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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挑珠牌(二)


  夜里睡得很轻的宗渊听见盖在屋后的麦秸掀动的声响,以为是来了贼。

  他紧张地攥紧手掌,将干燥的皮肤绷得紧紧的。鼻腔里因为缺水的缘故,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奇痒无比。宗渊难受地将压在一起的两只脚分开,不小心踢到床尾的木棱上,疼得他嘴里直抽气。

  他忍住疼痛,轻轻翻下床。光脚踩在地上感受到的温度似乎比平常更加寒冷。宗渊小心翼翼地靠近向屋后开的半扇木窗,从缝隙中向外偷窥。

  宗渊心中有些气恼,凭什么回了自己家,他仍旧这样蹑手蹑脚的,倒显得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他干脆心狠下来,“哗啦”一声重重地推开窗户,还没开口大声恐吓小偷,就被迎面吹来的带着黄河水汽的凉风刮得从头麻到脚。

  宗渊缩着脖子到处寻找肇事者,可遗憾地是,关于麦秸小偷一事似乎是宗渊自己误会了。

  午夜的黄河两岸蒙上一层浓重的水汽,浑浊的空气中,考城治下村落这一扇大开的窗户尤其显眼。宗渊没有碰到值得自己发挥本事的小偷或是别的什么坏人,有些庆幸又有些沮丧地拉上了窗户。

  父亲宗礼徽站在他的身后,盘桓皱纹的脸像家门口粗壮的老树干,冷不丁将宗渊吓得坐到了地上。木板硬邦邦的,硌得他尾骨一阵疼痛。

  宗渊感觉到睡眠不足的痛苦也掺和进来,与脚趾和尾骨的痛苦一块折磨他。

  “爹,您怎么不出声啊?”

  宗渊不敢责怪,只好低头问。

  “你又在大晚上干些什么?嗯?不睡觉还把窗户打开,就算天气转暖了也不能这样啊。你是不是离家太久,连考城晚上有多冷都忘记了?”宗渊严厉地训斥他。

  宗渊吃瘪地低头:“我刚刚睡在床上,听到麦秸堆响,以为有贼。”

  “以为以为,你什么都以为,在顺天府待了不少年了吧,还没学会怎么把以为丢掉吗?”宗礼徽裹紧身上的长袍,匆匆开门跑了出去。

  宗渊虽不情愿,也拿了衣裳穿好,跟随父亲钻进清冷的夜里。

  刚走进土层较厚的田地中,宗渊就一脚陷进泥里拔不出来。湿漉而粘腻的泥巴将他的腿捆得得死死的。宗渊觉得有些恶心。

  “爹!”他小声叫宗礼徽,可声音还是借由空旷的夜扩散出去。有没睡的人家听见了,便在屋里燃起灯火,将影子映在窗纸上。

  家家户户都在防贼。

  宗礼徽咂嘴,不耐烦地回头将他从污泥里拖出来。刚要骂上两句,田边木屋的门咿呀一声开了。

  “宗老?”

  从小木房里走出一位弓腰哈背的老人。他朝宗礼徽打着招呼。虽然嘴里用了敬称,可样貌上看起来比宗礼徽要老上许多。

  “哎?怎么是八盘?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宗礼徽惊讶地迎上去,扶住名为八盘的老人。

  “晚上醒一次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睁眼腰就跟着疼,就这样等天亮呗。”八盘叹道。

  “这么说,是我和这不孝子打扰到你休息了?”

  宗礼徽状有愧色地准备道歉,宗渊却急忙从后面赶上前问八盘:

  “何伯,与堂也醒着吗?”

  “你这目无尊长的孽障,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怎么就惦记着何姑娘?”

  宗渊几乎气晕过去,没有控制住声音。村中亮起的灯火更多了。

  八盘却毫不在意,笑呵呵地对宗渊摇头:

  “与堂和她母亲一道去了考城中,数日后才能回来。到时桃花就开了,你与她像小时候那样去赏花如何?”

  宗渊急忙点头,又被宗礼徽打了一脑瓜。

  “八盘你不用理会他,这孽障去顺天府待了这么多年,本以为他能学点规矩回来...唉,顺天府却还了这么个蠢才给我。”

  宗渊丧气地低头。八盘见状,友善地拎起他的手说:“中不了举还可以再来嘛,别对自己灰心了。”

  “中不中举倒无所谓...哎,又是花钱又是托人好不容易送他去了顺天府,结果呢?”

  宗礼徽仍在一旁埋怨。八盘见实在无法,不得不转移了宗礼徽的注意:

  “宗老这么晚外出,是要看河水解冻情况吗?”

  “这傻小子以为漫水是贼来了。大开着窗户准备行些英勇之举呢,把家里一个老的吵醒了,反正也无事,不如去看一看呢。”

  宗礼徽毫不留情地嘲讽宗渊。

  八盘不忍看到年轻人窘迫,于是偷偷和宗渊说:“让麦秸堆响动的不是人而是河。拥塞的黄河水流不下去漫到房屋边上才会碰到麦秸发出动静,你不用担心。看这个样子这月与次月黄河可能会有桃汛出现,彼时我们村落都得去别的村落避难呢。”

  宗渊听得一知半解,只好呆呆地点头。

  不是贼就行。他害怕贼,比什么都害怕。

  在八盘的一再恳求下,宗礼徽考虑了片刻还是带上了他。三人结伴向黄河河岸边靠近。

  等到能听见黄河沉闷的水声时,三人脚下的土地已经泥泞难行。宗渊几乎是一步一陷,靠骂骂咧咧的宗礼徽帮扶,勉强走到能看见河水的田埂上。

  “你瞧那边,”宗礼徽不搭理宗渊,为八盘指明了下游的一处河段,那里正堵塞着宗渊拼命眯眼睛也看不清楚的杂物。

  “什么东西把河堵成那样了?”宗渊心想。

  “严重,得清一清。”八盘说着看了一眼宗礼徽。

  “明天白天转暖一些了,就可以组织村里的年轻人一块把被堵住的河段清干净些。”

  宗礼徽说着,又突然想起了傻站在一旁的宗渊,于是厉声喝道:“你明天也一块去,知道吗?下地干活不会,做些手艺也不会,体力活再干不来,干脆就别在我面前待着了,知道吗?”

  宗渊冷得直发抖,心里又有怨气,头疼了起来。他想起顺天府主街上态度恶劣的茶倌,总是打他的头的那位。

  “如果只是体力活的话我能干,但爹你也得告诉我具体要在什么上耗费体力,又要用什么吧,我是从顺天府回来什么都没学会,现在开始学不就好了?”宗渊罕见地没有忍受父亲的责骂,而是顶撞了回去。大概是顺天府的记忆刺激了他,宗渊突然变得情绪亢奋起来。

  “小渊儿!小渊儿,就是,”八盘拉住宗渊,叫出他的小名,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明日你管宗老讨几件锄头之类顺手又能使力的家伙什,跟着村里的男娃娃们一块把下游的冰锄开。”

  原来那一摊让宗渊看不清楚的杂物是被解冻的河水冲刷而后堆起来的冰。

  宗礼徽被儿子这样呛了一口,也不生气,而是轻声哼了一句,继续沿河岸而行。

  “宗老,夜深天寒,回去吧,明日来破冰时再仔细勘探也不迟。”八盘劝道,并轻轻推了一下宗渊,示意他也劝一劝。

  “爹,回去了,注意身体。”

  “我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就下河清过不知道多少次河冰了。”

  宗礼徽没有和宗渊攀谈的念头,而是面朝八盘说道。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有些伤感,好像年少时的勤奋和勇敢是让人难过的事情一样。

  “罢了罢了,回去吧。”宗礼徽看着滚滚黄河由中间一堵冰坝截成两段,突然烦躁起来。他不耐烦地绕过宗渊,踩着一脚泥巴向回家的路走去。

  宗渊跟在父亲高瘦的背影后面,八盘挨着他走在一边。

  “你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与堂了?”八盘突然问。

  “六年了,”提起与堂,宗渊高兴了些,“从我十岁去顺天府开始,一直到如今。现在与堂即便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来呢。”

  “何姑娘不一定想让你认得出来。”宗礼徽走在两人身前,冷冷说道。

  “哎,宗老,”八盘笑着摇头,又对宗渊说,“你刚走那会儿,与堂年纪小怕没伴儿,晚上委屈地倒在家里哭,一直喊着要让小渊儿回来呢。”

  提起童年的事,宗渊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小渊儿是个没有腌臜怨气,心胸也不狭窄的小孩。是宗渊最不想与之比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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