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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腊脯


  柳全出门个把时辰才回来,柳奕早也梦周公去了。

  第二日,她一早起床便听说,为着渠郎想给他爷弄副“木头匣子”,路家的事,喧闹到了半夜。

  按说“死者为大”,事情要怎么办,当看人家家属的意见。

  但架不住路家实在太穷啊——除了几头羊,几亩薄田,他家并无甚值钱的东西。

  山里人家,这等事情本就办得极简单,请来亲朋友邻一道送送,席卷一裹,一埋了事。

  都知道他家穷,原也不会有人说道。

  路家的阿渠显然也是个轴人,说他爷才刚咽气草席未冷,定要用木头匣子安葬。

  他愿意将家里所有的羊相抵,请求众家帮忙筹粮。

  柳全说,当时,路家近邻的黄家也来了两户。

  黄五叔一个劲地劝那孩子,往后的日子还得要过……

  就差想说“犯不着”了。

  那小孩儿跪在地上不为所动。

  还有甚法子?

  众家当晚就商议定了,一家凑得一石粮食,帮忙垫吧着把事情办了,叫渠郎往后再慢慢偿还。

  后一日,这些帮忙的人家便忙活了一天。

  “木头匣子”,是椿家兄弟连夜去找得邻了又邻的里间一个木匠现订的。

  那木匠因与椿二等人有些交情,便答应相帮想想办法。

  到后一日晌午将尽,人家才将东西急急忙忙用牛车拉来。

  小小一个木头箱子,无漆、绽缝……这当然算不得棺材,用的材料连正经木板都不是。

  柳奕觉着,比过去运货的板箱都不如。

  价钱还过份地贵。

  再添一添,够买半部织机了——是得把路家的几只羊拿来抵债才行。

  还是恁周家闹的……

  柳奕忽地听见人堆里有谁这么说了一句。

  原谅她是个什么也不相信的人吧。

  谁叫这里是一年到尾,肉都吃不上两回的穷地方……

  既然早知没几日过得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准备打算——趁亲人活着的时候,拿这么些钱粮好吃好喝快快乐乐享受几日,不好吗?

  营养滋润些,没准还能多活两日吧!

  死了再来当“孝子贤孙”,可有屁用?

  去逝的人啥都感觉不到,就再“风光”,又做给谁看?

  当然,这是别人的家事,也轮不到她“觉得”。

  做人还是得有点同理心。

  这个时代的人就是相信“死者如生”,总想着让去逝的人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好活着。

  为此,路渠郎被一些里人,尤其是老人,视为真正的孝子。

  祁家族里无偿捐赠了一石粮食,以示恤悯。

  后来,曲家一族也出了一石。

  那位柳奕从没见过的路家老叔,就躺在木头匣子里,被里邻们赶在亚岁之前的一个傍晚时分抬去山间,匆匆入了土。

  非亲非故的,也不兴女子送葬,柳奕跟着阿娘回家的时候,还能听见老远之外的山路上,隐约有一位老人用十分沧桑沉闷的调子唱着挽歌。

  “恁阿翁在唱什么?”那曲调凄凉,十句中倒有九句都听不清楚歌词。

  “请路家的先祖们照顾后来的晚辈……”

  到帮忙的柳全回了家,芳娘才问他,怎地恁般赶巧,椿家兄弟就买到了“棺材”。

  柳全笑道,那木匠,原来就是他们订织机时认识,这也算得一桩大买卖了,是以木匠记得他们。

  后一时,在服徭役的工地遇见,住处又离得不甚远,他们也便相熟起来。

  “恁地,阿爷亦认得那人了?”

  “自然。”

  说来确实赶巧,恁姓刘的木匠家正有一副做得一半的半成品。

  冬闲时候,平白上门的“大生意”,恁多粮食,又落得一份人情,刘木匠招呼家里兄弟帮忙,才赶着草草完工了立马送来。

  “用这东西的人原也不多。”柳全意思,也不知该说路家算得运气好还是不好。

  里间老人们道,很久之前,曾经一度流行为了给长辈办一场体面风光“能见人”的丧事,叫孝子们倾家荡产的风俗。

  那时候的人,才叫真个“重孝”。

  可也有人说,恁“前朝”的灭亡,跟这些风俗也不无关联——是以本朝以来,便提倡节俭了。

  只不过,这么一味地节俭下来,穷人好像照旧过得不咋样。

  那也终究与她家没甚么相干!

  柳奕自认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起码有一点最基本的“做人的良善”。

  原本,她还认为路家的境遇很值得可怜。经此一番折腾,她竟同情不起来了。

  “阿爷,前些时日,俺还问过来,路家有只母羊揣着仔呢。”吃饭的时候,柳奕想起这茬,“待恁羊羔下来,断了奶,咱们就去抓来家养吧?”

  “哦……”柳全点点头,“这事不急,不是还买猪仔么,慢慢看着。”

  “您可别多心,”柳奕放下粥碗,夹起一张大饼,“您闺女我才不是那号落井下石的人。按着粮食算给他家,该多少给多少。”

  她家阿爷的脸面重要,那帮忙出的粮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她家生计不愁的前提下,她何至于又做小人。

  “你想养羊?”柳全隔着食案瞅她一眼,“恁可不好玩。”

  村里放牛羊的不是老就是小,一般人家养牛是为了耕作,养羊的少之又少,他们夫妻二人忙农活就够呛,女儿这小个头……

  “羊肉好不好吃?”柳奕撇撇嘴,“最好买得两头,放几只不是放。”

  “那便随你,”柳全点点头,“总归也是开了春再说的事。”

  “晓得了!”

  吃罢饭,芳娘赶着制作肉脯,后一日祭祀各路神祇和“自家先人”还得上供——主要是供奉之后,他们自己也要吃。

  剁肉糜的事儿,交给柳全。

  他家原来那块笨重的老菜墩这时候正合用。

  柳爹操起两把沉沉的砍骨刀,笃笃剁起来,直剁到碎肉成了末,肉末又变成肉酱。

  调和了油盐的肉酱,薄薄一层抹开,放在鏊上慢慢用小火干焙。

  也可以抹在细编的竹箩里,上甑蒸熟。

  本地“传统”肉脯大多是风干,她家这肉买得迟了,时间又不赶趟,就用大鏊上火烘烤制干。

  为了口味更好,芳娘在肉酱里头加了作弊的酱油,烘干的时候弄点饴糖化水涂抹,再撒上些脂麻……

  便与以前吃的猪肉脯也不差多少。

  可惜,肉买得少了,再经过一番加工,成品只剩下一丁点。

  一人弄些尝尝咸淡,连塞牙缝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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