        “谭哥，我给你带了点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盖饭，还有一点小甜品，饭你趁热吃吧。”自和他熟了以后，苏幕遮便一直叫谭梓瑞谭哥。

        他把口袋里的盒子一个一个拿出来，表情也带着笑。

        他是在门口做好了心理准备、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进来的，不能让谭梓瑞看出自己知道点什么，得瞒着他才行。

        “昨晚谯辞带我去逛街，我就回家了，不好意思啊，今天早上没给你送早饭。”他表情适时的带着点抱歉，顺便把床摇了起来。

        谭梓瑞由躺变为坐，却也不能大幅度动作。苏幕遮把桌子放在床上，才把那些饭菜摆上去，“来，尝尝吧，这个鱼香肉丝盖饭特别好吃。”

        “谢谢。”谭梓瑞皱了皱眉头，声音沙哑的道谢。

        可说完他也没动，苏幕遮不解的望着他，“你不吃吗？”

        谭梓瑞看起来像是在组织语言，他缓了一会儿才具有了表达能力，道：“一会儿就吃，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啊？……哦，哦，好的，我马上出去。”苏幕遮表情空白，木木的走了出去。他还没有搞清楚谭梓瑞这句话的含义，以至于他现在都还有些懵。

        “你发什么愣呢？”

        愣神间的苏幕遮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想起谯辞跟着他一起来医院了，现在正坐在凳子上面望着他。

        他回神一抬眸，就见“那只懒懒的狮子”散着架子盯着他瞧。

        苏幕遮刚还空白的心突然触动，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安稳。

        他说：“也没什么，”顿了顿语气，“……就是感觉谭哥的状态不太对劲。”

        “正常。”谯辞微眯双眼，回答：“他肯定能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凶残派虽然不是真的会吃人，但他们吸戾气的方法也和吃人差不多了，再晚一点，谭梓瑞估计就直接一觉醒不来了。”

        “……”苏幕遮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索性不说话。

        谯辞看出来他有些难受的心理，也没安慰他，说什么让他看开点，或许还有转机之类的话。

        他试着转开话题，“诶，小嗤妖，我的蛋糕你什么时候给我啊？”

        “什……啊！”苏幕遮想了一下才记起来昨晚答应谯辞的事情，“这……这不是没时间嘛！下午！下午给你买。”

        “哦～意思就是忘记了？”谯辞看着他明显推脱，小心解释着的样子，不由的想闹他。

        “我没有……”

        “必须要两个小蛋糕才能收买我啊。”谯辞打断他未尽的话语，眉梢带着笑意。

        苏幕遮瞧着他眼里含着的笑意，心情稍转乐观，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他笑着，眉眼弯弯：“好啊。”

        面色如沐春风，笑容也似炸开了花。

        谯辞被那明晃晃的笑扫荡了一下，内心变得躁动起来，让他难掩深度欲念，只想狠狠把人揉进怀里。

        “咳……”他低下头，深咽了口气，喉结滚动，无声的藏匿起贪婪的私念。

        “嗯，那就下午买。”他的嗓音比平时都要厚重一些，像是在箝制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想法。

        ……

        谭梓瑞见人出去以后，这才缓缓抬手，想去端起桌上摆着的那盒香喷喷的鱼香肉丝盖饭。

        他动作极慢，手微微颤抖着，靠在枕头上的脊背似想要撑起来，变得板正。

        可内里的器官似乎总想和他作对，他一动，心脏、腹部就被扯得撕裂般的痛。

        他松懈下来，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饭菜会在这静默的时光中变冷，混合一个可怜动物从眼角蜿蜒下的无色透痕，让它们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落寞，痛苦，悲咽。他尝了个遍。

        最后他忍着身体叫嚣着的痛，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想，他应该好好给“这个世界”道个别。

        他很喜欢这个繁华的世界，可很遗憾的是，他处于那个被抛弃的行列。

        敲门声响起，他刚好做完一切。

        努力伸手触到柜子，放下手机，他听到了苏幕遮的声音：“谭哥，你吃完了吗？一个多小时了，我进来收拾一下可以吗？”

        谭梓瑞讶异地瞥了瞥墙上滴答走着的时钟，不知不觉的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他视线又放在早已冷掉的甚至已经凝油的饭和菜上面，无声地苦笑了下。

        苏幕遮没有等到他回答的声音，也没久等，自己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脸上带着笑，却在看见丝毫没有动过的饭菜时凝住了。

        “……”

        他视线扫向谭梓瑞，触到了那声苦笑的尾巴，只是一瞬，他表情就恢复了冷漠，和苏幕遮对望着。

        苏幕遮怔了一下恢复满面笑容，没有任何破绽的和谭梓瑞搭话：“谭哥怎么没吃饭？没有胃口吗？”

        谭梓瑞盯着他脸上带着的不怎么自然的笑容，有些凝噎。

        过了会儿，他才点头，低着脑袋看不出表情。

        “那我就全拿出去了？”

        谭梓瑞再次点了点头。

        苏幕遮迅速的收拾完，把桌脚收合放在柜子旁，准备提着那个袋子走出去。

        他瞥了一眼谭梓瑞，嘴微张，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静默一会儿，他打算告辞离开。

        “拿……拿个……口罩可以吗……咳咳……”谭梓瑞看他有所动作，艰难的说完一句话，捂着胸口咳出了声。

        苏幕遮愕然的看着他，后知后觉的想去帮他。

        “柜子里……咳……”谭梓瑞没给他机会。他皱着眉头，偏头紧抿着唇，像是在做什么，过了会儿，他喉结耸动，这才放下手，继续看着苏幕遮。

        苏幕遮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收回刚要伸出去的手猛然回神，“要口罩做什么啊？”

        “医生……让戴。”

        “为……”话音刚起，苏幕遮就顿住了。因为他才想起，谭哥的状态不好，并不适合说太多话。

        至于为什么戴口罩，他有点不想知道了。

        他没有坚持继续询问下去，而是选择去拿出了口罩。密封口袋里的一包口罩被他拿在手上，他打算拿出一个来。

        “全部……给我就好……还有……纸，谢……谢谢……”谭梓瑞瞅见他动作，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一整句话，又咳出了声。

        苏幕遮见状，抿了抿唇，把口罩放在他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旁边，又去握住那包刚打开的、有半张柔软白纸飘在口上方的抽屉纸。

        塑料外壳微微作响，他反应过来放轻动作，一包纸被他递到了被子上。

        谭梓瑞看见纸张，垂手想要抽两张出来，开始两下，抽屉纸毫无动静，他反而盯着自己的手发起了愣。

        后来，他像是想起来身旁还有个人，垂眸看了一眼苏幕遮，却因视线太低，瞥见了一只白嫩细小的、微微蜷起的手。

        苏幕遮以为他是需要帮忙，赶紧开口，“我……”

        话还没开始说，就见谭梓瑞缓慢的抬起手，连带着抽屉纸也腾空，纸张总算松动，发出声响。

        咳嗽声又响起，谭梓瑞马上用纸捂住了嘴唇，那包印着紫粉花瓣包装的抽屉纸落在被子上滚了两圈，最后落在那个不明显的凹陷里。

        苏幕遮话被噎在嗓子眼，很难受，虽然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怎么熟，他也仅仅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委托人”。

        可看见这样“自力更生”的谭梓瑞，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了难过。

        替从前那个认真生活的谭梓瑞难过。

        你说一个长相端正却普通，人生也普通的普通人，在经历一场无妄之灾时，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抵会和谭梓瑞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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